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娘不必担心,”他面色微寂地说道,“比起孩儿受的伤,这点雨不算什么。” 崔太夫人立刻皱眉检视着他,问道:“你受伤了?” 崔昂也关心道:“伤可好透了?” 崔湛没有回答,只是朝长辈们施了一礼,向着崔太夫人静静道:“孙儿先前去了净因庵,不知祖母是有什么话要交代?” 崔夫人看了眼儿子,默默地站在了他身边。 崔太夫人也不意外他会去见陶新荷,闻言也只平静地点了下头,说道:“原本是想等你回来再说的,看来这消息传得太广,还是让你分了些心。”又道,“你媳妇的身子日后怀孕恐怕很难,她知道了之后,却不肯让你纳妾,所以就自己跑去修行了。” 接着她还把陶云蔚逼着崔家给陶新荷立传的事也说了,话里话外都透着对陶氏姐妹这种任性自私行为的愤怒。 “总之,”她说,“现下我们算是各退一步,崔家给陶新荷立了传,陶家也好,陆氏也罢,都不会再对你纳妾之事从中作梗。”又道,“只是你若想合离却要再等几年了。” 说到这个,崔太夫人也觉得挺膈应,陶新荷这十年困的不仅仅是其自己,还是元瑜后半生的姻缘,便是他想要合离再娶,也绝不能是这两年就能做的。 陶新荷这么不要命的搏法,倒真是全给陶家带来了好处。 “我不纳妾。”崔湛说道,“更不会另娶。” 堂中静默了半晌,除了崔夫人,似乎谁也没有听清楚他说的话。 尤其是崔太夫人,她觉得刚才孙儿开口得太突然,以至于她有些不敢相信自己听见了什么。 “元瑜,”崔昂皱眉,低斥道,“你胡言什么?” 崔湛站在原地,面无波动,背挺得笔直。 “孩儿只许君子之诺,一言既出,便是泰山压顶也绝不更改。”他说,“阿爹若是没有听清孩儿刚才说的什么,那元瑜便再重复一遍——我不纳妾,更不另娶,我只要陶新荷。” 崔太夫人难以置信地睁大了眼睛,直直看着他。 “元瑜!”三老爷崔炅也责道,“你祖母和父亲都是为了你好,你身为我崔氏宗孙,怎能说出这样不负责任的话?莫非你当真要为了个女人不惜绝后么?” “三叔此言有三谬。”崔湛微扬下颔,一字字清清楚楚地说道,“一谬,我建安崔氏非我崔湛之一人家,莫说我能否得后尚未得天定,就算当真无后,建安崔氏也不会因我受半分损害,世家大族,向来凭的是同心合力;二谬,我为建安崔氏出生入死,刀口舔血连眉头都未曾皱过,二叔说我身为宗孙对崔氏不负责任,侄儿却要反问一句,我哪里不负责任?我心爱之人最需要我时,我为国、为君、为家族远赴战场,将她交托给你们照顾,可我回来得到了什么?现下我不过是只想要这个女人,我觉得一点都不过,没有对不起任何人!” “再有第三谬,”他缓缓转眸,将视线从众人身上扫过,最后落在了崔太夫人身上,“三叔说祖母和父亲都是为了我好,但要为人好,只有人自己觉得好才是好,祖母觉得新荷配不上我,可在我看来,却是我配不上她。” 崔太夫人似是不认识他一般,满脸讶色地上下打量着他,摇头道:“元瑜,你知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 “孙儿再没有比现在更清楚的时候。”崔湛道,“总之,今日我与各位长辈言明于此,于公,我定会不惜一切为建安崔氏拼搏前路——但于私,从今往后,还请各位长辈莫要再干涉我的家事。” “崔湛!”崔昂急怒道,“你怎可对长辈这样口出狂言?” 崔湛正要开口,崔夫人却抓住了他的手。 “我儿只是以理说理,”她无波无澜地看着丈夫,说道,“总好过那讲不了理便拿身份来压人的。” 不止崔昂瞪大了眼睛,崔太夫人和其他人也被崔夫人这突然的举动给震惊了。 崔湛轻轻挪开了母亲的手,迎着对方担忧的目光,说道:“阿娘,这事我能解决。” 言罢,他又回头朝崔太夫人看去,平静道:“祖母,您一向看重他人用处,现下孙儿刚得了冠军将军之衔,大计在即,还请您为崔氏长远计,莫要为了一个‘区区女子’,与孙儿斗气。” “你……”崔太夫人胸中顿时一阵气浊,半晌没能续出后面的话。 “湛儿先告退了。”他抬手礼罢,转身便走。 然而才刚走到门口,崔湛便忽地身形一歪,倒了下去。 楼宴正在书房里砸东西。 楼越和郁氏赶来的时候,看见程氏站在门外探头探脑却没有进去,后者上来便道:“你丈夫喝了酒,你也不知去侍候?” 程氏怯怯看了眼公婆,嗫嚅着道:“妾身,妾身怕惹夫君不高兴。” 楼越皱眉瞥了她一眼,没说什么,抬脚进了屋。 “没用的东西!”郁氏忿忿骂道。 楼宴又摔了个花觚。 “住手!”楼越疾步入内,怒喝道,“你知道你在做什么?是生怕别人不知你有多不满是么?” 楼宴放下了手里的玉石摆件,站在原地,没有言语。 楼越闻到他浑身的酒气,皱了皱眉,叹道:“为父也知你心中委屈,但你要发泄,也不该是今日。圣上才办了接风宴,又封赏了你,你却回头又去外面买醉,可有想过万一被御史台捅上去……” “阿爹,”楼宴忽然打断了他,说道,“我们都这样了,您怎么还在意圣上怎么看?” 楼越一怔,心中微有所感,不由下意识压了些声音,问道:“你想说什么?” 郁氏也看着楼宴。 “阿爹也瞧见了,孩儿奋力杀敌、出生入死,”他说,“可哪怕大败敌军,也抵不过崔湛在后头捡了个便宜,冠军将军……他凭什么封这个冠军将军?圣上不就是看在建安崔氏和那些士族的面子上么?” 谁又能想到,他那时明明已经那样避免崔湛抢功,所以费尽周折把对方给排挤去了边路,可偏偏,偏偏崔湛就遇到了那出逃的南越族首领,偏偏还就打赢了那场仗,生擒了敌首。 他觉得上天当真是喜欢捉弄自己。 这便罢了,原想着最多两人得个差不多的封赏,可结果倒好,皇帝给了他一个振威将军,崔湛却是冠军将军。 不仅品阶有差,就连这名号听起来都极度讽刺。 他楼宴到底凭什么就要这样一辈子被那些士族压在下头,他不服,一百个不服! “阿爹,”他一把拉过楼越的手,恳切道,“我们不能再这样坐以待毙了,只寄希望于圣上对阿姐的宠爱是万万不够的。现在陆家又在修撰那什么《氏族全谱》,摆明了就是要再羞辱我们一次,做这么多,不就是为了划清士庶之分么?阿姐就算是生了个儿子,恐怕离皇后之位也是远得很,到时他们还能再拱个士家女上来。” 郁氏一听,忙道:“那该如何是好?”又心疼道,“主君,娇儿已经受了这么大的委屈,可不能白费啊!还有小阿奴,他死得那么惨……”说着又要抹起泪来。 “行了。”楼越皱眉道,“你们当真以为我没想过这些么?但越是要动,明面上就越该谨慎,别被人拿住话柄。” 楼宴一顿,瞬间觉得整个人都清醒了。 “阿爹,”他立刻问道,“那我们便从皇后下手吧?” “嗯。”楼越沉吟着点了点头,“那些士族最是一群软骨头,平日里也只能是耍嘴皮子、玩手段时跳得高,我们既要做,就要做得彻底。” 郁氏道:“怎么个彻底法?” 楼宴意味深长地道:“阿娘可还记得当初为何安王续弦如此之困难?”不待对方回答,他已凉凉一笑,续道,“因为都怕死。”
第117章 心结 崔湛是在一股浓烈的药味里醒过来的。 他几乎是在思绪回笼的瞬间,便下意识地转眸朝身边看去,然而映入他眼帘的,却并非是梦中的那张脸,而是陆玄。 “咦,醒了。”陆玄向他一笑,说道,“看来我是来得巧。” 随着他话音落下,刚被劝到旁边去喝汤的崔夫人立刻又快步走了回来,看着躺在床上神色已恢复清明的儿子,既喜且忧地说道:“元瑜,你可觉得还有哪里不适么?” 崔湛的目光从陆玄的脸上移向了他阿娘,默然两息后,又转回到了陆玄身上。 陆玄了然道:“大夫说你是心中积郁,体内有急火以致伤毒内侵。”说着,又意有所指地看了他一眼,续道,“服药只是治标,若要治本,还需你自己想得开。” 崔湛沉默未语。 “元瑜,”崔夫人问道,“你是不是想见新荷?” 崔湛沉吟半晌,摇了摇头,然后撑身想要坐起。 陆玄伸手来扶他,说道:“我知你是不想让她看见你这个样子,但这些事有时候也不妨用些攻心之策,她心中只要还在意你的安危,你便仍有机会。” 崔湛有些疲倦地靠坐在床头,幽幽说道:“三叔当日曾让我对症下药,新荷现下看我不如从前,我若要得回她的心,自然是该想着如何让她重新喜欢我,而不是强求她的可怜。” 他也不等陆玄再说什么,便又转而问道:“之前托付你们的那件事,可有消息了?” 陆玄知道他问的是给周静漪找人家的事,于是颔首道:“人我们倒是看好了,不过她对云蔚说,想先见见你再决定。” 崔湛似是有些意外,一时没有言语。 不为忽然从外面快步走了进来,对陆玄禀道:“主君,陆园来消息——夫人已发动了。” 陆玄一愣,旋即立刻站了起来,对着崔湛和崔夫人道:“那我先回去了,你们商量好了就让人来告诉我。” 崔湛点头,说道:“你快去吧,姨姐那里正是需要你的时候。” 陆玄匆匆走了。 “阿娘,”崔湛又对崔夫人说道,“我出征前托了陆夫人帮周姑娘寻个好人家。” 他这话说地毫无铺垫,开口时语气又太过平静,以至于崔夫人用了半晌才反应过来自己听见了什么。 她默然了几息,说道:“她这么年轻,也确实不该空耗在此。”又道,“你放心,这事阿娘会出面的。” 崔家也再没有人比她出面更合适了。 崔湛忽然掀开了被子要下床。 崔夫人见状,赶紧上前拦住他:“你这是要做什么?大夫说了,你这两天需好好躺在床上养着,况先前才用汤药给你敷过,此时更受不得凉。” 崔湛却已坚持着跪到了地上。 崔夫人蓦地愣住。 “有些话孩儿早就该说的,”他道,“瞒了阿娘这么久,皆因我自己长久以来没有勇气面对,湛儿向阿娘告罪了——” 他说着,重重叩首在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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