帕子按下之前,那张干燥起皮的唇,忽然微微张开。 程蕙娘动作一顿,俯下身,耳朵贴在卫弯弯唇边。 于是细弱又断断续续的声音传入程蕙娘耳朵。 “仇……” “程……” “山贼……” “水秀……” “眉娘……” …… 因为声音太小,程蕙娘起初并未反应过来那些模糊的音节确切是指什么。 反反复复听了好几遍,才终于确认。 确认之后,程蕙娘的脸色渐渐变了。 她手中的湿帕子掉落,嘴唇抿紧,眼神古怪。 她看着昏迷不醒的卫弯弯,鼻间突然发出一声恼羞成怒似的冷哼,而后突然站起身来。 室内只剩了病床上的卫弯弯一个人。 - 程蕙娘离了卫弯弯房间便去找卫枢。 卫枢却正在忙碌。 这是理所应当的,身在高位,自然忙碌,尤其最近,卫家逐渐恢复往日荣光,卫枢便也日益忙碌起来,每天书房里出入的官员下至青衫上至绯紫络绎不绝,可谓门庭若市,因为卫枢也没有了太多时间来陪伴妻女。 但这样的忙碌并不让程蕙娘觉得被冷落。 这是卫枢手握大权的象征。 是她成功人生的佐证。 只有卫枢成功了,才能证明她没错,她走了一条正确的路,比起当年听信父母之言,嫁给乡下的书呆子小秀才,显然英俊潇洒又是名门贵胄的卫枢才是更好的选择。 而事实就是,她选对了。 夕阳完全落下,庭院里有夜露降下,卫枢书房里的人才总算走完了一拨,程蕙娘整整衣衫,款款走入书房。 却一进去,便看见一副红袖添香的场景。 卫枢秉笔执书,美貌丫鬟在一旁磨墨,两人挨地极近,丫鬟眼里的情意几乎要溢出来。 程蕙娘胸口猛地一窒。 卫枢很快便发现了她。 浑然无事般打发丫鬟出去,头也不抬地继续书写,只问道:“何事?” 程蕙娘胸口又是一窒,有心想要借机发火好叫他哄哄自个儿,但想想刚刚听到的那几个字眼,愣是又将火气压了下去。 将事情说了。 “那个qiu,是说仇家吧?还有山贼,她怎么会知道这事?还有水秀,不是当年那个你命人打死的丫头吗?还有眉娘,这人……她不会知道当年的事了吧?!” 程蕙娘说着说着,脸就越发地白。 卫枢终于抬眼。 “别自己吓自己,不过——” 似乎是一篇文章终于写完,卫枢将笔放到一旁,程蕙娘自觉上前洗笔。 “就算知道了又如何。”卫枢轻笑着。 “这十五年荣华富贵又没少她,不过是换个母亲而已。” - 奉命去熬药的丫鬟兢兢业业地守着炉子,不到半个时辰,便熬好了一碗颜色浓黑的药汁,她小心端着碗,来到小姐的房门前,唤了一声“夫人,小姐的药好了。” 却没听到回应。 小丫鬟疑惑地皱起眉,但也不以为意,可能夫人临时有急事出去了吧。 又唤了声小姐,如意料中一样没有得到应答后,将药放在一旁,轻轻地打开房门,然后再将药端进去。 然而—— - 卫枢的书房门被急促的拍响。 屋内的程蕙娘已经在卫枢的安抚下忘却了对美貌侍女红袖添香的愤恨、忘记了卫弯弯知晓真相的担忧,更忘记了她还有个“女儿”正躺在病床上等着喝药。 丫鬟拍门时,她正满脸娇嗔如二八少女般趴在卫枢怀中笑,抬头看卫枢的眼神好似神明。 因此突如其来的拍门上,让她格外恼怒。 等开门见是那个她吩咐了去熬药的小丫鬟后,怒火便更盛了。 “没学过规矩么!”她沉着脸训斥。 小丫头吓得牙齿打颤,却还是眼角含泪、结结巴巴地说出了口: “可、可夫人,小、小姐不见了呀!” 程蕙娘陡然瞪大了眼。 她身后,卫枢整整衣衫站起,闻言也蹙起了眉。 - 卫弯弯昏昏沉沉的,觉得自己好像在飞。 耳畔有风吹过,有清凉的水打湿衣衫,随即,什么抱紧了她,将那凉凉的水完全隔绝于外。她的耳朵紧贴的地方温热而坚韧,隔着一层皮肉,有什么在稳定地跳动着,规律而清晰。 她晕晕沉沉,数着那跳动,直数了一百多下,才懵懵然睁开眼。 睁眼,便看见自己正被人带着“飞”。 高大的如山峦一样的躯体,紧实有力的臂膀和怀抱,将她紧紧包裹着,夜色下好像一只猛禽,在卫府层层叠叠的庭院之间辗转腾挪,避开所有人视线,一点一点向着外墙处靠近。 等她完全睁开眼睛,弄清楚眼前处境时,外墙已经近在眼前,而抱着她的人,陈起,正小心地将她换了个姿势,似乎在准备带着她越过那道高高的围墙。 “陈起……” 她开口,声音喑哑地不像样,甚至还不如院子里的虫鸣响亮。 但陈起却听到了。 他立刻停下动作,低头看她。 明明蒙着面巾,只露出一双眼,但卫弯弯却分明从他眼中看出了一丝紧张和忐忑。 “……我不是故意掳走你。”他说。 “但是,若不这样做,你迟早会被他们折腾死。”说着这句话,他胸膛上的肌肉都似乎绷紧了,硬邦邦地好像石头。 卫弯弯轻轻“嗯”了一声。 “我知道。”她说。 “她以为我烧昏了,其实我都听到啦……”她脸上带着浅淡至无的笑容,慢慢又闭上眼。 “谢谢你。” “带我走吧。” 她说。
第50章 弹弓 陈起将卫弯弯带到了一所不起眼的民居。 一个四四方方的小院, 院中种了一棵大桃树,桃树开花的季节早过,但却正是结果的时候, 满树粉嘟嘟的桃子看着诱人的很,晨起时都能闻到满院桃香。 卫弯弯醒来时屋里没人, 顺着香味起身,走到床前,便见陈起在院中的桃树下练剑,剑风搅动地满树桃子都颤颤悠悠地, 好似在发抖。 她看着看着便觉得好笑, 轻声笑了出来。 这一声便叫陈起听到, 他立刻收了剑势, 朝她看来。 卫弯弯笑弯了眼,指指他头上的桃子,说:“我想吃。” 片刻后, 陈起捧了一篮洗好的桃子进屋。 卫弯弯挑最大最红的一个,啃一口,满嘴香甜。 呀, 舒服。 “你也吃!”卫弯弯吃桃不忘摘桃人, 又挑了个又大又红的, 塞到陈起手里。 陈起看看那桃子,没说什么。 和她一起咔嚓咔嚓地吃桃子。 陈起吃得快,一个桃子啃地只剩桃核了, 卫弯弯还有大半个剩下, 一来她嘴巴小, 二来, 毕竟昨夜还烧地人事不知, 此时定然还有些妨碍的。 她吃着桃子,陈起看着她,迟疑半晌,忽然下定决心般,抬起手,在她额头摸了摸。 不烫了。 他眼里便露出浅淡的笑意。 “我好啦。”卫弯弯被额间的触感惊愣了一瞬,但旋即便配合地主动用额头拱拱他手心,还配合地挥挥双手,示意自己已经完全无碍,身体充满了力量。 从离开卫家之后,就好啦。 吃完桃子,陈起又端来了早饭,清粥小菜,很简单但很适合病人的饮食,吃完饭,尽管卫弯弯说自己已经完全没事,却还是让她吃了两个药丸。 “不伤身的。”喂药丸时,他似乎怕卫弯弯抵触,如此解释道。 卫弯弯却全无抵触,他拿来药丸,她就乖乖吃下去,没一点抵抗的意思。 毕竟她知道谁是真对她好。 吃完饭吃完药,卫弯弯见桃树下有个摇椅,便兴冲冲地招陈起一起坐上去,躺在摇椅上,看着头顶的桃儿,闻着桃子的香气,多美呀。 陈起和她一起走到桃树下,却没有如她所愿,和她一起躺着赏桃儿。 他如标枪一般站立着。 “你……发生了什么?”他略带迟疑地问。 “嗯?”卫弯弯已经惬意地躺在摇椅上,闻言抬头看他——真不可思议,不知什么时候起,明明现在她离他那么近,而且他站着,她躺着,两人的身高差是如此悬殊,她却一点也不觉得害怕了。 “没发生什么呀。”她惬意地晃了晃摇椅,深吸了一口桃子香气,说道。 陈起的唇紧抿着。 怎么可能没发生什么。 昨日他跟了她一路。 从她离开聚福楼,去了清安坊那个姓郁的新科状元那里,因为怕被她发现,更因为……不知为何,看到她去找那个姓郁的,他便满心不得劲,胸口又闷又胀,像有颗大石头堵着,堵地他待在远远地屋顶上,不听他们的声音,只偶尔远远地看一眼,确认她安全就好。 但一看到她和那姓郁的挨那么近说话,胸口便更闷了。 好不容易,两人谈完了话,她离开了,他犹豫着,还是继续跟了上去。 却发现,她的情况不太对。 果然,回到卫家,她便病倒了。 然后又看到她那个“娘”,为了让明天的下定如期进行,又要给她下虎狼之药。 惊怒之下,怒气冲昏头脑,他来不及思考太多,便将她从卫府掳走。 离了卫府,她竟不药而愈。 可见那个开药的大夫说得对,她不是简单的风寒入侵,而是,心病。 什么心病才会让她忧思若此? “你若不说,我便去问那个姓郁的。”陈起忽然开口。 卫弯弯瞪大眼,他怎么知道郁子清,哦不,他知道郁子清不稀奇,毕竟新科状元呢,稀奇的是他怎么知道郁子清知道她的事? “好哇,你跟踪我!”转念间卫弯弯便想通了其中关键,旋即便理直气壮地指责起他来。 却不想,陈起痛快点头:“嗯。” 丝毫不避讳地承认了。 甚至还威胁她。 “所以我很清楚,你是见了那姓郁的之后才不对劲的,你不说,我就去问他。” 卫弯弯:…… 他去问人? 能是普通人那样敲敲门礼礼貌貌地问吗?想也不可能! 卫弯弯头秃地摸摸脑门儿。 她不想提的。 甚至不想再去想。 她试图麻痹自己,忘掉一切,忘掉那些困扰迷惑她的东西,装作什么都不知道,反正她现在在这里,这个只有她和陈起在的地方,她不需要再承担什么,背负什么,也不再是卫家的小姐,那么就暂且逃避一下怎么了? 何况,眼前是陈起。 是还处于困境,还在跟卫家斗地你死我活的陈起。 她不想麻烦他,亦不想因为她,让他与卫家的斗争起什么变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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