极乐楼的宗主是大师兄,其余的人按照入行先后排序。 吴十三是师兄,她是师妹。 “你放开。”吴十三用力推开戚银环,朝小床走去,自顾自地拉了条枕头,躺了上去,大腿跷二郎腿,眼睛盯着黑黢黢的房顶,淡漠道:“别瞎混了,赶紧回家去,你要体谅你爹娘,听说他们封锁了你失踪的消息,对外只称你重病休养,你回去后还能嫁好人家。” “不要。”戚银环从桌上端起那杯男人喝过的水,寻到他唇碰到的地方,一饮而尽,她一蹦一跳到小床那边,脱了鞋子,与师兄并排躺着,倔强道:“我喜欢这种刀口舔蜜的日子,刺激,让我待在闺房里绣花带孩子,还不如杀了我呢。” “你这是自甘堕落。” 吴十三笑着嘲讽,忽然,男人眉头紧蹙,手摸了把枕头,烦躁地抱怨了句:“老秃驴的枕头又潮又硬,我没被刀子刺死,倒要被这玩意儿咯死了。” “那你枕在我腿上。” 戚银环忙起身,除掉外头穿的袴子,下身只穿着件及膝的单薄中衣,她横坐在小床头,啪啪拍了拍腿面。 吴十三也不客气,推掉枕头,挣扎着往前挪了些许,头枕在女人的腿上,他舒服地长吟了声,唇角勾起弯满意的笑,摇晃着脚尖,甚至还轻哼起不知名的小曲儿。 戚银环歪着头,用手指轻轻地替男人拢头发。 她就喜欢看他笑得没心没肺。 他是孤儿,无父无母,所以她就愿意当他的“娘”、姐姐,无微不至地关爱他,可是,她更愿意当他妻子,一辈子和他在一起,给他生好多小娃娃。 “师兄。”戚银环鼻头发酸,轻抚着男人高挺的鼻梁,语气中带了几许哀求。“带我回西域吧,回你的家乡。” “不。” 吴十三困了,打了个哈切,迷迷糊糊地嘟囔了句:“家乡是要带妻子回去的,你是师妹,再说……”吴十三手按在心口,指尖摩挲着那颗小小玉珠,坏笑:“我今儿接了个肥得滴油的活儿,三千两,呵,真是只愚蠢至极的笨头鱼,不宰她宰谁!”
第5章 雪夜的陈府,戚戚冷冷。 袁玉珠心里装着事,怎么都睡不着,正巧丈夫今晚去魏王府赴宴了,她便让丫头璃心和良玉打着灯笼,去荷花池那边散步,透透气。 因着陈府唯一的嫡孙南淮还小,老爷子害怕出意外,头几日让下人将池子填平了,周围的汉白玉围栏还未拆除,如此看去,就显得光秃秃一片,又丑又突兀。 袁玉珠手轻抚着栏杆,拂去上头落的积雪,怔怔地盯着黑暗处出神。 今天,是她这两年最高兴的一天,女儿的下落总算有点眉目了,只是那个叫吴十三的杀手可信么?会不会是大房故意设下的圈套? 应该不会……若是大房有任何异动,荫棠肯定会留意,他不会让危险靠近她。 那吴十三躲进广慈寺,纯属是意外? 袁玉珠手攥成拳,轻砸了下栏杆。 三千两,虽说对丈夫来说根本并不算什么,可对于她,真不是小数目,如何在两天内筹到?莫若,直接告诉丈夫这事……可那个吴十三说了,若是荫棠插手进来,他宁肯死,也不会告诉她女儿的下落。 正愁闷间,身后侍立着的大丫头良玉捧着汤婆子,走上前来。 “奶奶,站一会儿就回去吧。”良玉踮着脚尖,将温暖的汤婆子放进袁玉珠手里,柔声劝:“头些日子府里婆子们吃酒赌钱,可巧咱们小南淮发热,老爷子最宝贝这个嫡孙,急得跟什么似的,咱们二爷最孝顺了,前儿晚上搀扶着老爷去西小跨院瞧淮哥儿,正逢着两个婆子吃醉了打架,惊着了老爷,老爷发了好大的火,当即就将陶大奶奶唤到跟前,劈头盖脸地啐骂,质问她是怎么当家的,若是做不了,那就交给老二媳妇。这不,大奶奶这两日跟上了弦似的,天天晚上打着灯笼到处巡查,若是瞧见了您,肯定又要拉着您说闲话。” “嗯。” 袁玉珠点点头:“再等等便回去。” 她上下看了眼良玉,这丫头是陈府家生女婢,长得丰润秀美,面若银盘,看起来很有福气,为人忠心又体贴,本本分分的做好院子里所有活儿,对她这个二奶奶更是无比尊重。 良玉嘴里说的陶氏,就是荫棠的大哥——陈砚榕的妻子,洛阳荣安侯家的嫡女,只因她父亲任上时吃了几年空饷,后头魏王到了洛阳,彻查军中,就将这事查了出来,荣安侯几经打点说情,魏王总算松了一手,要么削爵流放,要么将亏空补上。 只是侯府早都成了空壳子,就算变卖尽家财,也弥补不上。 陈老爷早都听闻荣安侯的嫡女是个不错的,有意抬高自家门第,便主动找了场面人在中间说和,以巨万聘金,给长子娶回个好媳妇。 既是侯门女,那陶氏的见识、心计肯定是有的,夫妻两个劲儿往一处使,一个主内管家,一个主外做生意,头两年陈府完完全全掌控在人家手里。 听府里的老人儿说过一嘴,从前大爷二爷兄弟虽不怎么亲厚,但也算和睦,梁子从哪里结起的呢?二爷母亲过世的时候,是老大两口子操办丧事,其实老以前就说好了,和头先过世的大太太葬在一起,待老爷将来驾鹤西去后,三个人合葬在一处。 可老大偏不让,请了阖族的耆老坐镇施压,说后面这个太太是贵妾扶正的,按理不能和老爷太太埋一起,在跟前另打个穴便可,至于棺木嘛,魏王的乳娘过世了,正缺块好板,便遣人给王爷送去了。 墓穴之事、棺板之事,再加上寻常生活中一些鸡零狗碎的争斗,这俩兄弟越发像乌眼鸡似的,面上和睦友爱,背地里互下黑手,老大雇杀手行刺,老二偷偷给陶氏下绝育的药,无所不用其极。 袁玉珠叹了口气,刚准备走,忽然听见一阵环佩叮咚声。 她皱眉,扭头瞧去,发现从拱门那边过来七八个仆妇,打着灯笼,手执粗棍,簇拥着个衣着甚是华贵的妇人,正是大房的奶奶陶氏。 “呦,这不是弟妹么。” 陶氏手扶了下髻边的八宝钗,将手里的对牌钥匙交到心腹嬷嬷手里,快步迎了上来,借着灯笼的微光,扶住袁玉珠的双臂,上下打量美人,笑得亲和:“有日子没见你了,瘦多了。” “嫂子。” 袁玉珠蹲身见礼。 在这偌大的陈府,她最是不想搭理这陶氏。 她家境寒微,陶氏向来是瞧不起她的,当年魏王妃寿宴,送来了两张帖子,让府里两位奶奶去参会,王妃是个宽厚仁善的,带着她在各位官眷贵妇跟前认人说话,后头,王妃回房更衣,陶氏便刻意说起贵族女子们惯喜欢的插花品茶等事,有意排挤她,热闹了半晌,陶氏忽然掩唇轻笑,说快不要聊了,我家弟妹都插不上话。 紧接着,陶氏又说起科举事,拉着她的手,跟贵眷们炫耀:我们陈家是商贾,虽吃着官粮,到底不如弟妹家清贵,想来年底,弟妹的父兄都会蟾宫折桂罢,那才是光彩呢,也是不容易,父子俩考了这么多年,也该中举了。 袁玉珠莞尔浅笑,不晓得陶氏为何从她嫁过来后就一直针对她,但她从不把陶氏当作敌人,也不愿与这女人有任何口舌之争,咳嗽了几声,道:“天色不早了,想来嫂子巡视还忙,妹妹就先回去了。” 陶氏巧妙地挡在袁玉珠身前,笑道:“二弟也真是的,将妹妹这如花似玉的大美人撂在屋里不理,一从王府赴宴回来,他就闷头冲向西角门那个偏僻小跨院,去寻那个侍妾,叫什么来着?福浓是吧,我都要替妹妹抱不平了,” 袁玉珠心里咯噔一下,并未被这挑唆触动,笑道:“妹妹自打生了南淮后,便落下了病根,二爷心疼我,轻易都不让我出门,若是有得心的姑娘伺候他,是我们夫妻的福气,多谢嫂子关怀了。” 说罢这话,袁玉珠款款见了一礼,带着丫头们朝自家小院的去了。 刚走出跨院,玉珠就难受得落泪了,她承认,她是个小气的女人,不喜欢将丈夫分给别的女人,更重要的是,今儿是闺女两周岁生辰,你平日再怎样贪图床笫之欢都行,只是这日不行。 荫棠,你真是一点都不将女儿放在心上啊。 雪仍在稀稀落落地下,二房的小院戚静焉焉。 屋里点了能让人凝神静气的瑶英香,袁玉珠已经换了厚软的寝衣,一个人坐在梳妆台前,手里拿着把红木梳,一下一下地通发,她看了眼镜中的自己,容颜依旧,只不过比起旧日闺中之时,眸中少了欢愉,眉头添了愁闷。 这时,门吱呀一声被人从外头推开,是陈砚松回来了。 随着陈砚松一起进来的,除了深冬腊月的寒冷,还有浓郁的酒味儿。 袁玉珠扭头看了眼,陈砚松貂帽和大氅上皆落了雪,白皙的脸和脖子上皆红,他这个人不论遇着多大的事,哪怕死了娘老子,面上都淡然从容,唇角永远勾着抹浅笑,叫人猜不透他到底在想什么,或者说,他似乎没有人的感情。 陈砚松将要侍奉他更衣的璃心和良玉撵出去,关上门,搓着手直说好冷,随之自顾自往下脱衣裳,洗手的时候,斜眼看了下袁玉珠,还像往常那样,问:“怎么还不没睡?” 他抬起胳膊,闻了闻,摇头笑道:“今儿王爷设宴,我被那些个百户、镇抚使轮流着灌酒,估计半夜得起来好几回,怕又闹腾得你睡不好,今晚你睡床,我睡外间的小榻。” 袁玉珠手紧紧攥着红木梳,皮笑肉不笑:“既然去了福浓那儿,就该在她屋里安置,为什么还回我这儿?是可怜我?” 陈砚松低着头,没言语,默默地用帕子擦手,从柜子里取出干净的寝衣,一声不吭地换。 “你为什么不说话?”袁玉珠一把将梳子摔到地上,站起来,她已经极力克制自己了,但还是没忍住:“陈砚松,你还是个人么?今天是什么日子你忘了?” 玉珠说着说着泪流满面,她憋闷了太多痛苦,“便是连后厨那条黄狗都知道护崽子,你呢?” 袁玉珠尖锐地骂:“你简直豺狼心肠,害苦了自己亲骨肉,害苦了我,而今竟在自己女儿生辰这日同那些小婊子们浪,你为什么不去死?” “闭嘴!” 陈砚松脸忽然变得阴沉,恶狠狠地盯着袁玉珠,拳头攥紧,大步走进内间,哗啦一声将梳妆台上的胭脂、首饰全都拂到地上,饶是如此还不解气,男人一拳一拳地朝铜镜砸去,顿时,镜子锋利残片将他的手割破,血流了一手,他瞪着袁玉珠,像一头疯了的狼似的,喝骂:“男人三妻四妾本就是寻常事,我爱找谁找谁,你管得着我么?” “好,我不管你。”袁玉珠心里憋闷的难受,“你当我愿意跟你过下去?陈砚松,但凡我娘家有能力给我找女儿,我早都同你和离了!我、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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