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峘听了更恼:“朕也不想一大早的听这些,这逆子当真不将他老子当回事!” 这话听着是在骂李衍,但陆皇后却知道,这亦是皇帝在烦她一早来扰了清静。 她默默深吸了一口气,面上依然平静从容地道:“圣上今日未临朝,大约不知崔少卿今日告了假,因昨日安王妃被挪走时恰好她娘家姐妹都来探望,所以臣妾的三弟妹和崔少卿夫人都多少受了惊,又因担虑过度,今日都病了。” “先前简之来了信,”陆皇后道,“说他和弟妹新婚,自是不可能放心得下,但又怕因此过了病气入宫中,加上都中近来也不太平,所以他打算近期启程去嘉兴那边,浴佛节时就不回来了。” 窦氏本族便在嘉兴。 陆玄这个说辞听上去很合理,但细想起来其实里面透着三层意思:一、他新婚便被触了霉头;二、所以他对昨日禁卫行径很不满;三、浴佛节他不出现,也即意味着陆氏要退出那天的观礼。 而由此及彼,崔湛那边又何尝不是同理?虽然他不是宗主,不能代表和左右崔氏的态度,但他本人亦是新婚,且有陆氏——还是陆简之这个士人襟袖带头在前,谁又能说崔氏不会如此? 总不可能他一个皇帝到时候站在那里,身边只围着那些寒族出身的大臣,这必是要被天下人笑话,况这样一来,且不说真得罪了那些士家大族,也显得他李氏一族落了下乘。 除非他自己也不参加。 但这可是浴佛节,他怎么能不去? 李峘的脸色一阵青一阵白,更难看了。 他不禁有些迁怒那些禁卫,也不知这些混账东西昨天是怎么办的差事,明知那陆一闲是个牛脾气,还偏要去得罪。 楼妃在旁边看他脸色便知其在着恼,于是轻笑一声,插话道:“原来陆宗主是将家中私事看得比圣上的事还重要么?” 岂止她话音未落,李峘忽然怒瞪着她喝道:“你住嘴!” 楼妃一震,涨红了脸,垂眸没有再言语。 李峘叹了口气,语带无奈地朝陆皇后道:“也不必非要去嘉兴吧?朕让御医院差几个人去看顾着他夫人就是了。” 陆皇后道:“御医院里正忙着商量救治疫症的对策,三弟应该也是不想麻烦宫里。” 两人正说着话,有内侍忽然进了殿中来禀报,说是昭王殿下求见。 李峘心里正烦着,乍闻此言便想也不想地烦躁道:“他又有什么事?不见!” 把那报信的内侍吓得一时都没敢开口,顿了两息后才恭声应喏,正准备返身出去传达圣意,却听皇后道:“慢着。” “圣上,”陆皇后道,“法兴此时特意过来,想必是有要事,不如先听听他说什么吧?” 李峘想了想也是,反正次子向来与陆氏等族走得近,这事正好交给他去周全。于是便又让人把李徽传了进来,然后转头对楼妃道:“你先回避吧。” 楼妃知道自己不够身份坐在这里,哪怕这是她的寝宫。 她压抑着心中不忿,状似平静地于唇边牵起一抹温顺笑意来,然后起身向帝后施了一礼,口中应喏后便带着左右退了下去。 李徽是来替李衍进言的。 “……五弟也知道父皇若得知他这样做,定也是要恼他任性妄为,”李徽道,“但他这样做也不光是为了妻儿,更是为了父皇。阿悯这病来得诡异,谁知道是怎么就偷偷入了王府宅院的?他怕兄弟们——更怕父皇哪日里会遇着同样的事,所以才下定决心这般作为,要亲自盯着御医院的人是如何救治家人的。” 李峘忽然间恍然大悟。 他后知后觉地意识到了什么,于是当即令道:“此事就依他所言,你亲自去趟御医院安排。”言罢,又沉着脸吩咐大内侍道,“去把晋王给朕叫来。” 李徽不动声色地与陆皇后对视了一眼,恭敬地领了命。 陶新荷正在屋子里走第十个圈的时候,崔湛进来了。 “怎么样?”她连忙迎了上去,急问道,“是不是宫里有消息了?” 崔湛回握住她的手,颔首道:“圣上已派窦家和御医院的人过去了,听说还把晋王召入宫骂了一顿,然后以不敬兄长为由罚他于府中禁足两月,并夺了他在将作司的差事,刚才又派人去安王府抓人了。” 不敬兄长。 而且偏偏还是在昭王觐见过圣上之后,这个由头就颇有些耐人寻味了。不管圣上是有意还是无意,这次都算得上是第一次明着站在了昭王这边。 陶新荷被这连串转弯的发展搞得有些不能回过神,听到最后一句,忙问道:“去安王府抓人?这次又抓谁啊?” “拿安王侧妃,范氏。”崔湛道,“我猜测,应该是晋王被圣上斥骂时将她推了出来。” 陶新荷了然道:“所以去圣上面前通风报信的是晋王。”又疑惑道,“但为何圣上当时没有察觉到这些,现在又想起要追究了?” 崔湛牵着她走到旁边榻前坐了下来,说道:“因圣上当时没有在意,但今日却不同,他一则是要给我们交代,二则也是当真恼了晋王。” 皇帝也许不会在乎安王这个儿子的安危,但若涉及他自己的安危,他却是不可能不认真对待的。 陆玄借昭王之口说给他听的那些话,正正是切了他的要害。 前有他们联手施压,后有昭王提醒——抛开安王一家愿意主动献身解围不说,这摆明了也是昭王给圣上指的一条能安抚陆氏的明路。 罚晋王,抓范氏,前者是来自圣上本人的怒火,而后者则是他给陆氏的交代。 陶新荷想了想,说道:“我明白了,难怪姐夫要让昭王出面去找圣上说这事,不然这回就显得好像你们是联手在帮着二姐夫,显得安王府太扎眼,到时候兄弟里头也没个愿意帮他说话的。” 现下晋王因此倒了霉,反倒衬得像是陆玄在顺水推舟,帮着昭王借此机会打击晋王府。 而从结果而来,完全说得通。 崔湛微讶道:“你还知道这层?” “你们别都当我是傻子好不好……”陶新荷无语,说道,“我只是没有你们心眼儿多,脑子也转得没那么快而已,但我看了这么久也能看得出来些事情,晓得你们亲近的是哪边。” 不然那时在丹阳晋王怎么会逮着她来欺负?还有长姐和大姐夫成亲的时候,那昭王几兄弟来的时候,明显也是以他为中心,且他对着大姐夫可热情了。 那很明显就是昭王和晋王在争了,她二姐和二姐夫都是受的池鱼之灾。 崔湛笑了笑,握着她的手,温声道:“你昨日夜里便没怎么睡好,现下可放了些心吧?先补一补觉,晚些吃饭的时候我叫你。” 陶新荷却不想到床上去睡:“估计晚些离园那边就有消息能来吧?我怕睡迷糊了,还是就在榻上稍微躺躺。” 他点了点头,正要让身扶她躺下,谁知陶新荷却直接换过方向,躺在了他腿上。 崔湛顿了顿,垂眸看着已经闭上眼睛准备入睡的妻子,委婉地问道,“你这样睡舒服么?” 她轻轻“嗯”了声:“还可以。”然后还翻了个身。 崔湛默然片刻,终是镇定地唤了桃枝进来,吩咐道:“把薄被拿来。” 桃枝了然地含笑应了喏。
第104章 后生 金陵城里这一日发生的事,于当天傍晚时都传到了会云堂。 陶云蔚得知皇帝派禁卫拿了范氏,冷笑道:“她也是个蠢的,晋王明摆着就是一早准备好了一旦有人要追查就把她抛出来,将此事当做安王府后宅争宠来了结,她还当真以为害了曦月自己便能上位么?” 只要晋王说一句自己也是出于关心,所以没有细想为何兄长的侧妃会来找自己报信,担个好心办坏事的名,再假模假式地当众道歉两句,安王又能拿他如何? 只不过估计晋王也没有想到,最后来追查这事的不是安王,而是皇帝。 他更没有想到皇帝会联想到其自身安危。陶云蔚敢肯定,要不是有范氏这个挡箭牌,晋王今日绝不会仅仅只受这些惩罚。 陆玄淡淡一笑,说道:“这事估计范家也有牵涉其中,背后相信定有楼氏授意——以晋王的性格和脑子,他就算要为了那伶人之事报复安王府,也该是冲着安王本人去,怎会想得出用这种迂回的手段来陷害你妹子?此事最终的目的是破坏安王府与陆、崔二氏的姻亲之系,他想不到那么长远,更不大可能沉得住气去想这些。只有真正对安王心存忌讳之人,才会做出这样的事,因为他们既怕昭王如虎添翼,更怕昭王最后把控不住安王,养出个对他们而言更棘手的对手。” 更何况当时直接下手坑那伶人的是元瑜,就算晋王不敢冲着崔家去要迁怒陶氏女,那倒霉的也该是三娘,而非二娘。 陶云蔚恍然道:“所以这事到最后果真还是为了争储……”说罢又忽想起什么,忙问道,“既然楼家有这种担忧,那昭王应该也有吧?同晋王受这点处罚比起来,昭王难道不会有一星半点地将计就计之意么?” 出力这种事只要把握好度,说不定就能趁机收获打击晋王府和削弱安王与盛门之系的双重效果。 陆玄给了妻子一个“你这小脑袋瓜果然灵光”的眼神。 “昭王对安王府自然也是有猜忌的,即便安王现在向他靠拢,以昭王的性格也会小心又谨慎。”他说到这儿,略顿了顿,方又续道,“但反过来,我也可以借此机会,帮安王把去封地之事推一把。” 陶云蔚一愣。 “只要他们夫妻去得封地,以安王的本事自然能做出一番经营。”陆玄缓缓道,“将来不管是谁在天子之位上,想要动他都不会太容易。” 她没有想到他会这样做。 “你这样做,除了是想帮二娘他们,”陶云蔚看着他,忖道,“也是想试探昭王一番吧?” 陆玄微有愕然。 她笑了一笑,说道:“倒不是我聪明,只是比较了解你而已。你先前说那话时神色淡淡,提到不管是谁在天子之位上也不容易轻易动安王时,眼睛里明显有嘲色——上次朝廷要给圣上赎身时,你说起那些人没有胆色也差不多是这个样子。” 陆玄怔了怔,旋即竟朗声笑了起来。 他一把将她揽入怀中,飞快地低头在她额上亲了一下,爱惜地道:“你还说你不聪明,这世上最了解我的人便是你了。” 他说的话,他的心志,她全都记得,也全都晓得。 不错,他的确不太看得上昭王。 他当时去劝说昭王为李衍进言,虽然主要目的还是为了帮安王府,但妻子说得对,他还是下意识地对昭王做了试探之举。 在陆玄看来,昭王若是个可取的,知道何谓真正的收揽人心,何谓着眼大局,那这件事就不该要他开口来劝才去做,昭王身为兄长,又志在储君之位,此事本就该想到,也该去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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