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砚松什么话没说,默默弯腰拾起地上的胭脂和发钗等物,妥帖地安放进匣子里,又给自己倒了杯凉茶,他走到门口,仰头看乌漆嘛黑的天空,又有一场雨么? 这时,一阵急匆匆脚步声传来,原来是阿平。 地上水多,阿平俯身卷起湿裤脚,搓手凑到陈砚松跟前,下巴颏朝后努了努,摸着自己的侧脸,低声道:“她挑了匹快马,我帮着安马磴子,她脸特别臭,我略笑了笑,呼哧甩了我俩耳光。” “你都没瞧见,方才跟我吵起来了,几乎要干仗呢。” 陈砚松鼻孔发出声冷哼,悠哉地品了口茶,仔细地回想方才和戚银环说话时,这女人一丝一毫的小表情、小动作,忽然眼前一亮,眉梢微挑,朝他的心腹阿平勾了勾手指,问:“平啊,你说戚银环现在最恨谁。” 阿平嘿然一笑:“自然最恨咱们二奶奶。” 陈砚松又问:“你说戚银环乐不乐意救下吴十三后,放任吴十三继续和玉珠纠缠?” “那肯定不会。”阿平笑道,“可她过去控制不了吴十三,想必以后也不行,请恕小人冒犯了,如今王爷和二奶奶已经挑明了,想必今后王爷还会对二奶奶穷追不舍,势必到手为止,王爷厌恶吴十三,戚小姐偏去救人,这不是给自己找不自在么。” “可万一王爷薨了呢?”陈砚松冷不到道。 “啊?”阿平显然愣住。 陈砚松摸了摸光洁的下巴,沉吟片刻,幽幽道:“我试图站在戚银环立场上考虑问题,如今王爷已经不怎么信任她了,逐渐让骏弥接手无忧阁,顶替掉她,对她动辄打骂,把她一家老小的性命攥在手心里,戚银环肯定会有不安感,上次她就在我跟前提过一嘴,说担心狡兔死走狗烹,我要是她,现在肯定生了异心,打算换个东家伺候。” 阿平跟了陈砚松多年,也算见多识广,有点心机,他惊呼了声,双拳朝长安方向拜了拜,低声道:“您是说,她打算攀天子?” “不止。”陈砚松闭上眼品咂:“假若我是戚银环,我现在深恨袁玉珠,这回袁玉珠犯下了事,害得王爷昏迷,对我来说这是个好机会,我出身极乐楼,最擅长使毒……” 说到这儿,陈砚松忽然睁开眼,意味深长一笑:“我要神不知鬼不觉给王爷下点毒,罪魁祸首必然是袁玉珠,刺王杀驾罪名可不小,袁玉珠全族死定了,而我有不在场证据,我去益阳县找我师兄去了,如此一箭数雕,我除去情敌,摆脱了王爷的控制,届时我还会带着无忧阁投奔天子……” 这番话早都将阿平吓着了,男人咽了口唾沫,“她胆子应该没那么大吧。” 陈砚松冷笑:“她若是胆小,就得不到如今的荣耀权势了。” “那、那……”阿平忙问:“那咱们怎么办?要赶去王府告密么?迟了就怕王爷遭难。” “不急,总得给她一点下毒的时间。”陈砚松一扭头,见阿平脸色蜡黄,拍拍阿平的胳膊,笑骂:“瞧你吓得那怂样,莫慌,原先太医院院判杜朝义被皇帝贬斥回洛阳,这老东西医术毒术天下无双,能从阎王手里抢回人,明儿一早咱们亲去杜家请老爷子,杜老而今郁郁不得志,巴不得去给王爷瞧病呢,经老爷子这么一搭脉,就知道戚银环到底有没有耍鬼把戏,若是我猜错了,她没下毒,那咱们请杜老就是给王爷表孝心,若是我猜对了,那咱就能借王爷的手除掉她,一箭双雕,两全其美!” 听到这儿,阿平敬仰地望着陈砚松,忽又坏笑了声,问:“爷,您不是和戚小姐关系挺亲密的嘛,怎么又……” “谁让她欺负玉珠来着!” 陈砚松啐了口。 忽然,男人危险地眯住双眼,盯着漆黑的远方,喃喃道:“她知道我太多秘密,得尽早除掉,而且我做的那些事,总得有个人替我背黑锅啊。”
第67章 戚银环骑着一匹矫健的枣红色骏马, 奔驰在雨后的洛阳长街,她不晓得鞭笞过多少个妄图拦路的臭丘八, 也不知冲撞了几个在路当中玩闹的小孩儿, 此时的她心里只有四个字,流年不利。 自打她去岁广慈寺见到袁玉珠开始,诸事不顺。 十三的魂儿被勾走了, 王爷不再宠幸重用她,前不久王爷还将兄长的差遣给撸掉了,甚至连陈砚松那种小人今儿都敢跟她呲毛。 她戚银环一生骄傲, 何时受过这样的气! 原罪就是袁玉珠。 晦气的贱人。 此时戚银环恰巧策马奔到洛阳西门, 守城小将看见她出示的王府令牌后, 立马开门放行,在那瞬间, 戚银环忽然迟疑了,脑中冒出个大胆而又痛快的想法, 她兴奋得浑身血液沸腾, 双手勒住缰绳调转马头,一夹马肚子, 朝城里奔去。 丑牌时分,夜色凄浓,打更的更夫今晚喝得有些多, 浑身尽是酒味,有一搭没一搭地打着梆子,忽然从一个乌漆嘛黑的小巷子闪过抹影子,似是个“女人”, 长了张惨白的脸, 一双怨毒眼, 更夫还当见鬼了,哇地叫了声,吓得屁滚尿流。 戚银环扭头剜了眼街尽头的更夫,从怀里掏出黑布,蒙在脸上,她轻车熟路地摸去王爷外宅,避开了所有暗桩和侍卫,如同一条灵巧的蛇,穿梭在游廊树丛中,暗中蹲守观察了会儿后,趁着守卫换防的空儿,飞身跃上正屋房顶,轻手轻脚地匍匐爬到寝室那块。 她咬紧牙关,掀开一块瓦,屏住呼吸往下看。 屋里的狼藉早都被清理干净,原本吊在半空的周朝青铜灯已被拆除,此时魏王合衣躺在摇椅上,脸色不太好,额头绑了几圈纱布,隐隐有血渗出来,下颌有道小指长的划痕,蛮深的。 侍奉在侧的崔锁儿端起矮几上的玉碗,用勺子轻轻搅动黑糊糊的汤汁,满眼尽是担忧,劝道:“主子,再喝点药吧,大夫说您头受到了重创,所以才会感到恶心。” 魏王虚弱地推开药碗,啐了口:“袁玉珠这臭脾气真他妈辣,居然敢伤孤王。” “那还不是您纵的,旁人哪敢。”崔锁儿笑道:“老奴将她送回陈府的时,故意说了几句重话,她吓得瑟瑟发抖样儿,想必是怕连累到族人,要不待会儿老奴再去趟陈府,把夫人接回来?” 魏王微微摇头:“不用,就得熬一熬她那拧巴性子。”他摸了下颌的伤,顿时疼得嘶嘶抽冷气,摆摆手:“她女儿的下落在孤王手里,她迟早会自动上门来认错。嗨,说来也好笑,孤这把年纪了,居然也学那些小年轻似的吃起干醋来。” 崔锁儿竖起大拇指,奉承笑道:“王爷龙精虎猛,正当壮年呢。”转而,崔锁儿面露难色,犹豫了片刻,低声道:“说起来,您派骏弥他们埋伏在益阳县活捉吴十三,可万一吴十三凶性大发,杀了骏弥该如何是好?那小子是王妃娘娘的远房表外甥,和咱们王府还算沾点亲带点故,老奴就怕出了意外,娘娘那边会不痛快。” 魏王手扶着头,躺到躺椅上,打了个哈切:“上回骏弥输给吴十三,心里很不服气,这次跪求孤王再给他个一雪前耻的机会,年轻人有血性是好事……行了,孤王这晕劲儿又上来了,得歇一程,你退下罢。” 崔锁儿闻言,替魏王盖好薄被,点上能凝神静气的香、灭了几盏蜡烛后,轻手轻脚地退下。 此时,躲在房顶的戚银环将魏王主仆的对话全都看在眼里、听在耳里,心里越发不痛快,怨不得王爷提拔骏弥做副阁主,原来是王妃的亲戚!如今骏弥那小子成天盯她的错处,明目张胆地替换掉她一手提拔的老人儿,大有要架空她的趋势,好么,原来竟是走后门的杂种! 一想起自己将来很可能被排挤出无忧阁,甚至有狡兔死走狗烹的可能,戚银环气就不打一处来,她解下脚腕上的银铃,捏碎一颗,里头顿时飞出只泛着微弱蓝光的小飞虫。 戚银环轻轻摇晃银铃,口里不知默念些什么,只见那怪异的小虫飞进屋里,一开始到处乱窜,后面径直扑向魏王,正巧停落在男人下颌伤口处,也是奇了,那虫子一见血,顿时像冰一般融了,淡蓝的汁液从伤口中渗进去,消失不见。 魏王似乎察觉到有些疼,顿时手捂住下颌起身,他用掌根揉了下伤处,并未在意,伸手去勾矮几上的茶壶,哪知就在此时,魏王忽然眉头深锁,哇地吐了口血,直接从摇椅上翻滚下去,彻底晕死过去。 外头伺候的人听见动静,忙推门而入,见魏王晕在地上,皆急得大喊: “王爷又晕倒了,快请大夫!” 屋顶趴着的戚银环将这一切所有看在眼里,唇角咧出个狞笑。 方才她给魏王下了蛊,名唤“炽妖”,原是二师兄生平最得意的作品,这种蛊会融进伤口里,用人的血来成长,约莫五天左右成虫,食人精血脑髓,高烧数日之后暴毙,症状就和中风差不多,再高明的仵作都不会查出缘故。 戚银环这会儿兴奋得心砰砰直跳,简直要从嗓子眼里逃出来。 她不喜欢被人利用,更不喜欢被人欺辱! 从前不会,今后也不会。 戚银环手背触了下发烫的脸颊,莞尔浅笑,师哥,你等我哦,我马上就来救你了。 烈日高悬,碧空一丝云都没有。 十里不同天,洛阳近日阴雨缠绵,益阳县地界儿暑热难当,河堤边的垂柳太渴了,弯下腰,长长的枝条蘸进水里,似要汲取一点甘霖。 从远处疾驰过来匹高头大马,马蹄溅起一片扬尘。 吴十三已经连续赶了两天两夜的路,他这会儿脸上蒙着黑纱,仍穿着那身旧的短打,背上背个灰布包袱,正是玉珠给他做的那身衣裳,他怕赶路弄脏弄破了,舍不得穿。 哪怕颠簸了这许久,他依旧精神奕奕,甚至有些兴奋。 若是这回能从方六那边带回孩子的消息,想必玉珠肯定会很高兴,说不准还会抱住他亲好几口。 想到此,吴十三激动地一扬马鞭,高喝了声“驾!” 正在此时,黄马两条前蹄高高抬起,猝不及防地将吴十三抖落下去,得亏吴十三武艺卓绝,翻了个跟头平稳落地,并未受伤。 他大步走向黄马,那黄马忽然“呼啦”声翻到在地,嘴里吐着白沫,马背上的干粮和水散落一地。 “孽畜,居然敢跟外公尥蹶子!” 吴十三怒不可遏,狠狠抽了几鞭子马。 马这会儿连躲都懒得躲了,象征性地抽抽了几下,舌头往外伸得老长,不晓得在散热还是喘气儿。 吴十三见抽没用,又过去拽,可这家伙生的太沉,任他怎么推、拽、踹都不动,最后没法子,他只能恭恭敬敬地抱拳,深深地弯腰见礼,陪着笑脸:“您是我外公,孙子知道这几日累着您了,心里好生过意不去,可就剩一点路程了,求外公别使性子了,等回洛阳后,孙子给您打一副金马鞍怎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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