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张四方的桌案,双瑜坐在傅承许对面的位置上,目光对视之间,情境恍惚重叠。 非常合适的能将对方眉目、鼻梁、唇瓣,乃至下颌与脖颈线条勾勒的距离。 双瑜看见傅承许修长脖颈,衣领交叠处,喉结轻滚。 傅承许缓声开口,“柳姑娘,这是何意?” 双瑜抿起的唇瓣分开,长睫轻眨。蹙起的眉梢没来得及舒展,又再次蹙起一点,带着困惑,反问:“臣女不该这么做?” 傅承许不明显地顿住。 显然,他之前道的规矩,给双瑜留下的印象非常之深。 双瑜甚至问得更加清楚了一些:“陛下,这也不合规矩吗?” 双瑜决定,等回到长鹤宫,她同三姑姑问清楚宫里的规矩前,轻易都不要出现在傅承许面前。 双瑜放下筷子,便见桌案对面的傅承许垂首,用勺子将碟中的青菜吃进嘴中。 傅承许复抬首,口吻疏离:“柳姑娘不必做这种事,有布菜的宫人。” 双瑜当然知晓有布菜的宫人,可现在不是没有吗。 双瑜并没有刻意控制此刻神情的流露。 否则,对比傅承许冷淡的口吻,岂非显得她特别主动。 她也只是看在没有宫人在的份上,才帮他夹菜的。 傅承许本就敏锐,何况双瑜定定的目光让人很难忽视。 这时,在紫宸殿内走完半圈的练练觉着累了,连辛树不太敢用力拉,由着练练扑到双瑜身上,抓住双瑜的衣裳。 “瑜,瑜……”练练笑着先叫了一声。 然后发现没有得到双瑜的回答,练练仰着脑袋靠到双瑜身上,看对面的傅承许。 练练笑着:“皇,兄。” 口齿比刚睡醒时清楚不少。 傅承许随声垂眸,眸光落到软乎乎的练练身上。再开口时,语调似乎被练练影响,冷淡的疏离稍退,道:“柳姑娘既是母后的侄女,练练的表姐,在宫中,可自在些。” 傅承许罕见弯起唇,试图显出一点近人情的亲和。 虽然……僵硬的,像是皮笑肉不笑。 双瑜:“……” 双瑜回想起此前的几次见面。 这也不是第一日,傅承许知晓她是太后的侄女,练练的表姐唔。 双瑜敛起古怪的目光,“是,臣女多谢陛下。” “不过,该守的规矩还是要守,犯错孤一样会惩戒。”傅承许仿佛知晓亲和的模样与他不匹配,淡声严肃的补充。 “是,陛下。”双瑜没有意外地应道。 这才像正常的傅承许。 随即,双瑜眸光微动,脑中缠绕的不解似乎被拨开了一条线。 反复猜测的感受太令人厌倦,双瑜抓住那根线,便直接问了出来:“陛下送臣女玫瑰,也是因为这个缘由吗?” “咳……”傅承许握拳抵在唇边。 那株玫瑰困扰双瑜许久,双瑜望着傅承许,眸光含着些即将得到答案的忐忑,但更多的,是坦然。 坦然地面对,坦然地接受。 双瑜一贯如是。 可有的时候,太过坦然反代表是一种不在意,或,不够在意。 否则几多辗转,不够多的把握,怎敢直白、坦然地戳破。 傅承许有一瞬眸色寡淡至极。 他凤眸低敛,没去看双瑜,忽然没什么情绪地笑了一声,“对。” 傅承许声音不同寻常的平和,甚至慢条斯理地解释:“柳先生有大义,乃当世表率,柳姑娘身为柳先生后人,冷静地下水救人,同样心存‘义’。柳家有后人如此,孤甚欣慰。” 听完傅承许的话,双瑜起身福礼,“陛下谬赞,臣女不过量力而行。” 困扰双瑜多时的问题得到解惑,那盆玫瑰是为嘉奖。 这个回答,本应让双瑜感到轻松。 然,双瑜却渐渐若有所思。 道不清楚,总感觉有些奇怪。 傅承许没有再吃膳食,放下勺子。 软炸荷花送到了,耽搁这段时辰,亦避开了正午阳光最盛的时候。双瑜不再久留。 “陛下,臣女先行告退了。”双瑜眼眸弯出弧度,抱起练练同傅承许告退。 …… 紫宸殿再次恢复往常的安静,书案上堆了不少堆积的折子。 傅承许在桌案旁站了一会儿,面无情绪地朝内间步去。 宫人入内撤膳,训练有素地没发出任何声响。 突然,傅承许视线顿在某一处。仿佛不经意瞥见什么,他停下本走向书案的步伐,步向靠着窗扇的坐榻。 两边坐榻之间的小几上,托盘还未被收拾掉。小几上除了占位置的托盘、水盆、白色细布,还有,另一抹十分浓丽的色彩。 串着铃铛的红绳静静躺在小几上,阳光为镂空雕刻的精致铃铛镀上层暖金的光。 傅承许凝视半晌,他抬手,拾起小几上的红绳。 铃铛细碎的清泠声响刹那响起,在过于安静的紫宸殿内有些突兀。 “铃铃铃……” 外间忙碌的宫人不期然动作僵住,心惊胆战地环顾,到底是何人敢在紫宸殿内发出这般“吵闹”的声响。 陛下喜静。 闹出这般动静的人是想要挨板子了吗? 直至,宫人们的目光顺着声音追随到内间。 望见那被骨相分明的长指提在指间的铃铛。 宫人默默垂下眼。 傅承许手指微动,垂落的红绳便缠绕在指上。将铃铛握在掌心,傅承许步向书案。 …… 晚间,长鹤宫。 沐浴过后,双瑜坐到铜镜前。 从柳府带来的衣裳都由宫女收拾好,放在屋内的柜中。首饰、胭脂、香粉等亦被分门别类妥当地放在铜镜旁的梳妆柜里。 长发散在身后,双瑜拉开抽屉,从中拿出楠木梳。双瑜闲散地梳发。 眼眸半阖,长睫静垂,墨发掩映及腰,闲适得让人升起睡意。便由宫女接过木梳,为双瑜梳发。 正当睡意涌上心头,双瑜的长睫颤了颤。 双瑜睁开眼,铜镜倒映出少女皎白的肤色,以及眸中短暂浮现的懊恼。 双瑜站起身,猝不及防,发丝缠在木梳上扯断几缕。宫女要下跪,被双瑜不甚在意地摆手阻止。 双瑜朝屋门的方向走了几步。 她忘了一件事。 她竟然忘记与傅承许道谢了。 他是为了帮她挡汤汁才烫伤的,不然汤汁沾不到他一点。 双瑜缓缓吸了口气。 她应该要再主动同傅承许道谢的。 双瑜在屋内踱步,慢慢,心中升起些不讲道理,可确实真切存在的不愉。 就是,傅承许,的,错。 送她惹眼的玫瑰,让她多想了许多乱七八糟的东西,才会忘记这件更重要的事情。 双瑜维持着面上的平静。 “咚咚……”屋外响起敲门声。 柳君玥的声音传来,“瑜瑜,我可以进来吗?” 双瑜步过去,打开门。
第20章 月光.20 “三姑姑。”双瑜让开位置,让柳君玥走进来。 “三姑姑,有什么事吗?” 双瑜和柳君玥在坐榻上坐下。 柳君玥颔首:“确实有件事要同你说。” 文心阁是宫中最大的藏书阁。 据柳君玥所言,柳夫人也曾在宫中小住过一段时日。那段时日,柳夫人在文心阁发现了许多医药录的孤本,让柳夫人受益匪浅。 柳君玥将腰侧的宫牌解下,放在小几上,道:“这是我的宫牌,瑜瑜要是什么时候想去文心阁,便直接去。” 双瑜将宫牌收好,欣然道谢。 “那瑜瑜早些歇息,我先回去了。”柳君玥道完,起身打算离开。 却被双瑜唤住:“三姑姑,我还有个问题想问您?” 柳君玥停步,温和地看向双瑜。 双瑜将白日紫宸殿发生的事情简单叙述了一遍,然后拽住柳君玥的宽袖,询问:“三姑姑,陛下险些罚我,宫中还有哪些我不知道的规矩吗?” 柳君玥听完双瑜的话,立刻笑了。 双瑜不解其意,便闻柳君玥含笑道:“瑜瑜,陛下不是真的要罚你,让你自在些,才是真话。” 双瑜侧首望着柳君玥,稍有不解。 柳君玥慢慢与双瑜解释:“陛下格外喜静些,所以无人敢在紫宸殿内喧哗。不过,瑜瑜,若陛下真的对你不满,他可能会看在姑姑的面子上免你责罚,但一定不会帮你挡热汤。” “陛下待你,是有几分宽容的。”柳君玥含笑道。 语罢,柳君玥看向双瑜,探寻她的神色。 双瑜似乎有些出神。 是这样吗? 细想昨日的事情,较之前听闻的傅承许的行事,待她,许已是少见的宽容。 双瑜纤长的玉指虚绕在腕上,下意识想去去触腕上的铃铛。 还有,原来是因为他特别喜静,她吵着他了吗? 以前,双瑜可不知这个,总是吵他。 双瑜思绪跑远,指尖在腕上触了几遍,方察觉空荡荡的。 双瑜讶然垂首。 嗯?她的铃铛呢? 柳君玥缓声询问:“瑜瑜,怎么了吗?” 双瑜回想一番,想起她的铃铛是在紫宸殿为傅承许清洗伤口的时候摘下的。在那之后,便忘了戴回去 双瑜微微蹙眉,铃铛首饰上虽没有留下身份标记,但也算是私物,她不该忘了的。 她得去拿回来。 “我的铃铛好像落在紫宸殿了。”双瑜道,继而询问柳君玥:“姑母,陛下一般什么时候在紫宸殿呢?” 柳君玥目光微闪,“陛下上午常在宣政堂与大臣们议事,瑜瑜若要寻陛下,下午去会好些。” “好的,我知晓了。”双瑜颔首。 柳君玥抬手抓住双瑜的手,忽然变得意味深长,“瑜瑜,喜欢或是爱护,你都受得。我们都愿意予你爱护,所以不管怎么选择,你仅需凭心。” 双瑜抬手轻轻拥了拥柳君玥。 双瑜与这个三姑姑其实不太熟悉,可短短的相处,柳君玥给她的感觉与所有柳家人相似。 柳君玥就是在表达对她这个小辈的爱护吧,虽然表述地略微奇怪。 不过毋庸置疑,她们都是爱护她的长辈,也是她爱护的长辈们。 …… 翌日,接连几日的暖晴过去,云层堆积,是个微暗夹杂落雨的日子。 柳君玥觉得每日两次的晨昏定省太过繁复,便只让傅承许每月十五或三十过来。 今日非十五也非三十。 晨起,双瑜择了身淡雅的藕色裙裳,粉荷落在裙底,随着走动,裙摆摇曳,步步生莲。挽飞天髻,髻上簪粉莲步摇,栩栩如生的粉莲轻轻晃动,清灵干净。 微雨朦胧,双瑜执一把十六骨竹伞,走出檐下。述春姑姑同双瑜一起出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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