残存的血腥气仍弥漫着,裴尧低头摆弄玉印,嗓音低沉暗哑,“就寝吧。” 承德让人收拾干净后,垂头躬身近前伺候。 睡至半夜,猛然惊醒,望着柏坊灰蓝色帐篷顶悬着的虎形玉坠,才反应过来,他回王府了… 前世,他死在战场,再没回来… 死后的他寄宿在道清观的长生灯中,无论他如何挣扎困苦,也无法逃出生天,这一困,便是经年累月,眸底浮出恨意,仿佛眼前净是邪魔妖魅,呵呵,苍天待他不薄,让他重返人间。 丑时,唤承德起身前往武房,宣泄过后沐浴更衣,里是暗青暗袍,叠着衣领外是纱绀色银罗长棉袍,腰带玉扣白玉镂空成吉祥状,佩印章同一支毛月色丝络坠子,身披大氅,大步往外。 清漪院中,俞寄蓉昨个儿睡的极其不好,又梦起以往的那些事,对她而言,世子就似洪水猛兽,能彻彻底底吞噬了人去。 眼下一圈青黑,秋白扑粉的时候差不多用了大半盒,等着她自己一瞧菱镜,登时蹙紧眉尖,埋怨道,“姐姐,你画的是女鬼吗?” 宛白在旁侧端着牛乳也赞成她的说法,“姑娘说的是,晚间出门能吓死个人呢…” 秋白亦是无奈,“姑娘,您都几天没睡个好觉了,若是不遮掩,出门更是吓人呢…” 俞寄蓉拿蘸湿的帕子兀自擦去些,“没事,哪有人看我…” 除了那个傻表哥,哪儿还有旁人会看她呢? 擦拭的动作一顿,今日需早些去,世子定会去请安的,喝尽牛乳,仍选的灰扑扑的颜色,快速往慈安堂去。 外头特别冷,风跟小刀子一般往脸上扎,到时脸蛋通红,厚重的刘海被捂的趴在额头上,唇色抿的也是不正常的红,刚撂下斗篷,听着身后传来脚步声… 一步一步,随即是清冽的梅香,余光瞥见抹身影,立刻紧张起来,提拎着心绷直后背,他来了… 嬷嬷行礼过后,说,“老夫人还没醒,世子爷稍候片刻,奴才这就去禀报。” 裴尧扫了眼门口,随即坐在八仙桌旁的玫瑰椅上,低头抚摸玉印,脑子里突兀的想起那个女人哭声,她每次去道清观都要哭,哭的小声,且时不时的抽噎,似断了气般,极为讨厌。 这会儿俞寄蓉站的地方不好,正好挡在风口上,寒风直往她后脖颈里灌,凉的她浑身僵硬,却不敢跨过门槛。 “过来…” 男人的声音似积蓄了许多不满,已是控制不住般的沉重。 裴尧倏然抬头,直视着她,“耳朵聋了?” 俞寄蓉差点摔在门槛上,忙敛神缓步进入,离着他很远的地方站定。 “世子。”从嗓子里冒出的声儿哑的够呛,吓的。 摆弄玉印的动作越来越快,当年父母豁出命救的,就是这么个上不来台面的东西,他恨不能直接掐死她… 怒意升腾的快,也消散的快,“日后若有事,可随时去找承德。” 身后的承德一惊,他家主子爷心情烦躁的时候才会抚摸玉印,若是像昨夜那样一下一下敲打,就是要出人命,但今日,怎么这么快就恢复如常了,且还说出这样的话? 不禁他细想,迅速往前一步作揖,“奴才承德。” 俞寄蓉始终不敢抬头,朝着说话方向行了个半蹲礼。 刚稳住身体,听那边嘎巴一声,裴尧一脚踹承德膝盖上,迫使他跪下,出口的声音冷飕飕的,“罚跪一个时辰。” 无妄之灾,但,正好够他想明白主子爷为何会这样了… 姚嘉慧挽着裴雯一齐来的,早起费了番功夫才出的门,左挑右选的始终不满意,最后穿的是早春的樱红石榴裙,衬着她姿色自然,月容花貌。 甫进去,便将目光羞涩的投向上首坐着的男子身上,褪去少年的青涩,他如记忆中一般英俊倜傥,委实是她心上的良人。 裴雯识趣,痛快的问安后,坐在下座,让出空场好给表姐发挥。 女子蜜蜜甜甜的上前行礼,半仰的头颅将自己最美的弧度展现出来,柔光似水,声蜜如糖,“世子表哥…” 老夫人正正的想她呢,搂着亲昵的跟裴尧说话,“这是你嘉慧表妹,小时见过的,她性子恬静,可莫要欺负了哟…” 姚家的姑娘,来者不善… 可上辈子,并没有这个人… 裴尧搭了下眼皮子,并没有接下句暧昧的话茬,异常冷漠道,“三日后,长公主设梅林宴会,阖府皆可去,这是请帖。” 下座的裴雯眼神一亮,姚嘉慧差点惊呼出声,这可是长公主府上的宴会啊,一年一度才子佳人汇集的雅事,京城中需有名望才情的公子贵女才会收到请帖,这回是同世子表哥沾了大光… 老夫人激动着伸出手去拿烫金的帖子,翻开来看,精致的一支枝丫上边盛放着将开的红梅,点点汲汲,皆是优雅风情。 “这可真是太好了,尧儿顾念着家里,正好雯儿和嘉慧都及笄了,能随男子共席赏乐。” 崇阳王府始终是外姓王,在京中跻身不得上流,如今裴尧一跃成了圣上新贵,倒是许了她们诸多便利,到时候雯儿也不愁低嫁了去。 见她们笑,裴尧寒下心思,手指拨弄玉印,这场宴会,就是他复仇的开始。 他会让这崇阳王府里的每个人都燃烧在火海中,尝尽求生不能求死不能的煎熬滋味,最终烧至殆烬。 姚嘉慧鼓足勇气迈近步子,腼腆道,“世子表哥到时陪我们一起去吗?” 裴尧突然站起,高大的阴影覆盖住女子半个身形,纤细的脖颈就在面前,摩挲着玉印的手指微痒,想掐的她瞪大双眼再也说不了话,想一刀将她开膛破肚流血不止,那样才好看呢。 似感受他别样的目光,女子的耳朵尖慢慢变粉,娇羞害臊,世子表哥是心悦她的。 可,下句话就打断了她的情思,男子指着门口站着的俞寄蓉说,“她随我去道清观。” 什么? 那个丑陋无比的胖冬瓜? 她凭什么陪世子表哥去道清观啊? 姚嘉慧紧追下来抓住男子的袖摆,撒娇的口气央求,如同每次对着老夫人的口吻一般,柔媚纯情,“表哥,我也想随你去…” 音儿刚落下,忽而一阵冷风袭来,她还来不及反应就被人一脚摔了旁侧的八仙桌上,腰身狠狠的撞桌角上,疼的她嗷的嚎叫出声… “啊…” 俞寄蓉站在门口,正对着转身而来的男人,他的神情似地狱爬上来的恶鬼,阴冷邪翳,逼的她接连后退三步,想拔腿就跑,却被男人的眸光定住,如五年前一般,他一步一步逼近她,离的只有一丈尺的地方,他说,“想跑?” 她想否认,她知道这句话说出口是什么意思,她不想死… 可舌头硬的笔直,根本吐出去一个字,像每一次在梦里,她急的慌张错乱,却蹦不出一个字。 男人的指尖依旧摩挲着玉印,嗤笑一声,“呵…” 这个女人胆小如鼠,却是不知最后怎么有勇气放火烧了整个王府… 罢,念她有功。 折身睇一眼承德,“起来。” 先回南冠居换下衣袍,命承德将刚才那件被人碰过的外袍烧掉,才坐上马车往道清观去。 自战场上重生,他反败为胜屡立大功,成了圣上心腹,终于得以回京复仇。 长长的云母石条桌上,并排燃着两盏长生灯,火苗暖黄明亮,男子跪在蒲团上,虔诚磕头道,“父亲,母亲,儿子回来了…” 只有在这个道观里,他的心情才得以平复肃静,盯着不断晃动的火苗,慢吞吞的说起,“上辈子儿子看走了眼,错把仇敌当亲人,不但送了命,还葬送了曾祖父辛苦打下的爵位…” 今生,他定不会再重蹈覆辙。 时隔一日,她又来到了姨父姨母面前,跪拜后,合十双手闭上眼祈祷,“请姨父姨母保佑,明年裴堰表哥定高中状元,一切顺遂。” 裴尧就站在她不远处,皱眉扫着她的一举一动,宽松的裙摆拖了地,女子一无所知,俯身拜了又拜,直起腰时似回头瞥了他一眼,立刻又小心翼翼起来,呵,就这么怕他? 两人出了大殿往山下走,经过梅林时,俞寄蓉又想起裴堰表哥,心想她得加快动作了,年前将衣袍送到书院去。 台阶很宽,两旁角落还有些积雪,男子在前,脚步飞快,女子在后,寒风吹拂着她发丝凌乱,有些勾住了耳边的赤金缠的珍珠耳坠子,她觉得拽的有些疼,伸手去瞧。 可弄了半天还是没解开,手指都冻的僵硬了,发丝还是乱糟糟的痴缠着,像个顽皮的孩子,正想就这么算了,突然感觉眼前覆上一片阴影,男人不知何时转身回来,就站在她脚下的另一阶,漆黑的眸底泛着诡异的光,可惜她没看清… 她的指尖还捏着珍珠,突然手背一凉,随即耳垂传来剧痛,她的头随着他手落下的方向偏过去,滴滴血珠落下,染了肩上的衣… 裴尧把拽下来的耳坠子随手一扔,冷清的望她一眼,转身继续往山下走。
第9章 . 鱼汤 姑娘跑什么啊 雪细碎的飘,斜入窗棂前。 “呀,姑娘这耳垂是怎么了?”秋白心疼的拨着左右翻看,划了这么长一道血口子,再一瞧肩膀上的血迹,登时浑身发寒,只那么会儿功夫没随姑娘出去,怎么就变成这样了呢… “疼不疼啊?怎么弄的?还有耳坠子呢?” 将手心里的耳坠搁梳妆台上,偏头瞧着菱镜,已经止住血,只是有些红肿,瞧着骇人,并不疼。 “没事。”俞寄蓉起身去衣橱前,手指弯绕着解玫瑰盘扣,目光呆滞,也是,他那么恨自己,这次回来怎么可能轻易放过她呢… 现下只是开端,但愿能平平安安等到表哥来迎娶她。 宛白哈着白气进院,在廊下抖落掉雪花,掀开棉帘子走入,“姑娘,今个儿下晌府上都开锅了,姚姑娘的腰被世子那一脚踹的不轻,大夫说日后子嗣艰难,老夫人也晕了过去,这会儿子啊,怕您去会受欺负呢…” 这些年便是如此,老夫人但凡心情不好,总要明里暗里的斥上她几句,全然不当她是正经姑娘。 换去带血的外袄,让秋白撑伞前往慈安堂。 离着很远,听里头闹哄哄的嚷吵不止,她站在个不显眼的位置,眸子略掀冷漠的瞧着这出闹剧。 裴韦瀚自是不答应,怒火冲天道,“他裴尧就是个疯子…” 说罢转身欲去南冠居理论,张凝芙在一侧拉着劝解,“夫君,莫要冲动…” 回头望向躺在床榻上虚弱的老母亲,堂堂男儿,岂能咽下这口恶气,“今日我非要教训教训那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兔崽子…” 一把将人推开,气汹汹甩袖而去。 张凝芙没料到丈夫会伸手推她,一时间没站稳,往后栽歪了下,恰好奶嬷嬷眼疾手快扶住了她胳膊,直起身体后突然感觉腹部有些疼痛,丝丝拉拉的扯着她,接着往床边走两步,却哇的一声吐了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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