齐坞生从始至终嘴角含笑,看着他们自己思索到其中的关窍。 齐国东南并非像江南一般多水,土地贫瘠荒芜,连年大旱下来往往干裂难种。这样的地是不适合种水稻一类常年需要水的作物,但是官府不能逼迫百姓尝试新的出路。 这场风雪会给百姓一个不得不尝试的理由,当他们被藤蔓作物的产量所折服时,齐国的饥荒便也能缓和下来。 而这一切,都在帝王的预料之中。 一场大寒,万物凝滞。 也是一切生机的开始。 “陛下,这些狗崽子现在出了月,都能断奶了。” 半月前齐坞生刚捡到这些小狗时,它们中大半眼睛也尚未睁开。 如今时光流逝,这些小狗能够在地上独立的跑动了。 男人骨节分明的手提起一只狗的脖子,看着奶白色的小狗不断挣扎着。面上露出一丝笑意:“还算活泼。” 徐启夏笑着附和:“是啊,有这些东西陪着,娘娘也会高兴。” “陛下也能够安心了。” 齐坞生的眼神淡淡扫过他,没有否认。 男人煞有介事地从宫女手中的托盘上拿起一段红色的布条,笨拙地在白狗崽的脖子上打了个结。 徐启夏望着那个歪歪扭扭的结,心中觉得好笑,几次欲言又止。 就在此刻,暗枭首领将一个宫人带到殿中。 “回陛下的话。” “刘许伯有一亲生兄长,先帝在世时曾在宫宴上出言无状,前朝秋贵妃心善,留了那人一条性命。”
第64章 勤政殿空荡寂静,无一人敢抬头看向君王神色。 徐启夏在门口拦住了送参汤的宫人。 “陛下今日怕是不会喝了,你们先回去吧。”徐总管打开食盒看了眼里面的汤,御膳房的人有心了,可实在来的不是时候。 他捏着拂尘向殿内望了一眼,只见一个宫婢跪在殿中良久尚未起身。 她神色间有惊惶,像是不知道自己为何被突然传召。 只是带她来此处的人叫她不必太过紧张,只消如实回答陛下的问题就好。 ”……奴婢永叙五十四年秋选入宫,一直是重华殿的洒扫宫人。” 小宫女不知道圣上的心意,跪伏在地只能看到男人冷峻的下颌,还有御书案上偶尔传来的叩击声。 天子好像问了什么。 她略微思索一下,连忙点头:“是,是有这么回事。” 她印象十分深刻,那言官醉酒后突然起身,口口声声大骂前朝的秋贵妃是祸国妖姬,勾结大臣扰乱朝纲。陛下盛怒之下要将人仗毙,谁人相劝都回天无力,后来…… 只记得君王身侧,那倾国倾城的贵妃娘娘在一片死寂中轻笑一声。众人目光看去,心中揣揣不安,只道恐怕唯有她才能在天子震怒时笑出声来。 贵妃娘娘说: “臣妾常去国寺参拜,心中虔诚。国师大人不喜杀戮,臣妾见此情景也是心有不安。” 美人垂下眼来,眼角带上愁绪。 她知道怎样让自己看起来格外惹人怜惜,垂眼、抬眼,小鹿似的眸子中清澈无辜。在场众人无不折服于她的一颦一笑之间。 “他污蔑臣妾事小,他的性命也不甚重要。可是不能让臣妾和他的性命让皇上蒙受非议。” 她此话一出,所有人都佩服这滴水不漏的劝解。 言官开口辱骂贵妃,罪名是“勾结大臣秽乱朝纲”,暗指陛下昏庸无能,反而让一介女子掌控了朝政。 陛下借着酒意如此震怒,想必并不仅仅为贵妃,还为了出心头的这一口气。 他若是真的就地诛杀这名言官,不论事情真相如何,反而会坐实自己偏心贵妃,纵然她构陷忠臣贤良之辈的骂名。 明面上是贵妃受辱,皇帝被暗讽。 但若是皇帝真的出手,贵妃的事就变成了小事,为了宫嫔在宫宴中赐死大臣的帝王又将如何自处。 这样的道理当然不止贵妃明白。 可是众目睽睽,这样的话只有贵妃能说,也只有她敢说。 她先是说自己的事是小事——给了帝王一个台阶。意思是不必为了她大动干戈。若是贵妃娘娘此刻哭着诉苦,那帝王碍于情面也一定会坚持从严处置此人。 她再提到言官性命和帝王声誉,语气中将两者结合在一起说。巧妙地暗示帝王不要为了逞一时之快而失了大节。 “非议”一词为事件定性,无论皇帝有没有真正处置这桩丑事,一切对于帝王的评述都被打成了非议,是上不得台面的。 好一个秋家女,好一个秋贵妃。 受辱之后却并未慌张,反而字字句句透露出替皇帝着想的意思。她的台阶给的到位,圣上也好收场。如此识大体懂进退,无怪乎她宠冠六宫。 小宫女回忆到此处,身子抖了一下。 “那大人受了一百庭仗被丢了出去,血把长廊上的雪都染成粉红。” 她沉吟一声。 “宫宴散去,贵妃娘娘喝的有些醉了,还坐在回廊中同那官员说了好一会子话!” 徐启夏替陛下问道:“秋贵妃说了什么?” “这……”那宫女犹疑,贵妃身旁的永秀公公当时神色紧张,想必是不愿让外人听到。她不知君王此次找她究竟何意,秉承着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的想法,她说: “奴婢离得远,听不太真切。” 徐启夏知道这丫头胆子小,没想到如此不老实:“听不真切?那听到什么就如实回答!” 宫女瑟缩一下,眼中闪过挣扎。 就在此刻,龙椅上的男人停止了漫无目的的敲击,突然开口:“你是永叙五十四年进宫?” 宫女一愣:“是。” “今夏宫中大赦,许能提前放出去一批宫人。” 徐启夏眼见着主子说完这话后,那小宫女的神色就激动起来。他心中感慨陛下真是一针见血地戳中要害,让人无法拒绝。 宫女十四五岁入宫,往往要在宫中做上十年的差事。 永叙五十四年的宫女若想出宫,最快也还要四五年的时间。 陛下开口,就是给了她一个机会,她哪里还会再藏着掖着。 果然,那宫女心一横,直接说道:“娘娘同那言官说……” 「你的生死无足轻重,只是满足了帝王的成就感。」 「他以为自己突破了层层险阻,终于达成所愿。」 徐启夏心中一惊,不怪这宫女意图隐瞒,这样大逆不道的话说出来被杀头都是轻的。不过倒也真符合了那位娘娘的倨傲性子。 齐坞生听了这话,眼神却微微一暗,似乎想到了什么。 他摆手让人将宫女带下去。 在漫长的沉默之后,暗枭等到了主人的命令,帝王的声音异常冰冷,其中透着刻骨的阴森。 “提审刘许伯,上重刑。生死不论。” “朕要知道他给了娘娘什么,娘娘又准备如何。” 他的声音很轻,没有想象中的滔天怒火或歇斯底里。但反而正是这样的平静让忠心如暗枭也不禁脊背发凉、心中胆寒。 徐启夏有些担忧地看着他。 陛下怎么用心照顾那些狗准备给永宁殿送去的模样他都看在眼里。可从昨日开始查刘许伯,到今日这个宫女,他如何看不出这其中必然有大事发生。 那位娘娘是否知道自己暗中的动作已经被陛下发现? 陛下又该如何面对…… 自己深爱之人的背叛和杀意。 徐启夏叹了口气,殿外的雪又大了,白茫茫一片让人看不清前路。人走进风雪中,转眼就被吞没。 永宁殿。 冬日里的炭火烧的正旺,秋仪也不管什么身份规矩,独自搬了个软垫坐在炭火旁。 永秀在殿中忙前忙后,偶尔观察一下娘娘的神色,判断她此刻心情如何。 娘娘近日越来越沉默,发呆的时间也越来越长。 他早上晨起时替娘娘梳妆,在她的鬓角耳后发现了好几丝白发。 他心中焦躁,究竟什么时候才能尽快摆脱这一切。 这样互相折磨下去两人迟早要疯一个。 不对,齐坞生那个白眼狼已经疯了。 他恨恨地吐出一口气,想陪娘娘说会话:“娘娘别等了,太医院那边说今日雪天路滑,刘太医提前打过招呼说近日不当值了。” 神色冷淡的美人“嗯”了一声,眼神却从未离开过那烧的滚烫的银碳。 她不知是怎么了,近日越发疲懒不爱动,永秀的声音就像是来自远处的水中。朦朦的,让她听不真切。她不愿意说话,就沉默地听着。 炭盆暖暖的,又发出温暖明亮的光,她一动不动地盯着看。 “早上徐启夏让人传话,说齐…陛下先前打猎时找了几只狗崽,回头选一个最活泼好看的送来。” 永秀说完,兴冲冲地看向娘娘,期待她能因为小狗的到来而感到好些。 “啊。”美人转过头,眼神却微微慢了一些才跟过来,落到永秀的身上:“狗?” 永秀笑着说:“是啊,养只狗玩。” “你喜欢就好。” 秋仪又把头转了回去,继续盯着炭盆中偶尔爆发出灿烂星星的灰烬。 鬼使神差地,她很想摸摸那瞬间的光。 想知道是不是同想象中的那么温暖。 永秀背对着她清扫着窗子上的雪,还在喋喋不休着什么新奇有趣的见闻。但是秋仪似乎都没有听到,也没有回复。 于是她慢慢伸出手,慢慢向她眼中光亮的东西靠去。 突然, 她的手被人死死抓住,齐坞生的力气几乎大到要将她的手腕捏碎。 美人皱眉,吃痛地眼泪都要落下:“你放开我!” 高大的帝王眼神中惊魂未定,他犹豫挣扎许久还是想来永宁殿看看娘娘。想看看她今日有没有按时吃饭、按时喝药。想问问她的伤还疼不疼。 他想这些问题时,心就像刀割一般复杂。 他不知道娘娘已经做了多少准备。她是想直接杀了他?还是想再一次离开他? 可是当他真的来到此处时,却看见她神色空洞地将手伸进炭盆。 那一刻他觉得心跳都停了一瞬。 徐启夏满脸惊慌,他也看见了娘娘古怪的动作。但是他的速度远比不上皇上,对方几乎是刚踏入内室就直接冲了上去。 永秀回头见状惊叫起来:“你做什么!放开娘娘!” 他对上了齐坞生暴怒阴沉的眼神:“朕倒想问你为什么没有看好娘娘,没有发现她要用手去抓那些碳。” 永秀懵了一瞬,连忙看向娘娘的手,发现除了她被帝王紧紧抓住以外没有其他伤口,这才微微放下心来。 徐启夏已经识趣地用罩笼扣住了炭盆。 此刻殿内只剩下秋仪和齐坞生。 男人将她抱去床上,替她用帕子仔细将手上不甚沾上的灰擦干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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