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峙点头:“你快去吧。” 自在迅速再行一礼,飞步离去。 王峙、裴爱、冲天,缓缓进屋。 仓库里三、四十排货架,什么都有,囊括吃穿用度。既有珍宝,亦有寻常物。 甚至连银子都随意堆着,十来箱,溢满了掉出来也没人管。 裴爱同王峙走了一圈,隐隐觉着,这位从叔,是把历年所得所发,包括赏赐都放起来了。 他没碰更没有用。 裴爱便说出猜测,问王峙是不是这样。 王峙道:“嗯。”猜得九成对吧。因为还有不少所得,王近都拿去当了,统统换成五石散。 又问裴爱:“你看看,有没有什么需要的?或者喜欢的?” 这里面许多物品,是裴爱喜欢的,但却并不是必需。 她虽眼底喜爱,但晓得这时候不该贪多,便摇头道:“并没有什么想要的,我们就随便挑一件吧。” 王峙道:“拿两件吧。” 不拿算失礼,但拿一件也是失礼。 好事成双,裴爱不懂,他不怪她。 王峙便告诉裴爱要取双数的规矩,做主捡了两件寻常物,命冲天收着。 三人退出库外,王峙亲自锁了门。 三人离开王近住处,裴爱回头一望,仍见纱幔随风飘起交错,妖娆似烟,勾动她心中疑惑,痒痒的。 裴爱忍不住问了关于王岫的问题。 王峙还未答,冲天抢先一声:“哎!” 王峙起手,敲了冲天一个栗子。 他边走边说,用复杂了语气讲述王近这一脉的旧事。 之前提过,王巍同何女郎生过三子,其中王近是最小也是最聪明的,凭实力绝对官职三品,却自毁前程,效仿王达,沉溺于五石散和美姬。 说是效仿,其实一样也不一样。 何女郎离开王家时,王近最小,只三、四岁,可以说是打记事起,便没有关于母亲的记忆。 二房未续主母,王巍又常年在军中,便只有哥哥管弟弟,王达虽被过继,但到底在同一个宅子里,照顾两个弟弟的担子便落到他身上。 长兄如父如母。 后来,王达尝过五石散,又不自控,一朝沉溺。这时候二弟王递已经成人,懂得分辨好歹,便没有受影响。 但王近那时才十一二岁,哪晓得什么事能做,什么事不能做,他尊敬大哥,因此效仿大哥,同样染上了五石散瘾。 这一晃都二十年了,愈发戒不掉了。 王达宠爱美姬,在外蓄了数十名,其中一名歌女出生的燕姬,留下他的血脉——王峤。 却因为五石散遗留下的毒性,天生瘸腿。 王近也一样,宠美姬,畜美姬,养做外室。 王峙讲到这里,道:“三叔叔虽然宠溺外室,却是不一样的。” 裴爱仰头看王峙,见他昂首挺胸,目光投注到梧桐如盖的翠叶上,那叶与叶间正好有一束光射来,炫人双目。 王峙脸上,竟渐渐浮起尊敬之色。
第17章 王峙道:“三叔只宠一人。” 王近似乎只相中一名叫碧姬的琵琶女,与她合奏同歌,夜夜宿在她那里,似归家一般。 当时王近不过二十,王达已死,王递入仕外放,王巍对着唯一在家的,样貌与才学都是一流的儿子寄于了极大的期望。眼瞅着下月就要中正评议了,他却依旧不归家? 这还得了? 王巍回来,寻人不见,无奈去碧姬处堵人。 堵住了王近,他却咬牙不松口,就是不回来。 王巍气得拔了宝剑要砍,王近却叫嚷道:“你打呀!之前打疯了阿娘,现在要打疯我!” 他这么一喊,王巍举剑的手无力垂下。 王巍改了口气,劝,甚至求王近回家。 王近却道,父亲如果准许他娶碧姬为妻,他就回去。 他竟要娶琵琶女为妻?不是妾是妻? 王巍震怒,他原本已为儿子安排好了顺畅道路,入仕为官,再与庾家结亲,此时怒火浇心头,弃剑抽鞭,一鞭朝王近抽来。 说时迟那时快,一直在门后偷听的碧姬冲出来,替王近扛下一鞭。 王近抱住碧姬,霎时流泪。 王巍瞧着,胸脯都被气得一鼓一鼓:疯了完了!儿子竟然会为一个姬女痛哭流涕! 王巍恨铁不成钢,转身离去。 王近则留下来照顾碧姬。 后来碧姬伤好了,他仍眷恋不回,生生错过评议。且五石散也食得比平时更凶猛了,一日要服三回。 犹如开弓没有回头路,更何况他不愿回头。 许是五石散服得太多,王近衣服越穿越宽大,行事也越来越荒诞——王巍不允碧姬过门,娶不成妻,他就纳妾。 明明是外室,却给予贵妾的名份。 到了纳妾当日,竟以妻礼迎之。 王巍当日正好在家,起先得知王近纳妾,觉一场闹剧,老脸蒙羞,躲在家里不见不听。后来听说竟荒唐行妻礼,王巍一个戎马沙场的将军,气得一口气上不来,差点栽倒在地。 “尊卑不分,孝义不守,廉耻不顾!老夫没这个不孝子!”王巍说。 他这么说了,却只是断了王近的月钱,并未把王近从家谱上除名。 可王近却彻底不回了,堂堂高门嫡子,竟与琵琶女一同开起酒肆,当垆卖酒,自立门户。 建康城的百姓们,明日难得一见王家子弟,就算见着,也是骑在高头大马上,不得一瞥俯视。 神仙般的人物,如今竟只要付了钱,就可以得他打酒,甚至能呼唤差使他! 一时间买酒的人蜂拥而至,甚至一些外郡的百姓都赶来都城,只为享受王近的服务。 王近来者不拒,你付钱,我卖酒,王巍却在家中气得暴跳如雷,出门又被同僚嘲笑。到后来,干脆回自己军中,躲开令他难堪的目光。 碧姬原先做琵琶女,是服过绝子汤的,跟王近后,身子养好了许多。两人均未抱希望,却无意怀子,欣喜若狂。 十月怀胎,诞下麟儿。 却同王达孩子的命运一样,五十散有胎毒。王峤是瘸子,王岫则是天生痴傻,个子一天天长大,智力却始终如三、四岁孩童。 有时候三、四岁孩童都比他机灵。 碧姬终究是在做琵琶女时伤了身子,加上生产损耗,虽有调养,仍未活过三十岁。 去世时王岫仅十岁,由王近一手抚养。 王巍虽然当年说了狠话,但如今见儿子惨状,于心不忍,允他回来。 半年后,王近带着王岫,重新归家。 父子也不知道算不算彻底和解,反正王近住在家里,只要不胡来,王巍便不大管他。 王近也的确未胡乱,他从前宠爱碧姬,碧姬死后,竟改了宠美姬的性子,不再亲近女色,在家钻研音律,混混度日。 说是混混,却无论缶筑笛箫,皆奏清音。 再不碰琵琶。 王峙将往事讲述到这,闭了双唇,要告诉裴爱的故事,已经讲完了。 裴爱心中没由来的一阵难过,明明王近现在的生活,甚至王岫的吃穿用度,都好过建康城里大部分百姓,却莫名觉着父子俩可怜。 还有王近,他好食五石散,裴爱出嫁前,母亲千叮咛万嘱咐,说那高门子弟许多好五石散的,算作风潮,但她千万不要跟风,也不要与那些人走近。因为五石散迷人心智,服食多了,不仅身体溃烂,连性子也变得疑神疑鬼,狂浪轻浮,甚至满嘴谎话。 裴夫人说,她有个堂哥,原先性子纯良,后来染上五石散戒不掉,就变成了谋财的骗子,为了继承裴家家产,甚至妄图谋害她这个妹妹。 父亲裴一收徒讲学,其中有条规矩,就是门人断不可碰五十散,一旦发现,逐出师门。 这么看来,贪服五十散的,定不是什么好人了。 可是王近却不像坏人? 也许……好与坏,并不似黑与白那样分明。 裴爱这边胡思乱想,王峙那边,也自个发愣。他给裴爱讲了许多关于王近的旧事,但就像一本厚书,不可能全都诵读出来,到底是挑着跳着讲的。 有些小细节和印象深刻的记忆,默然浮现在王峙脑海里。 多年前,王峙才只七、八岁。 那时的王近与别的叔叔不同,他不以长辈自居,且熟悉孩童间的言语,王峙没有兄弟,却恍惚觉着王近就是自己的哥哥。 所以王峙总爱偷跑出去,找王近玩。 那时还开着酒肆,有一次王峙过去,店门关着,上面挂着个牌子:今日欢喜,钱足,不开业。 往常遇着这个情况,王峙肯定是独昂哐哐叩门,唤王近出来。但这天不晓得是中了什么邪,他竟一个翻墙,悄悄潜入。 正好一屁股跌坐在后院,夏日高长的草丛掩盖了他的身躯,他在草后偷看,见碧姬站在秋千上,王近一手荡起绳索,一手在后护着她。 秋千高高扬起,碧姬欢笑,重落下时,她回头一望,探起脖子,吻上王近的唇。而王近着揽腰回吻她。 那时王岫已经出生,旁人都觉着这是王近和碧姬的晴天霹雳,应日日愁苦。但王峙每次去酒肆,却都见着欢声笑语,王岫虽然傻,但碧姬和王近却没有一丝一毫的嫌弃和不耐烦,王近甚至去学习孩童的流行,不管王岫的智力有没有好转,一夫一妾都觉着开心。 王近同王峙说,他从未指望儿子智力超群,只要王岫身子康健,能好好活着,他就已知足。 那时候王峙年幼,有一问一,问王近为何执意与琵琶女在一起,在一起后,又为何待她如此隆重?以至于全家都嫌弃他。 王近笑答,碧姬没有什么好,可只有她入了自己的眼。至于琵琶女,只不过刚刚好是她附属的身份。她可以是琵琶女,也可以是公主,但这些都与入不入得了眼无关。 这答案听进王峙心里去。 再到后来,他年纪大了,所学所做,身边的事物渐渐多起来,无瑕抽身,便与王近来往少了。再往后王近回家,王峙隔了三天,才抽得一空闲的夜晚去探望。流水凉亭,见王近立于亭中,孤身吹奏,那声音高亢振奋,听在耳中却恍觉呜呜咽咽,冷月清箫。 王近察觉来人,转过身子,注视王峙淡淡而笑。 两人生疏太久,已是两个世间的人。情还在,礼节还在,却无共话可聊。 王峙想到这,心中忽然敲钟般自问:裴爱入了他的眼吗? 意难平究竟是什么? 他侧首去俯视裴爱,见她眼神悠悠,似乎已经走神了。 王峙喉头滑动了下,道:“走了。还剩一房,今日应能拜访完了。” “喏。” 夫妻俩要拜访的第三家,其实已算不得正规王家人——是王家嫁出去的嫡小姐,王瑰儿。 王瑰儿是王崇、王巍同父同母的幺妹妹,生得晚,比王崇小了整整十五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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