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那日之后,大雪便洋洋洒洒下了数月有余,一直到今天,天才微微绽晴。 不知不觉,已经是二月了。 手中的念珠揉到了最后一粒,口中的佛经正好颂完最后一个字。她缓缓睁开眼睛,被宫婢搀扶着站起身,推开门,走了出去。 暖阳灿烂高照,刺的人眼睛有些睁不开。皇太后眯起眼睛,用手在眉骨处搭了个凉棚,好让自己看的清楚些。 屋檐的积雪逐渐化开,滴滴答答的顺着往下淌。树梢的白也早就消融,灌溉了泥土的湿润。 “现在是什么时辰了?” 身侧的宫婢连忙上前:“回太后的话,已经是辰时了。” “哦。” 宫婢见她心情似乎不错,连忙道:“太后,丽太妃来了。” 丽太妃,即从前的丽妃。与她从永寿宫搬来了慈宁宫一样,丽太妃这个旧人,自然也要腾出地方。 她点了点头:“去瞧瞧吧。” 丽太妃坐在冬暖阁里。 她十四岁入宫,伺候了先皇四年,今年才刚刚十八岁。 二八年华,花一样的年纪,却早早的穿上了素服,带着挽花,住在一个偏远的角落。吃斋念佛,残了此生。 比娇花还要艳丽的容颜,此刻苍白无力。比黄莺还要动听的嗓音,却疲惫沙哑。 一见她进来,丽太妃眼前一亮,站起身快步上前几步,刚要叫出声,却想起两人的身份已经是今非昔比。连忙低头福身,唤了身太后。 皇太后并没有跟从前那般和煦,而是从她身边直挺挺的走了过去,坐上高位后。接过宫婢奉上的茶盏,浅啜一口。 好似没瞧见她一样。 这是先帝去后两人的第一次私下交际。 丽太妃没想到一向好说话的皇太后竟然如此,也有些慌神。不过此一时彼一时,如今她已然成为了家族的废子,无人问津。若是想要在这宫廷生活下去,唯有自保。 所以,无论皇太后如何使脸子,她都要忍耐。 因为,她已经别无选择了。 过了约么一刻钟,皇太后才缓缓开口。 “国丧期间,不好好的为先帝念经祈福,跑来哀家这里做什么?” 语气不善,态度不喜。 丽太妃心中一凛,连忙跪了下去。 “太后明鉴,先帝走后,我食不下咽,悲痛欲绝,几欲想了却残生。只是想到太后,才勉强撑着这具残躯。” “为了哀家?” 皇太后的面上露出一丝讥讽的笑意:“哀家还记得,先皇当时册封你的时候,说你容貌美丽,声音清脆。故而赐了丽字做为封号。想来平素里,没少用这张脸,这张嘴去跟先皇撒娇。只可惜呐,哀家可不吃这一套。” 丽太妃没想到,从前以为短命的贤妃是个醋葫芦,没想到这皇太后竟然比她还要有过之而无不及。 丽太妃垂头:“太后有所不知,先皇每每来储秀宫,只是独自看书,我有心抚琴唱曲,他却嫌我鼓噪。这丽一字,实在是耽的有名无实。” 皇太后沉默了会儿,才道:“你刚才的话,是什么意思?” 丽太妃从怀中掏出一块儿玉佩,双手呈上。 皇太后接过了那块儿环佩,一时间,觉得很是面熟,好像在哪里看到过似的。 “这是长公主之物。” 长公主? 这个尘封的名字,瞬间开启了一段记忆。 当年北狄赫赫有名的长公主,不仅立战功,最伟大的事情,就是亲自解决了叛乱的独子。 然而从此之后,驸马病危,撒手人寰。从此长公主便闭门不出,没有一年,也跟着去了。 这块儿玉佩,她想起来了,当年还在大同的时候,长姐刚刚有了身子,娘当时高兴,便取下了一直挂在脖子处的玉佩,叫她送去长姐那给她压一压。 而眼前这块儿玉佩,同姐姐身上的一模一样。 “这块儿玉佩,听说是驸马的祖传之物。说只要家中娶了儿媳,便将这物送给儿媳佩戴。” 丽太妃的声音清脆,犹如黄鹂一般婉转动听。只是,在她听来,一句句犹如冬日寒冰,颗颗砸在她的心头,胆战心惊。 “当初李将军府上的两位少夫人平安逃脱,本来就惹人起疑,只不过兵荒马乱的,并没有人追究这些。可世界上哪有不透风的墙。有人亲眼瞧见,是长公主府上的人,护送了两位出京。” 皇太后紧紧的攥着手中玉佩,低头不语。 “恐怕长公主早就知道了这件事,不过不知为何没有揭露。可这也好,倒是方便了太后了。” 皇太后听出她话中隐隐的得意,不禁问道:“你这是什么意思?” “太后。”丽太妃压低了声音:“尽管长公主公正不阿的站在了皇上这一边,可她到底是那罗延的母亲,这种事,可大可小。皇上还小,朝中众人盯着咱们孤儿寡母的,还不知想要怎么揉捏咱们呢。岂能叫他们拿去了这个短?太后要信我,如今先皇已逝,我膝下又无一儿半女,早已经是家中的废子。只有附庸太后,才能有我日后的太平。” 皇太后盯着她的眼睛,看了半天,而后,笑了。
第504章 高悬 国丧是要整整一年的。 也就是说,在这一年的时间里,不得娶亲迎嫁,不得饮酒作乐。一切有快乐的事情,都不允许。 屏风后面雾气缭绕。 魏三娘从水中将毛巾捞了起来后,在男人满是疤痕背上小心翼翼的擦拭着。 尽管已经瞧了不止一次了,然而每次看的时候,都还是觉得触目惊心。 李泾之将两只胳膊往浴桶上重重一搭,热气熏着,身后软绵绵的小手伺候着,舒坦极了。 “那样冰冷的天,就这么的扛着,也亏你的身子好,听说顺天府尹还有礼部尚书那几个老骨头,都是被抬回去的。现在还躺在床上呢。” 李泾之低笑:“第二天就倒下了,在宫里一直太医用药吊着。不过他们文官平日里也不动弹,一点风雪就遭不住了。” “你倒是能。” 魏三娘埋怨:“那二郎不是也病了嘛,这几天我都没敢让安安她们回去,就怕过了病气。” 说罢,嘟囔:“这鬼天,竟下了一个月的雪,真是要命了。” “是啊。”提起这个,李泾之也犯愁:“只怕要冻死不少的人呢。” 后背被搓的通红后,魏三娘放下毛巾,拿起浮着的水瓢开始舀水给他冲洗。 “好了。” 那水瓢的手背握住,对上的是李泾之那双亮亮的眼睛。 “你歇会儿吧,接下来我来。” 她刚要说话,就听见外面传来祖母,娘的叫声,便只有放下了东西,还不忘叮嘱:“你多泡一会儿,去去身上的寒气。” 说罢,应声道:“来了。” 一面往出走。 李泾之瞧着她这副忙碌的样子,心里觉得暖暖的。然而一想到接下来要跟她商量的事情,便觉得一阵头疼。 魏三娘好不容易将两个小祖宗给哄走了后,听见珠帘响动,紧跟着,一身月白色中衣的李泾之从里面走了出来。 见他头上湿漉漉的,魏三娘忍不住道:“每次我说你都不听,等老了有你好受的。” 说罢,接过了他手上的毛巾,替他仔仔细细的擦起头来。 李泾之问道:“刚才怎么了?” “还不是你宝贝闺女。” 魏三娘没好气:“每天晌午偷偷跑去喂锦鲤,今日守园的婆子一看,那锦鲤都翻了肚,吓的哭天喊地的抹泪。你闺女怕她受罚,便说出真相来,方才来,是想叫我去跟孟卿说个情。” “嗯,敢作敢当,颇有我的风范。” “快别吹了吧你。”魏三娘发愁:“当年小妹就是这样,你总是宠着说凡是都要她按照自己的想法来。现在可好,留来留去的,留成了个老姑娘了。如今她都二十一了,再国孝一年,二十二再出嫁,哪家还有合适的人选啊。” “急什么。” 李泾之安慰:“上回给你的名单上,你都忘记了?这国孝又不是只有咱们一家守。再说,只说不许成亲,又没说不许定亲。回头你就寻个借口去相看相看,选中合适的了,两家先把日子定下来就是,等国孝过了,立马就办。” “可现在什么都不叫,哪还有什么借口出去。” 李泾之见她愁眉不展,顿时乐了:“亏你平日里还自诩聪明,难道忘记了。有一个地方,不管什么日子都不受限。” “对啊!”魏三娘眼前一亮:“好,我这就去办。实不瞒你,小妹的婚事都快要成我心头的一块儿病了。自从上回宫中那事之后,我就没一天舒服过。先皇这一去,说句大不敬的,起码对咱们家还算是一桩好事。小妹不用进宫了,福哥的位置做稳当了,太后也瞧不上我们嫣儿了。正好,等嫣儿我可是吸取教训了,早早的就给她把人家看好了定下来,回头啊,省的在节外生枝。” 见她兴高采烈的样子,李泾之突然就说不出口了。 罢了,许久没瞧见她开心的样子了,能先瞒一天就是一天吧。更何况,到现在为止,太后也没表态,仿佛从前的事就这么的不了了之了。然而他的心却怎么也安定不下来,直觉告诉他,还有什么大事在后面等着。 魏三娘拿着名单,很快,便选定了一个。 “这个,这个,我念给你听。” 她高兴的指着上面的蝇头小楷:“礼部侍郎嫡次子,二十一岁,两榜进士。身高七尺,面白无须,性情温和。” 她抬起头,眼睛都笑弯了:“这个好,这个简直就是在等着咱们小妹一样。就显从这个开始吧。” 李泾之想了想,回忆道:“这位范大人的夫人也是个潜心理佛之人,你就下帖子吧,地点定在京西的龙泉庵,那里人少一些,也方便你们。” “好!”魏三娘立刻拍板:“我这就叫人送拜帖过去,顺便叫儿媳妇们跟我一同去瞧瞧。” 李泾之不由摇头:“八字还没一撇的事,闹这样的阵仗做什么。” “你不知道。” 一说这个,魏三娘就忍不住的头疼。 “说是都叫着去,其实就是想叫张氏散散心,省的她一天到晚的坐在屋里里面胡思乱想。” 李泾之一听,愣住了:“她怎么了?” “还能怎么样?”魏三娘叹气:“说起来,这二丫也是命够苦的。好不容易熬出了头,孩子还那么小,男人就没了。偏生这个时候,还流产” “张氏背井离乡,跟着咱们一同到了盛京,京中就二丫这么一个妹妹。如今妹妹发生了这么大的事,她却连个安慰都没法办到。这不,前几天才知道二丫早产的消息,这几天都哭着呢。” 李泾之表示理解,旋即叮嘱:“不管怎么样,如今她已经是皇太后了。还是叫儿媳说话行事都注意些。宫里那地方,尽量还是少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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