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做什么?”他刚开口问起,她忽然一口咬上他手臂。 李裕顿时吃痛,若不是惯来的警觉,定然已经痛得叫出声来。 李裕眼中诧异,似难以置信看着她,又压低了声音,恼道,“你做什么!” 温印撩起衣袖给他看自己手臂上的两排牙齿印,“这是你昨晚咬的,扯平了,我这人不喜欢吃亏。” “我什么时候咬过你……”李裕话音未落,脑海里却隐约浮现出些许印象,好像在他意识不清醒的时候,他还以为他在边关,他确实咬过她…… 李裕回过神来之事,温印已经俯身穿鞋,而后起身出了屋中。 李裕撩起衣袖,果然也看到自己手臂上两排牙齿印。 她竟然真的咬了回来,还这么狠劲儿。 李裕无语。 不分青红皂白…… 但看着温印的身影撩起帘栊出了内屋,床榻上的李裕又陷入死一般的沉寂。 方才温印说的话,他想不信,但由不得他不信。 她同温兆挂像,是温兆的妹妹…… 永安侯府又因为温兆的缘故,受了他的牵连。 她是永安侯的女儿,李坦能下旨让她同他成亲冲喜,恐怕朝中大权已经握在李坦手里,父皇也在李坦手里。 环洲边关,他从马背上摔下仿佛才是昨日的事,但再醒来时,京中已经换了天地…… 无论他接不接受,都成事实。 他都需要时间慢慢接受事实…… 李裕仰首靠在床榻墙边,年少俊逸的脸上黯淡无光。 *** “夫人。”黎妈见帘栊撩起,快步上前。方才,她分明听到男子的声音了,那声音虽小,但黎妈听得确凿。 平日里这个时辰夫人早该醒了,刚才却一反常态说要再睡会儿,黎妈那时就已经觉得不对劲儿了。但夫人没出声,黎妈也没敢贸然入内,怕出茬子。屋中除了夫人,就只剩殿下,她方才又听到了男子声音,黎妈其实隐约猜到了几分。 温印果真道,“他醒了。” 饶是有心理准备,黎妈还是惊讶,目光不由落在帘栊上。 外阁间也有放置衣裳的地方,温印在屏风后更衣,“黎妈,我还有事要去院中一趟,你照看着些。” “好。”黎妈会意。 推屋出门,温印不由拢紧了身上的狐狸毛披风,不让寒风灌到衣裳里。 元宝和铜钱正在苑外扫雪,堆雪人,见了她,两个丫头远远朝她行礼,“夫人!” 院中已经银装素裹,是昨晚又下雪了。 临近腊月,京中的雪天也频繁起来。 温印想起每年这个时候,哥哥都会带着她打雪仗,还有温载和温荣。后来府中有了瑞哥儿和小鹿,打雪仗的时候就更热闹了…… 温印嘴角微微勾了勾,白雪皑皑里,她头一遭想起的都是早前欢喜的记忆。 她想哥哥了。 苑外,朱媪同人说话的声音正好传来,“这才晴了小半日,又下雪了。” 另一个粗使的婆子道,“可不是嘛!” 温印仰首,空中是又开始飘雪;温印伸手,雪花在她指尖融化,“元宝,铜钱,别扫雪了,陪我去梅苑走走。” “好!”有夫人开口,元宝和铜钱乖巧放下扫帚,留了朱媪等人在苑外继续扫雪。 主苑有通往梅苑的长廊,元宝和铜钱跟在温印身后,两人的脸蛋因为方才扫雪冻得通红,但同夫人一处就不用再辛苦扫雪了,元宝和铜钱脸上都是偷懒过后的笑意。 “院中都摸熟了吗?”周遭无人时,温印问起。 元宝和铜钱都连连点头。 元宝先开口,“院中一共有大大小小二十七个狗洞,可以爬出去的有十处。值守的禁军每隔一个时辰换班一次,他们主要守在梅苑,主苑,前苑和兰香园附近。” 铜钱也道,“院中可以藏人的地方,有好几处,但我还没有走完,西苑有一处柜子后有间小密室,不大,可以容纳两个人。” 温印轻声道,“不急,继续找,这处是早前的皇家园林,一定有暗道,但找的时候务必小心。” “好。”元宝和铜钱两人都应声。 元宝和铜钱年幼,在离院里到处跑,旁人也最多以为她们两人年纪小,又有夫人惯着,在院中偷懒闹着玩。 摸清院中各处大有必要,未必当下有用,但一旦要用,有备无患…… 快至梅苑处,前方三两个人影迎上,“见过夫人。” 算上成亲当日,温印也才到离院第三日上,人认不全,便轻嗯一声。为首的是管事妈妈模样,身后跟着两个粗使婆子。 “夫人,奴家是贵平公公让来接替王妈的。”余妈自报家门,“夫人唤奴家余妈即可。” “余妈。”温印清楚了。这么看,贵平的确是新遣了管事妈妈来,没有用院中的人。 余妈也是刚来,对院中也不熟,所以两个粗使婆子正带着她在院中熟悉路,正好遇见温印,便上来行礼。 许是贵平打过招呼了,同早前的王妈比,眼前的余妈明显恭敬。 “不扰夫人雅兴了,奴家晚些再向夫人请安。”余妈低头。 “好。”温印也领了元宝和铜钱继续往梅苑去。 梅苑在另一头,去梅苑的路上花了些时候。 等到梅苑时,元宝和铜钱在梅苑跑着玩,温印也看着她们两人打雪仗,也偶尔会参与。 快至晌午,外院的小厮前来寻他,“夫人,昨日黎妈吩咐了要找修建暖亭的工匠,今日来了三家,黎妈说夫人要得急,卢管事怕不清楚夫人的喜好,让小的来问夫人一声,可有时间去看看?” “好。”温印温声。 偏厅中,温印坐在屏风后的暖阁里。 三家都递了暖亭式样的图纸来,卢管事就在温印身侧,看温印翻着图册。 第一家的和第二家的,温印都简单扫过一眼;等到第三家的时候,温印目光停下来,轻声问道,“这处样式倒是别致。” 卢管事会意,“曲工留下吧,另外两位可以先走了。” 小厮领了人离开偏厅,就留了卢管事口中的曲工在。 隔着屏风,温印问起,“这处暖亭,像是定州式样?” 屏风后果真是韩渠的声音,“夫人慧眼。小的听闻夫人早前在定州小住过一段时日,所以选了定州的暖亭式样。定州在南边,多雨水,所以亭顶同京中不一样。夫人可看看第六页和第七页,这两处都是定州的暖亭样式,前者简易些,搭建也只需半月;后者要复杂得多,雕栏和亭顶都要月余。早前听管事说,夫人想赶在年关前将暖亭搭好……” 温印想了想,“倒也不是,这处院子要住很久,还是要按喜欢的来,我喜欢后面复杂些的式样,所有雕栏的图案我都要过目,不吉利的不要。这些日子你来府中走动勤些,尽量早些定下来,赶在年关前完工。” “小的明白了,小的明日就带雕栏的样式来给夫人过目。” 温印想了想,“明后两日有事,大后日再来吧。” 明日是出嫁后的第三日,归宁时要在府中歇上一晚,翌日再回离院。 她是没想到韩渠来得这么快,年关前,韩渠都会频繁出入离院,说话的机会很多,不急在这一两日。 韩渠应好。 卢管事去送时,韩渠尽量低头,做出唯唯诺诺怕打量周遭禁军的模样。 温印又特意留在书斋看了一下午的书,等用过了晚饭才回了主苑,不让旁人看出端倪。 回屋时,黎妈迎上前,接过她手中取下的披风。 阖上屋门,黎妈朝温印道,“不说话,也不肯吃东西,在床榻出神坐了一整日,老奴劝不动。” 温印倒是平静,“他昏迷多时醒来,舅舅没了,自己和父亲都被软禁,又在病榻上,怕是需要时间缓缓。” 话是如此,黎妈担忧,“会不会意志消沉下去?” 温印看了看黎妈,温声道,“那也得靠他自己……” “对了。”温印又问起,“胡师傅有说什么时候来?” 李裕是东宫,意志消沉也消沉不了两日;相比起他会意志消沉,温印更关心他的病情。 说起这处,黎妈不由叹道,“原本说好晌午过后就来的,但被陆家……” 黎妈改口,“被陆国公府上拦了下来,先去了那头……” 黎妈心中原本就对陆江月颇有微词,眼下更是,“这不是摆明了欺负人吗?” 刚回京中时就来过这么一出,黎妈心中窝火。 换作早前,旁人哪敢如此! 温印却不以为然,一面翻开水杯,倒了水喝着,一面淡声道,“不奇怪,从小到大陆江月都是,她听说我要做什么,她就要做什么,什么都要同我比。她早前只是陆尚书的女儿,眼下是陆国公的女儿了,不得趾高气昂些?” 话虽如此,黎妈心中还是不舒服,但夫人都没说什么,她不好开口。 温印放下水杯,“不管她,反正人都醒了,早一日晚一日不打紧,别因小失大,让人看出端倪来。” 黎妈应是。 温印撩起帘栊回了屋中,李裕还坐在原处,目光空望着一处出神。看到是温印出入,不是黎妈,李裕看了她一眼,没吱声。 她晨间咬过他,他心里还有别扭劲儿在。 “我去沐浴了,有事唤我。”温印轻声。 李裕眸间微滞。 很快,耳房内窸窸窣窣的宽衣声和水声传来。李裕怔住,他不习惯这样的场景,尤其是眼下,在离院这样的地方…… 温印回了屋中,让他忽然反应过来这一整日过得很快。 快到他才来得及从她口中的只字片语,顺着早前的记忆和局势,推测这次京中变故的细节和当下处境,一眨眼就到了这个时候…… 黎妈是她身边的人,来问了几次他要不要用饭,他都摇头。 才知晓京中的事,他没胃口。 而且他要先缕清思路…… 耳房中的水声让他转了一整日的思绪,终于有了片刻停下的时间。 耳房中的水中停止时,仿佛这片刻放空的时间也跟着停下,恨意,沮丧,疲惫和窒息,复杂得凑在一处,他再度仰首空望向一处。 离院内外都是禁军,院中都是李坦耳目,他是废太子,早前东宫的人早就没有了。李坦即便不杀他,也不会让他见旁的人,他会被困死在离院,做一辈子的废太子。 他在离院中犹如困兽,只有温印可以倚仗。 虽然不想用倚仗这个词,但似是也只有这个词。 想到她沐浴完要回屋,他心中还有些莫名的别扭劲儿在,但时间一分一毫过去,温印一直没出来…… 李裕又等了许久,还没见温印出来,李裕下了床榻。 但他不好出声,就在耳房外等,耳房中还是没有动静,他只能厚着脸皮撩起帘栊,耳房内温印也正好伸手将帘栊撩起来,两人都没料得的四目相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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