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他在南洲与李坦对峙开始,娄长空就一直在背后支持他。 因为外祖母的缘故。 但他一直没见过娄长空…… 娄长空也一直带着病,四处奔走。 有次同李坦的人交战,他听说娄长空在周遭,就想去见他,但他去到的时候,驻军说人已经走,还留了话给他,说故人已逝,见面反倒不能释怀,都是祖母叮嘱,让他不必记挂心上。 娄长空的祖母,就是温印的外祖母…… 温印不在了,但外祖母在,所以娄家一直倾尽全力,让他没有后顾之忧,也让他能安全与李坦周旋。 他与娄长空就似君子之交,很平淡,却可以相互信赖,他也不知道缘故。 但又从未走动,或是照面过…… 等后来李坦之事平定,他也登基两年,为了安定民心,也为了犒赏南边的驻军,他起驾南巡。 那时候外祖母已经不在了,他原本不会经过定州,但途径定州的时候,听说娄长空在,他忽然想去见见素昧蒙面的娄长空,但等他到定州时候,却听说娄长空因为生意上的事情离开了。 他不知道是真这么巧合,还是旁的什么缘由,娄长空一直避着他。 娄长空那次是真走得急,近乎同他前后脚。 那时温印已经过世很久,但他一直没娶妻,身边也没有旁人,他还是娄家的外孙女婿,也是天子,他去哪里都没有人拦得住。 既然到了定州,他总要去娄家看看。 但老宅不敢去。 时隔多年,他还是怕去那里,因为那场大火,他失去了温印…… 最后他去了新宅。 他同温印去过新宅一次,那次是温印的衣裳湿了,新宅离得近,她去新宅换衣裳。他也依稀记得,婢女给的书册里,有温印的折角痕迹…… 这次临走前,他还是没压住心中的好奇,去了娄长空屋中。 娄长空喜欢看书,但不喜欢在书斋看书,听府中的下人说起,因为他时常外出经商,回家中时间不多,所以娄长空大都会在外阁间里看书。 外阁间有满墙的书册和账册,逐一看去,他知晓娄长空是个勤奋,也饱含诗书气的人,同他早前想的一样…… 原本他只是想来看看,但临走前,又忽然驻足。 再次想起早前见过的好几本书你都有同温印一样习惯的折角痕迹,他其实犹豫了片刻,最后还是伸手去取了最常见位置的一本书册,翻开书册的第一眼他就僵住。 —— 是温印的字迹。 他指尖微滞。 既有忽然见到她字迹的想念,也有诧异。 他在想,要不要去翻旁的书。 他知晓这样做其实并无意义,但他在书架前驻足良久,最后还是伸手…… 这里近乎每一本书上都有温印的字迹,温印至少在这里呆过很长一段时间。 这里的每一本书册里都有温印的批注,如同是在批注自己的书一般自然,这里的书册也都是按照温印的习惯排序整理的。 替娄长空整理的…… 他们之间很熟稔,而且亲近融洽,是在一处很长时间才有的默契与和谐。 那时候他就觉察温印对老宅不熟悉,那是因为,她一直都在娄长空这里,同娄长空一处,她熟悉的是新宅。 忽然间,他眸间失了清明,嫉妒,想念,难过,种种复杂情绪参杂在一处,也看到了衣柜中有娄长空和温印的衣服分开摆放着。 只有很亲密的人才会…… 早前在离院,他同温印的衣裳是放一处的。 黎妈和清维、宝燕几人在照看,因为他同温印是夫妻。 而眼下的一幕,温印当时是同娄长空住在一处的…… 永安侯一直没有给温印安排婚事,而从温兆的婚事来看,永安侯对门第的观念并不重,也不会在意娄长空的商人身份。 也就是说,如果当时没有李坦逼宫,没有京中那场突生的意外和宫变,温印不用同他成亲冲喜,而娄长空也不会去苍月一呆就是三两年,直至温印离世才回长风。 他也想起在离院刚醒的时候,温印其实待他是有些凶。 黎妈告诉他,是因为温兆的缘故。 兴许,那时是有温兆的缘故在其中…… 但回过头看,如果不是他,温印应当会同娄长空一直在一起。 而温印过世这么久,娄长空屋中还一直留着温印所有字迹的书册,还有早前的衣裳。 娄长空应当没想到他会来,所以也没收起。 时隔多年,他终于知道娄长空为什么一直在身后帮他,却不见他的缘故。 因为娄长空根本不想见他。 娄长空帮他,是因为李坦是罪魁祸首,是因为外祖母照顾他,也是因为,温印是为了他死的…… 所以,娄长空永远不会见他。 …… 李裕也没想到会忽然听到娄长空的消息,又连带着想起很多早前的事。 只是这一次,娄长空提前回长风了。 但温印还是不在了。 李裕沉声,“走吧。” “哦。”江之礼和洛铭跃都跟着起身,但明显都见李裕眼色不怎么好。 等李裕上了马车,江之礼和洛铭跃一辆马车,洛铭跃才问起,“娄长空是谁呀?” 江之礼看了看他,轻声道,“你懵了是不是?平日里见你也挺聪明的,夫人醒什么?” “姓娄?”洛铭跃诧异,“不是姓温吗?” 江之礼笑道,“举一反三去了哪里?夫人的母亲姓娄。” “表兄!”洛铭跃反应过来。 江之礼颔首,“是,娄长空是娄家的东家,也是夫人的表兄,是定州的商人,早前在京中,殿下还被困在离院的时候,有不少事情都是娄长空在帮殿下和夫人。” “刚才不是听人说,娄长空去苍月了吗?”洛铭跃好奇。 江之礼叹道,“他一直都在苍月,但他不在,不代表他手下的人不在,这些常年跑商的人,各个都有些能耐,否则哪里跑商会顺利?” 洛铭跃忽然想,“那娄长空回来了,对殿下其实应当是好事?” 江之礼颔首,“应当是。” 但洛铭跃纳闷,“可方才见殿下模样,听到娄长空回长风了,似是出神了好久,后来直接说走,好像不怎么高兴……” 虽然江之礼一直同洛铭跃不怎么对付,但洛铭跃这句确实说到了他心上,江之礼摇头,“我也不知道,就是觉得,这趟从定州出来,殿下有些奇奇怪怪的。” 洛铭跃嘟囔,“我看殿下还好啊?” 江之礼看他,“你认识殿下才多久?” 洛铭跃不满,“是,没你认识的久!” 江之礼:“……” 江之礼无语,两人的聊天再次中止。 江之礼实在不知道为什么殿下要带洛铭跃一道。 虽然他也问起过殿下,殿下听到他问的时候明显怔了怔,又多看了他两眼,但最后说,洛铭跃是可用之才,可他明显觉得可用之才几个字不是这么用的。 洛铭跃除了嘴皮子厉害些,他还没发现长处。 …… 入夜良久,才抵达落脚的客栈。 殿下这一路的时间都很赶,路上耽误的也少,时间都花在刀刃上。 到客栈时,已经过了晚饭许久,厨房再做也要时间,小二先上点心给几人对付,于是但小二问起“点心有桂花酥和栗子糕,要哪种”的时候,李裕没什么心思,“你们定。” 江之礼说,“主家喜欢桂花酥。” 洛铭跃更正,“主家喜欢栗子糕。” 江之礼知晓有人是专程同他对着干,江之礼恼火,“桂花酥。” “栗子糕!” 江之礼无语,“那稍后上了,主家不吃,你都吃了?” 洛铭跃如法炮制,“那稍后上了栗子糕,主家不吃,你都吃了?” 小二眼珠子轱辘转着,有些摸不清当下的情景:“……” 李裕轻声,“一样一半。” 小二如释重负。 江之礼和洛铭跃心里都忿忿不平,只有李裕已经习惯。 于江之礼和洛铭跃而言,他们两人针锋相对只是几个月,刚刚开始;但于李裕而言,他已经看了好几年,看到他们两人最后都成亲了,在朝中政见不同,针锋相对的时候,还是当吵就吵。 李裕习以为常,甚至,哪一日不听他们俩互怼会不习惯…… 果真,桂花酥和栗子糕只是开始。 等饭菜的时候,说起沿路见到的场景,两人又开始各抒己见。 最后洛铭跃气到不想吃饭,先回了屋中。 江之礼也被他气到,“强词夺理。” 李裕握拳轻咳,公正道,“怀瑾,其实,方才洛铭跃说的是对的,你在强词夺理。” 江之礼:“……” 李裕一语定性,江之礼不好说什么。 李裕一面端起茶盏,一面笑道,“洛铭跃天资聪明,他只是对朝中之事不熟悉,但是很敏锐。洛老大人如果还在,他会很快成为可造之材。眼下洛老大人不在了,你又同他一处,这一趟的时间不会短,你替我好好教导他。” 江之礼:“……” 江之礼似被雷击。 “我回屋了。”李裕也起身。 “我,主家,这……”江之礼窝火。 李裕微微摇头,迟早都是要成亲的,与其再闹腾几年,不如早闹早好。 无论早前是梦,还是真实,这两三月,他已经慢慢开始知晓怎么去做,譬如江之礼和洛铭跃这里,也譬如,李坦和李恒这里。 李坦和李恒两人这处的对峙才开始。 早前是因为他的‘死’,李恒这处提前做了不少准备,李坦在明处,李恒在暗处,李恒来势汹汹,李坦吃了不少亏。 但李坦终究厉害,一旦喘过气来,手段犀利,六亲不认。 而且,还有父皇在他手上,最后李恒还是败在李坦手里…… 他同李坦斗到了最后,拎剑登上天子殿堂,听李坦轻嗤那句,成王败寇,他不后悔。 他是不后悔。 但长风失去了七年…… 在周遭诸国不断崛起,谋求兴盛的时候,长风失去了宝贵的七年,也让后来的长风处境艰难。 所以他要做的,丛一开始就不是安稳等着李恒和李坦内斗完,慢慢消耗,而是怎么缩短这七年。 这是东山郡王告诉他的,不要只看长风,还要看临近诸国。 这就如同逆水行舟,不进则退。 长风没有那么多余地可退。 退,便受制于人。 后来他与李坦对峙,是娄长空一直在帮他,在知晓他还活着的时候。 如果没有娄长空的倾囊相助,这场仗还会拖上很长一段时间,在早前长风的历史中,一旦生乱,动辄十余年是常有之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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