的确是春日吹风,桓超念时,正好一阵风吹动王道柔的裙角,她脸上一阵珊红。 这便是两人第一回 面对面。 “阿娘说……”王峙一边回忆一边讲,“阿娘说,那日见了阿父,她本来忘了的,就是把这事抛到脑后。结果到了山脚,登山祈福,沿路是林,枝头有鸟,一啼叫,吵得她意乱糟糟。再放眼四望,林间百花竞开,竟真是千娇百媚。” 春林花媚,春鸟意哀。 王峙叹了口气:“阿娘说,她脑子里不断想起那首诗,从此心神不宁。” 裴爱靠着王峙,两人皆是散发,青丝混到一起:“其实这诗细品不错,阿父挺有才的。”女郎会被这样的才华和炙热的表达感动吧! 王峙笑了笑:“其实阿父这个人,几不通诗文,我就算不爱读书的,阿父比我读的更少。”桓超小时候在桓家养着,假子身份,被故意教了许多恶劣习性,一身武艺就是打架练出来的。至于读书入仕,那是桓家长辈极力避免和阻止他走的道路。 “那他怎么能写出这样的诗呢?”裴爱问道。 “阿父说,他为了吸引阿娘,绞尽脑汁在家憋了一个多月,诗写出来时,脑子快破了,肠子也快破了。” 裴爱听王峙学桓超的语气,实在太逗,忍不住笑出了声。 王峙说,后来桓超一日连着一日,最多间隔两日,只要王道柔出门,就制造邂逅。王道柔一开始都是避开,到后来,渐渐会同桓超说上一两句话。 桓超无论作风还是言语,都不风雅,但偏巧王道柔没遇到过这样的,便觉桓超有趣。 再后来,便遇到真正的春林一事。
第50章 那是真正的春林。 同一年,仍是那个春天,只不过迟暮。 地上成群落着花瓣,甚是好看,但一抬头,满眼茵茵,除了绿,一点其它颜色也无了。 王道柔和桓超落入同一个林子里独处,为什么落入的?独处时又发生了什么?两人谁也不说。 只知道出来时,相互间的情意就不同了。 之后,王道柔便铁了心要嫁桓超。 桓超上王家提亲,王崇原原本就压着脾气接见他,哪知桓超还在席间大放厥词,王崇直接气道:“猖狂竖子,决不可为我婿!” 将桓超轰出门去。 随后,勒令王道柔与桓超断了关系。 王道柔起先依从父命,命婢女送还桓超送她的礼物,同时讨要自己落在他处的手帕。 庾慎与婢女一同返回王家,归还时,她见帕上有血,惊问庾慎。 庾慎沉重告知,桓超还帕,一口鲜血喷涌而出,其人尚在昏迷中。 王道柔既难过又担忧,自觉对不起桓超。 她盼着桓超能多休养几日,哪知不过七天,桓超病气未愈,便投了军。 王道柔辗转去见桓超,拉着他衣袖劝其不要上战场,刀剑无眼。桓超却将袖子一甩,道:“这是你阿父的指令,他就想我战死沙场,你不知道吗?” 王道柔其实隐隐知道王崇不断在给桓超绊,便劝:“你不要去,我去说服阿父。” 桓超却表情漠然:“你不用去。我今生不能与你厮守,早如死了一般,埋骨黄沙,反倒解脱!若裹尸河边,定会头向北方,不南回你梦里来。” 王道柔听得冰凉,泪如雨下。 桓超毅然奔赴战场。 那是南人与北人目前为止,最后一场厮杀。桓超是被士卒们抬回建康城的,身上二十七处刀上,至今后背都是疤痕。 王道柔泪里哭出血来,日日夜夜守在桓超身边,待他身体稍有好转,她便主动恳求王崇,让她嫁给桓超。 王崇仍是不肯。 王道柔这回却不再依从父命,她以刀架脖,以性命起誓,“不嫁桓郎,便弃生向死”! 女儿都闹自刎了,王崇还有什么办法,只能应允了这门亲事,并给假子女婿谋了一份朝中的好差事。 丈人与女婿相处多了,王崇渐渐发现,桓超这人,除了浮了一点,其它处倒是皆可取,好学长进,才能出群。 但他仍未很明显的提拔桓超,直到王峙出生,王崇心态才有了转变,开始将桓超带在身边,亲身传授官场之道。 约莫过了十年,便放手让桓超独挡一面。 王峙讲到这里,突然困了,有了疲乏的意思。 他抱着裴爱:“睡吧!” “嗯?” “若是明日搬家,定会辛苦,还是能眠则眠。” 裴爱觉得夫君说得有道理,便应了好,依偎在他怀里闭眼。 两人手脚纠缠,终是睡不太好,最后散了交缠,各自睡去。 沉沉入眠,直到第二日天空发白,光从窗户外透进来,两人才起来。 这第二日果真是搬家。 桓超命随从来传令,叫王峙夫妻俩在午时前收拾好行李,随他出发。 王峙听完,低头问随从:“阿父可说,要去哪里?” “奴不知。” 王峙看了随从一眼:“你下去吧。”他自己返回找裴爱,她正指挥着婢女仆从们整理搬运,王峙静静注视了会,上前道:“卿卿,你在这里先照料着,我去找一趟阿父。” 裴爱回望他:“好,快去快回。” 王峙往春林赶去。 路途熟悉,毕竟从小走到大,见草木灰褐,唯松竹青翠,想来就要别离,连脚下鹅卵都要再见不着,不免有些伤感。 待抵达春林,仍有些恍惚难回神。 春林这边,远比王峙裴爱那边收拾得快。王峙往里走,遇见个相熟的仆从,与他说,夫人早上天不亮就命令众人收拾了。 王峙听完,口中喃喃:“这是要去哪?非赶在午时出发……” 到了院内,找不见桓超,只见王道柔。 王峙见阿娘舍不得自己种的那些花,正指导婢女,小心翼翼地连苗带着土,移到一个个花盆里。王峙便上前帮忙,轻轻搬起一盆,笑道:“阿娘这是打算将整个园子搬过去啊!” 王道柔之前心思全在花上,王峙又不让通报,一时没发现儿子来。听见声音,抬头笑问:“你那边收拾好了?” “差不多了。” 王道柔便笑:“阿爱能干。” 王峙脸上委屈:“阿娘就不觉着是儿子张罗的?” 王道柔笑:“你也辛苦。” 王峙道:“我们没花,所以收拾得快。”他放眼望过去,院子里已经摆了五六十盆花,但整个春林的泥地里,仍有一半苗株未移。王峙笑道:“这些再栽时,会更费力耗时吧?都说移花更比栽花难。” 王道柔听了,却沉默少顷,才接道:“我们要搬去住的地方小,没有春林这么大院子。”她说话温柔,脸上始终带着浅浅的笑意,“这些花盆过去就直接摆着,还怕摆不下呢!” 不会移栽。 王峙便问:“我们到底要搬去哪?”又问,“阿父怎么搬家也不在家里?” 王道柔忙替桓超解释:“他之前一直在这帮我,方才朝里有人来喊他,才出去的。”又道,“我们搬去你阿父之前在城郊购置的宅子。” 王峙突然紧张:“阿娘去过?” 王道柔摇头。 王峙道:“那阿娘怎知地方小?” 王道柔的笑容漾起来:“你阿父告诉我的呀!”她方才碰过花土,此时命婢女端了水盆净手,才挽住王峙,她的傻儿子。 母子俩又说了些话,王道柔便开始催促王峙回去,说收拾之事,看似简单,实则劳心劳力,莫让裴爱一人承担。 王峙辞别母亲,回到小院。 他回来后,便是他做得多,裴爱做得少。说来也奇怪,裴爱最近稍微忙一点,就极其疲惫,到最后,王峙干脆让她在旁休息,他一人来打理。 午时差一刻时,收拾完了。 倒是春林那边,王道柔的花还未搬完,拖延到下午酉时才出发——若是王峙如此,桓超定要责备了。但对于王道柔,他却不责备,只是负手静静看她把一切料理完。 反倒是王瑰儿那边,说了几句牢骚话,说桓家允时不准。 桓超回呛回去:“不准你又如何?” 吓得王瑰儿不敢再言语。 城郊西处,离得极远。马牛都行得慢,到了昼夜交替时,才快到了。今日建康,从下午起便隐了太阳,但也无雨,整片天空和前路都罩在雾蒙蒙中。 这种天气,无意让人提不起好心情。 桓超和王道柔先进的宅子,王峙夫妇随后。桓超吩咐几句,分了房间,王峙和裴爱便上楼去了。 这宅子的条件并不算好,但听说在大家搬来前,桓超特地命人打扫过。裴爱扶梯而上,扶手光滑,一丝灰也没有,她禁不住感叹:“阿父真是有心了,从里到外都打扫了一番。” 感觉得提前做上两天两夜,才能这么干净,完全不像多年没有人住的地方。 王峙一声冷笑。 裴爱回头望他,突然不明所以。 王峙却道:“上去吧。” 两人命婢女随从收拾,忙到夜深,才算妥帖。 这到了快要入睡的时候,才体会到宅子的差距来。 没有地龙,且远比王家的宅子透风,最关键的是,再没有那种常年备好的清泉露水,时时有柴有炭烧开,洗漱都是热的。 晚上净手,水冷得根本不敢伸进去,沾沾指尖,立马拿出来。 两人先后钻进被窝,皆是哆嗦打颤,腿不敢伸直。 最后还是王峙怜惜裴爱,先伸直腿,捂得暖些了,再让裴爱把腿伸直,放在他刚才暖过的地方。 被窝里,王峙悄悄告诉裴爱:“这是我这辈子住过的,最差的地方。” 裴爱道:“也不算差吧,我们小时候住的宅子同这差不多。没出嫁前,家里同这也差不多。” “那你比我能习惯。” 裴爱自嘲笑笑:“也不是吧。若我嫁你第一日,便嫁到这里来,不觉什么。但我嫁到的是王……”话音收住,怕刺伤王峙。 王峙摸着裴爱的脸,她小脸冰凉,他就用指尖的温度长长久久捂住:“你只管说,虽然搬出来了,但我不是再听不得那几字的人。” “但我嫁到王家,说真的,从小不知锦衣玉食,嫁去才体会到。这些天我用惯了热水,其实今晚净手,我也不习惯了。”从富贵到节俭,谁都难以适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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