掩上房门前,他面向苏其央,笑问:“你说的那位项伯父是相国公项守,我说的可对?” “是他。”苏其央看着他身后密密麻麻的雪花,蹙着眉头给他递了件厚氅袄,“我不再追问从前,可今后你若再对我有所隐瞒,就别指望我能安分地待在京城中。” “我可以发誓,从今往后对你知无不言、言无不尽。”贾如谷接过她手中的氅袄,“不过我也想问,你在京城中不愿以真面目示人,是在躲谁?” 苏其央的眼神忽明忽暗,半晌都没开口。 . 三日后,原朝将帅韩安平率军五十万至上党城,堵住铎辰鲜勒所带领的残兵,却也不开战,只是将其困在原地。 获悉此事后,北狄王亲身领兵前往解救他那不成器的二儿子。 北狄信使求请开城门送信求和,城中之人自然没有不同意的道理。 只是多了个条件:还请北狄王与北狄二世子一同前来城中赴宴一叙。 . 上党城中,雪终于停了,天边有云似镜霜。 进城后,北狄王和铎辰鲜勒径直去往经略安抚使府。 一进府,他们二人又被下人们径直带向宴席的去处。 席上众人面前都摆着一方木案桌,上头放有各色珍馐美味,也有琳琅满目的玲珑金银杯、玉杯、琥珀杯。 花椒塞嘴、胡椒摁鳃、香茅入肚、背剞花刀的蒸鱼,由佐料腌制入味,绝无半点腥泥味。 煎肉酱盖到稻米与粟米上,是为淳熬淳母;烤炖乳猪羊羔,是为炮豚炮牂;捶烂蒸煮牛羊猪鹿的里脊,是为捣珍;牛肉加酒汤、揉盐姜桂,是为渍珍熬珍。 煮熟切丝卷成签筒、挂浆炸至肚胘签,板肚与百叶改刀爆炒成鸳鸯炸肚,雕刻成江珧的猪肚,是为猪肚假江珧。 席上其余人皆已开始动筷,竟是毫无等待之意,北狄王虽未发话,可也是面色不虞地落座。 唐生青见得北狄王,心中有难耐的激动,没想到他也能见上邻国君王一面,也算是不枉为官一场了。 “这些可是肝脏?我们北狄人素来不吃牲畜的内脏,你们莫不是有意为难。”铎辰鲜勒粗粗扫了几眼菜品,随后眼神往苏其央的位置飘去。 “二世子看她做什么?佳肴又不是这位姑娘做的。”吴晚然将竹筷搁至止箸上沿,含笑地朝他望去,“凡王之馈,珍用八物,其中之一便是肝膋。我等以昔日周天子的膳食相待,二世子还不满意?” 北狄王微皱眉头,大有不怒自威的派头。 铎辰鲜勒看出父王的不满,也冷眼瞧了回去,质问吴晚然:“你又是谁?在北狄王与北狄世子的面前,哪有你插嘴的份儿?” “我与二世子一样,在家中排行第二,是原朝二皇子。”吴晚然眼中仍是噙着笑意,举起由沉香块雕成的酒杯,抿了一口,“二世子的性子鲁莽,该改改了。” 北狄王终于开口,嗓音浑厚:“难怪贵国甘愿大动干戈,举兵五十万精锐来相救二皇子。” “北狄王此言差矣。”吴晚然放下手中劝杯,敛起笑意,“看来北狄王久居苦寒之地,消息闭塞,不知这大原二皇子是位将死之人。我父皇可不会派兵五十万来救我这将死之人。” 头缠绷带的苏其央轻轻揉了揉太阳穴,懒得去管这些暗藏机锋的话,只顾着吃她的午膳。 “苦寒之地?二皇子这话的意思,是瞧不上北狄了?”铎辰鲜勒的脸色沉沉。 北狄王向铎辰鲜勒摆手,示意他住嘴,转而去看吴晚然:“本王自然是知道原朝二皇子染病已久。二皇子有话不妨言明,贵国为何迟迟不肯议和?” “议和一事,可遇而不可求。”吴晚然斜睨了铎辰鲜勒一眼,神色悲痛,“二世子杀了我朝太子,还想让我朝轻易撤军?” 铎辰鲜勒先是愣了半刻,慌乱地拿起手边晶莹剔透的紫琉璃托盘,往地下一砸:“一派胡言乱语!父王,你千万不要信以为真!” 吴晚然看向他座下的琉璃碎片,厉声道:“胡言乱语?那日太子死于城墙之上,在座的各位可都是亲眼目睹。” 照着计划好的说辞,胡宝枫和唐生青都点头道:“不错,我们看得一清二楚。” “你们都是中原人,说的话怎能算数!”铎辰鲜勒当然知道杀害敌国太子会引起怎样的祸端,慌忙起身一脚踢翻案桌,桌上碟碗杯盘悉数坠地。 “哦?那二世子当初口口声声说城中有人拐走杀害北狄五世子,这话便算数了?”吴晚然觉得好笑,仰头看他。 提及五世子,铎辰鲜勒不免心虚起来,生怕这群中原人拿白灼说事。 “那太子遗体在何处?”北狄王只当他在说胡编乱造,沉声问。 吴晚然故作姿态,摇头晃脑地说:“太子尸首放了数日,溃烂不堪,有损皇家颜面,已经火化了。是以并无遗体,只有骨灰。” 铎辰鲜勒冷笑道:“死无对证,谁知你是不是在瞎说。” “生死事大,二皇子可别拿贵国太子的命来说笑。”北狄王有意护短,端起模样小巧文秀的玛瑙杯敬酒,“五世子一事是本王唐突了,今后不会再多追究。” 虽是敬酒,可吴晚然却感到北狄王在向他施压。 “我可没胆量拿皇兄太子的性命说笑。”他看着北狄王举起的酒杯,并未回敬,“若非太子已死,北狄王以为城外的五十万大军为何会前来?” 左手尴尬地停滞在半空,北狄王心知吴晚然所言是在理的,眉头紧锁:“太子是如何被杀害的?” “我和太子来上党城寻苏夜大将军,却被北狄军队围城,数日后二世子又穷追不舍。”吴晚然嘴上谎话连篇,面上却是言之凿凿的神情,“太子本想与二世子搭话议和,不想才登上城墙去便被流矢射中。” “二世子麾下之兵射中我朝太子,想必与二世子亲手射中太子并无两样。”吴晚然这时才执起酒杯,笑着回敬过去,“就好比上党城中歹人杀害北狄五世子,与整座城杀害五世子并无两样,否则北狄也不会匆匆发兵。” 他这笑看得人心中冒火,北狄王强忍下心绪低头致歉:“既如此,本王替犬子道歉,不知需要怎样的赔偿才肯议和。” “你们原朝没了位太子,可我们北狄也折了个五世子,一命抵一命,要什么赔偿?”铎辰鲜勒不愿低头作揖,傲气地说道。 “荒谬!你越发无法无天了,太子贵为原朝储君,岂是你那区区五弟可比的?还不道歉!”北狄王闻言后登时狠狠地瞪着他。 一直埋头用膳的苏其央抬头瞄了眼北狄王,又朝门外瞄了眼。 “二世子适才说北狄折了个五世子,这是确定五世子已命丧于歹人了么?”苏其央放下竹筷,眼中闪着不易察觉的怒火。 铎辰鲜勒自知失言,不敢正面答她,只得硬着头皮顾左右而言他:“我认得你,便是你用枪划伤我的喉咙。” “如此说来,我头上的箭伤也认得你。”苏其央抬手将真气注入竹筷,朝他头上直直地掷去,怒意展露无遗,“我问你,你五弟当真死了么?” 顾不得散落下的长发,铎辰鲜勒心慌不已,满脑子都是那日白灼在城墙上说出他同父王爱妃私通一事。可此时父王就在身畔,他也不敢多言。 他知道五弟未死,甚至还好好地待在城中。若是五弟被中原人领至父王跟前,那他不就死定了么? 唐生青看呆了,他知道苏其央有一身好胆量,可万万没想到她敢在沙场之外,当着北狄王的面对二世子出手。 胡宝枫和吴晚然的面上倒是稍作收敛,各有所思。 胡宝枫想起那日苏其央拔剑威胁,后怕了起来。吴晚然则是觉得苏其央对白灼上心之深,超出他的想像。 那边的北狄王亦是被这突然之举惊到,旋即仔细打量起苏其央:“这位姑娘似乎与本王这位儿子颇有交情。” “她是苏夜之女,此番驻守作战也是幸得有她,上党城才未沦落到二世子的手中。”吴晚然莫名地烦躁,于是抢话道。 苏其央对他们二人的话充耳不闻,只死死盯住铎辰鲜勒,咄咄逼人:“二世子怎么不回答,是心存顾忌么?” “够了,他死了,苏姑娘别问了。”北狄王不愿再让她继续上演闹剧,随口搪塞道。 苏其央一愣,不可置信地看向北狄王。 “北狄王说死了,那便是真的死了。”吴晚然顺着接过他的话,“前几日城里来了个自称五世子的北狄人,看来是个骗子。” 应着他的话,白灼现身于门口,双目看似并未染上情绪。 目光所至,是他的父王。 数秒前说他死了的父王。
第52章 门外、阶前。 瘦小身形隐于一袭白衣,眼眶和鼻尖微微泛红,此时的白灼看起来格外惹人垂怜。 苏其央莫名揪心起来。 本来满脸写着不耐烦的北狄王也顺着她的目光看去,看到了他的小儿子,蓦地神色一顿。 “北狄王可认得此人?”吴晚然展颜一笑,细细梭巡他目光中的异样。 霎时间,北狄王的脸色变得难堪至极。 他也摸不准原朝太子是真死还是假死,不过按理来说,应该也不会有人敢大肆伪造编排太子的生死。 攻打上党城伊始的借口便是找出五世子,如今五世子是失而复得了,可原朝太子却死于交战中,他无法交代。 虽然是他的亲骨肉,可唯有他死了,北狄才不至于背负更大的骂名。 而铎辰鲜勒也是心怀鬼胎,太阳穴处渐渐沁出冷汗,如坠冰窖般微微发抖。 倘若五弟在父王面前说出那件丑闻,那后果不堪设想。 “本王不认识。”北狄王移开视线,看向吴晚然,一字一句地说出他所做的决断,“五世子迟迟不见踪影,想必已经死于中原人的手中。” 白灼心里明镜似得,父王为了北狄抛弃了他。 “呵!北狄王好胸襟、识大体,我佩服不已。”苏其央暗自捏紧双拳,再也看不下去,快步走向白灼,拉着他作势离去。 铎辰鲜勒忽地拦下她:“你就是那位苏将军的女儿?站住,和我打一场再走。” 苏其央手腕翻飞,猛地拍开他支出来的左臂,狠狠地瞪道:“滚!” 她手中牵着天可怜见的北狄五世子,眼中倒映出狼狈不堪的北狄二世子。 . 其实吴晚然早就说过,北狄王一定不会认下白灼。 胡宝枫和白灼都点头称是,只有苏其央独自一人不信。 可不信又如何?方才在宴席之上,北狄王亲口说他不认识白灼。 地上仍有未消的积雪,苏其央走在上面,留下一连串浅浅的脚印。 白灼一言不发地跟在她后面,无意识地踩在她那浅浅的足迹上。
言情小说网:www.bgnovel.com免费全本完结小说在线阅读!记得收藏并分享哦!
82 首页 上一页 49 50 51 52 53 54 下一页 尾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