对里面的每一帧图画,每一字文字,都了然于胸。 清楚地读懂了他的关切,也清楚地读懂了他的担忧。 现在提出明天在家养病不去诗会,姜九怀绝不会说半个“不”字。 大夫来了,先向姜九怀请了安,再给元墨诊脉。 大夫是扬州名医,常来姜家走动,但进到家主大人的院子还是人生第一次,不免战战兢兢,然后摸着元墨的脉活泼健旺,实在摸不出一丝病症,不免又更加战战兢兢。 姜九怀问道:“如何?” 大夫只得搜肠刮肚寻些话来,编出一个冬日人们常有的体相:“病人左寸关浮浅,右寸关略疾,应是胃气不和加之寒气入体,以致元气不足之相……” 姜九怀皱眉:“你只说怎么治,吃什么药。” 大夫正待说一个温补养身的方子,元墨忽然开口道:“家主大人,其实……我没病。” 姜九怀道:“胡说,有病就得好好治。” 元墨:“……我是真没病,我是骗你的!” 一句话惊住了屋内所有人。 大夫很想割掉自己的耳朵。 小七很想假装自己不存在。 姜九怀慢慢地看着她,忽然轻轻叹了口气:“药还是要吃的,我会给你准备好过药的蜜饯。” 才不是! 元墨从床上爬起来,挥挥手让大夫和小七离开,然后关上房门,走到姜九怀面前,“扑通”一声跪下。 姜九怀一惊,就算是不想吃药,也不必做到这个地步吧? “家主大人,我是装病的。”元墨低着头,将心一横,“朱大双约我谈言妩的事,我不想去明天的诗会,所以想装病不出。” 头顶一片静默,空气沉重地压下来。 良久,姜九怀慢慢地、低低地开口:“所以,你在骗我?”
第七十六章 元墨一咬牙:“我原本是这么打算的。” 姜九怀蓦地俯身,一把捉住她的衣襟:“你好大的胆子,为一个女伎骗我!难道在你心里,我比不过区区一个女伎?” 他的气息不稳,眼角隐隐发红。 他的心疾,隐隐被触动。 元墨无视了他的愤怒与攻击性,轻轻抱住了他:“不是的。去诗会我只是您的小厮,但言妩却事关红馆的生死。明天我不去诗会,您只是少了一个小厮,可明天我不去月心庭,红馆就少了一个起死回生的机会。所以我原本是想趁着您去诗会的时候把言妩买下来,然后等您回来,我又可好好服侍您。我是家主大人的奴仆,也是红馆的坊主,我替红馆打算,并不是不想服侍您,并不是想离开您,更不是您对我来说不重要。” 她的声音清晰、缓慢、温和、坚定,比她的声音更温和坚定的,是她的拥抱。 姜九怀已经开始紧绷的身体,在这个拥抱里慢慢地、慢慢地松弛下来。 就像一只已经张开的弓,渐渐消弭了杀机。 就像一只已经弓起学的猫,放放地收起了自己的爪子。 姜九怀的声音闷闷道:“明明已经骗过我了,为什么不骗下去?” 因为我一醒来你就坐在我身边。 就像小时候生病红姑做的那样。 因为你如此担心我,我便不想让你担心。 还因为…… “……我不想骗你。”她低声道。 他的人生里已经有太多的欺骗,她何必为这种小事来给他雪上加霜? 她的声音低低的,脑袋也埋得低低的。 姜九怀的心不可阻挡地软下去,仿佛软成了一滩水。 “你就不怕明天去不了月心庭?” “我还是想去。”元墨低头道。 “好,若是我不肯,你怎么去?” “和朱大双改天再约,趁您午睡的时候去。”元墨说着,叹口气,“但我很担心他现在只是一时糊涂,万一醒悟过来,我就又没戏了。” “你真想要,我让人去说一声,他自会把人送来,不必跑这一趟。” “家主大人您发了话,这就不是买卖了,言妩只怕也不会乐意……”而她要个不乐意的女伎做什么? 姜九怀冷然道:“所以你总归是要去的?” 元墨悄悄抬眼看了他一下,他的神情虽然冷,但眼中已经没有一丝戾气了。 “那个……小人不想去诗会,还有一个原因。” “说。” “小人字都认不全,诗会什么的,去了也是想打瞌睡。”元墨实话实说,“一边是听穷酸们赋诗,一边是去见花魁,小人想都不用想,肯定选花魁。” 姜九怀瞪她半天,没好气:“你倒老实,也不怕把我气死。” 元墨一瞧他这神色,立即笑嘻嘻地打蛇随棍上:“家主大人胸怀宽广宽宏大量,才不会被这等小事气着呢对吧?” 姜九怀阴阴地看着她半天:“元墨,姜家有地牢的,你可知道?” 元墨点点头,小七告诉过她。 “你就不怕我把你关进去,让你哪儿都去不了?” “怕的。”元墨捏住两根手指,比出一眯眯那么大的量,“这么怕。” 姜九怀一怔,感觉到自己要被气昏。 元墨连忙解释:“小人想过了,这会儿跟家主大人坦白,总比明天真骗了家主大人的好。家主大人想一想,如果我继续装病,明天趁您不在,溜出去把事办了,您回来什么也不知道,您喜欢那样吗?” 姜九怀感受了一下,若真是那样,他大约要将她剥皮拆骨。 而现在这样,则只是想捶扁她的狗头。 两害相权,取其轻。 这么一想,她此时的所作所为,倒没那么可恶了。 脑子:但是不对啊,她明天还是选择去月心庭,而不是跟咱们去诗会。 心:我知道,不能这么轻易放过她。 他起身,从案上取了一本书,递到元墨面前。 元墨愣住。 这是一本……药书。 “抄完这本书,明天就让你去。”姜九怀淡淡道。 元墨惨嚎:“一晚上?” 你杀了我的吧! “不抄?”姜九怀作势收回书,“那就别去了。” “不,我抄,我抄。”元墨抓住书,眨巴着眼睛,可怜兮兮道,“就算我是章鱼,一晚上也抄不完它,要不打个商量?我今晚先抄十页?” 姜九怀发现自己不能看她委屈巴巴的神情。 看了便有笑意清泉一般止不住从心里冒出来。 他用力板着脸:“是你有负于我,还敢讨价还价?” “不敢不敢。”元墨哀求,“这不是讨价还价,这是量力而行。小人是什么水准家主大人您是知道的,一本书,小人抄上一个月还差不多,一个晚上,实在是做不到啊!” “那就半本。” “二十页?” “说了半本就是半本!” “要不三十页?已经快半本了,家主大人您就行行好可怜可怜我吧,小人真的很怕抄书了,这辈子最怕了……”元墨拉着姜九怀的衣袖嘤嘤嘤。 姜九怀拂袖而起。 元墨心里“哎哟”一下,完了,撒娇这招果然对红姑她们才有用,家主大人不吃这一套。 然而姜九怀冷冷的声音从头顶飘下:“就三十页,不能再少了。” 说完,他大步离开。 走得再慢一点,真怕会被她磨到十页。 更怕会被磨到不抄。 那他的威严何存? 最后元墨抄了二十页。 单是二十页,已经抄到大半夜,眼皮困到千斤重,脑袋晃啊晃,手抖啊抖。她的字本来就是鬼画符,现下更是抖得连鬼都不认识。 姜九怀在旁边实在看不下去了:“不想写了?” 元墨:“呜呜呜……” 真的不想写,从头发丝到脚指头都不想写。 “还剩多少?” “还有十页……”元墨一脸苦相。 姜九怀想了想:“我允你用十盘鱼鲙换这十页书……” 元墨眼睛一亮:“成交!” 别说十盘,二十盘,三十盆……一百盘都行! 只要别再让她抄书! 姜九怀接着说下去:“换到明天再接着抄。明日我回来之前,把这三十页交齐。” 又满怀善意地提醒她:“别着急,你还有一整本,慢慢来。” 元墨:哭。 第二天她起床的时候,姜九怀已经去了府衙。 小七带着抬了好几只箱子过来,里面都是丰软厚盈的大毛衣裳,不是天马就是狐裘,油光水滑。 “这是主子的衣裳,说让二爷先穿着,二爷的衣裳已经让做了,恐要一阵子才得。”小七说着,掏出一只小匣子,“这是主子给二爷的。” 元墨打开来了一看,顿时宛如他乡遇故知,十分感动。 是她那可怜的两千四百两银票,漂泊多日,终于回到了她的身边! 姜九怀终于良心发现了! 其实真相是姜九怀觉得她之所以没有厚衣裳,乃是因为没有钱。 她把银票和平公公收买她的六千两放在一起,足足八千四百两! 啊,感觉已经到达了人生的巅峰。 姜九怀不单准备衣物和钱财,元墨出门还看见一辆马车在等她,元墨顿时觉得让她抄书的姜九怀没那么可恶了。 最后还看到白一牵着马停在马车旁边。 元墨这下真的是受宠若惊,忍不住道:“不会吧?他连你都留给我使唤了?” “不,我是来请二爷帮忙的。”白一说着,掏出一封信,递给元墨。 信封上写着“白爷启”,元墨有点奇怪,“你的信,给我做什么?” “之前平以公让我去查一件事,如今结果已经来了,我想劳烦二爷把它交给平公公。” “你干嘛不自己去交?” 白一声音有些低沉:“今日有事,脱不开身。” 元墨了然,收好信:“放心吧,我一会儿办完事就给你送去。” 她说着就要上车,白一忽然道:“二爷。” 元墨望向他。 白一定定地看着她,两人就这么在寒风中对望,让元墨对望出一种错觉,“白兄,你……”该不会也和家主大人一样有断袖之癖吧? 白一虽不知道她在想什么,但那狐疑的眼神让他迅速回神,他深吸一口气:“二爷,这封信里的内容,其实你也看得。” “哦。”元墨心说我才没心情看书信呢,昨天抄书抄得头都大了,看见字就想吐。 可说完这句,白一好像还是没有要走的样子,他又凝神看了元墨良久,看得元墨忍不住再度怀疑他的程度。 然后他低声道:“我想求二爷答应一件事。” 原来是有事求她。 元黑顿时心里一松。白一最好面子,认识这么久,元墨还从来没有听他嘴里冒出过“求”字,难怪这么欲言又止,十分纠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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