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嗅了嗅鼻间涕泪,呜咽的语调夹杂着鼻音含糊不清,只能依稀听出个大概来。 经由拢枝这一通发难控诉,顾泠朝似是忽然意识到什么,连连唤来鸨母,就着楼中达官显贵们的名目一一盘问了一番,果不其然,当中便有镇西将军府的人。 “只两个将军府里的大丫鬟,同两位清隽公子在二楼厢间,其中一位似有眼疾,行动不大方便。” 鸨母如实详尽说着,时不时抬头觑一眼红衣女子的神情,内心忐忑。 上头吩咐过,天字这间房里的贵客都是九重阙里出来的贵主儿,需得好生精细的伺候着,动辄即使小命不保,官府的人也不会插手管这一桩闲事。 “…遣去伺候的两个弹琴的清倌儿,都被打发出来了,毕竟有将军府的令牌,不敢怠慢!” 另一管事小厮,亦是极会察言观色,连忙跟着补上两句。 顾泠朝整个人坐在圈椅上,只着了一双云靴轻点地面若有所思,待那鸨母携着小厮战战兢兢出了房门,方才缓缓开口道。 “容景衍今日一早带着挽秋和南露那两个丫头出府,竟是来了这里!” 顾泠朝压下唇角暗自思忖,面色不霁。 倒是窕枝出乎意料的一声闷哼,打破了一室静谧。 拢枝忙抬起给她上药的手,打开自己随身的小包袱,寻了那白色瓷瓶,倒出一粒药丸给她服下。 “你且忍忍,此处虽是外伤,但手上的经脉熟络,还需静养一段时日。” 窕枝袖口处再度渗出一缕殷红,她本就极能忍痛的,但这番交手下来,那人却更像是试探,未有伤及她性命的意思。 “照常理,兵戈止损,符归天子。可容景衍此番并未随大军抵京,即便当日面圣,亦没有提及交还兵权相关事宜~” 不仅如此,容景衍和先太子傅珵来往甚密,返京前还专门领大军绕到凉州休整了几日。 “圣上忌惮,昨夜派了窕枝前往将军府,盗取兵符。” 顾泠朝无奈垂眸,望着窕枝的伤势面色凝重。谁料容景衍早先便设下埋伏,只待窕枝趁着夜色一入府帷,便能一举捉拿。 若是能从她口中盘问出什么线索,押着窕枝入御殿与傅翊对峙,其中关窍运用得当,逼傅翊下一封罪己诏禅位易如反掌。 “当下朝局僵持,恐谢殊亦有此心助先太子复位。” 孟清禾自厘清事情的来龙去脉,神情愈发沉重起来。 方才听到那引路游女嘤软的娇声,她就起了一股别样的晦暗心思,眼下又从顾泠朝口中得知了大概,心下愈发明了,谢殊志不在山野,是不可能与她一同浪迹天涯、闲云野鹤的。 “拢枝,往后给清砚调制的苏合沉香内,再添一味药材。” 谢殊眼疾久治不愈,寻常大夫根本寻不出一点蛛丝马迹,究其缘由本就不是伤患所致,而是中毒。 拢枝一直在谢殊惯用的苏合沉香制香时多掺了轻微的药粉,焚香沐浴再辅以每日不可或缺的安神汤,两味药材一相冲,是以有数日致盲之用。 前些日子谢殊出宫住在京郊别苑那阵,她与窕枝便是为着此事来回折腾了许久。 顾泠朝于两年前孟清禾和谢殊的那桩风流事,还是有所耳闻的,那会儿她人远在边关,偶然间在容景衍收到亲妹的家书锦帛中瞧见过一次,只以为是小姑娘家的俏皮话,并未当真。 自昨日见过宫中大监沈尧安,随意提了一嘴,未曾想真的确有此事。 顾泠朝与孟清禾离别于微末之际遇,彼此又是自小相伴的手帕交,那些闺里不足为外人道的私事,在二人间早已算不得什么秘密。 “清禾,谢殊与容景衍关系不一般,区区一个国子监太傅,就算日后得以承帝师之名,怕是收拢不住他的。” 孟清禾素手端着茶盖轻拨了几下浮沫,眸光虚散着透过那扇槅门凝着,既是志不在山野,那便彻底绝了他的心思,又何妨? *** 另一侧的雅间内,南露半跪在软蒲上素手拨弦,琴音袅袅。 挽秋早已秉退了伫守在此伺候的游女,亲自侍奉自家主子和谢公子用茶。 容景衍一身墨色圆领襕衫斜倚在榻上,把玩着一把通体翠碧色泽润厚的玉骨扇,扇面单一簇盛开的桃花,着实过分单调了些。 “清砚,昨儿个我府邸进了贼,你说赶明儿要不要回禀圣上,听六皇子给我们唱一出‘贼喊捉贼’?” 男人周身样貌气质不似寻常贵公子,腰配九环蹀躞带、足下六合靴置于案前,眸中英气沉敛,一根玉簪束发,龙章凤姿,不带一丝行伍之气。 “沉煜,隔墙有耳,不可妄言。” 谢殊一袭白衣胜雪,那根听竹盲杖搁于案侧,正襟危坐,端持着一副雅正之态。 沉煜,是容景衍的表字。除却先太子傅珵,放眼整个上京都,近乎没人敢这么唤他。 “傅翊那窃来的皇位还怕别人构陷不成?你莫不是忘了先帝在我出征前,宣我们入御殿说了些什么?” 容景衍与先太子一同长大情同手足,先帝一直属意太子承接帝位,傅珵位犯大过,中途生变另立他人,定是有人从中作梗。 “铛——”一声重音离弦,南露指尖沾血,骤然止了琴音。 “将军恕罪,奴婢失职~” 自谢殊入内以来,南露的目光就鲜少有离开他身上,如今见他往日功名无用武之地,心头也随之惋惜。 “无妨,唤琴娘进来吧。” 谢殊听着那走调的乐声,耳畔一热,不知为何,霎时忆起昨日与孟清禾敦伦的场景来,昨夜种种曲不成调的清浅娇媚,让他难以自持,节节溃退,终是如她所愿的成全后,又是另一番不知餍足的沉吟放拨。 “听闻傅翊前两日下旨赐婚你与孟清禾?呵、他倒是会收拢人心!” 容景衍拿起谢殊早些时日命沛文保管在鸿禧楼的那枚白玉扳指,上头雕刻的一只嘲风,不似普通白玉润泽,细看之下扳指内圈还有点点缺口。 “沉煜,太子为何不愿承帝位?” “呵,爱美人不爱江山,自古英雄难过美人关,我们这位太子殿下啊,只求一生一世一双人。” 容景衍语态轻佻并无半分责难之意,大抵是同傅珵这二十载的交情使然,他始终认为,某种程度上,自己和谢殊才是同一类人,不耽于情爱,只在意这皇城九重阙的主位上坐的人是谁! 谢殊闭目垂首,任由南露替他把盏添茶。 南露常年跟在容景衍身边,粗通些医理,见昔日自朱雀长街打马而过芝兰玉树的公子,如今被一段白绸掩去了剑眉星目,心下惋惜。 得了自家主子示意后,南露伸手搭上了谢殊的脉门。 新入内帷的琴娘是个清倌儿,应楼里的规矩她带着面纱,接过南露的位置继续弹奏。 “清砚的眼疾可还有法医治?” 容景衍手中扇骨微曲,原本素净的扇面因其力道之大,堪堪延伸出几道裂纹。 南露手掌微顿,脉来缓慢、迟而时止,为结脉。 阴寒内结,脉道气机受阻,故脉来缓慢而时一止。可细观谢公子之面相,并无寒痰淤血,气结不疏之症,那脉气阻滞,极有可能是中毒所致。 “谍司之内,可有善用毒之人?” 结合南露方才所诊出的结而无力脉象,容景衍立即着令挽秋前去皇城内部查探消息。 谢殊将手收回衣袖之下,朝南露道了声谢意。 “气虚血弱致脉来迟而中止,是药物相冲所致,谢公子日常茶饮需得留神了。” 南露起身弯腰虚拂一礼,再度退回自家主子身侧。 她虽在人前自谦医术浅薄,可到底在军中行医过一段时日,比之京都庸医不知强了多少,哪里会看不出其中端倪。 孟清禾那女人,完全就是个疯子! 谢殊面上只微微扯动嘴角,心下却是乍起一丝微澜,若非今日外出遇脉,她究竟要瞒自己到几时? 一辈子么?依她的性子,如此想来倒也不是不可能! 作者有话说: 谢殊:你竟然让我眼瞎? 孟清禾:敢背着老娘逛花楼,不仅让你眼瞎,还要打断你的腿,好好学学男德怎么写!
第16章 、琴娘 鸿禧楼雅间内,乐女笙歌,脂粉叠绕。 “记得太子昔日狩猎落难民间,流于市井,曾为一农家女子所救。” 谢殊取下那段覆眼的白绸,置于手边,指节轻叩案台若有所思。 “沉煜,这次你前往凉州,可有得见~” 容景衍对女人态度尤其不耐,这些年身边仅有泠娘一个通房近身侍候。 “你的意思是,傅珵他竟为了区区一个农家女,舍了江山?当真是笑话!” 他猛地拍下手中骨扇,心下升腾起一丝恼意,不经意间直呼了端王名讳。 几根碧玉扇骨从中裂隙,一道断痕蔓延至扇坠处,止于翠面上一个隽秀的‘泠’字。 “沉煜,你养过雀么?尤其是那乡间的野雀儿,可远比宫里头关在笼里的那帮蠢物得趣儿。” 谢殊轻抚茶盏釉面,太子仁德恭谦,有恩必报之以涌泉,这享誉京都的盛名,是他的助力亦是软肋,但凡有心人挟恩相迫,又当何如? “我不养雀儿,府里倒有一只狸奴,若非出身谍司,倒真动过几分想娶进门的意思!” 容景衍思及此,当即沉下脸色来,又将弄坏的骨扇重新自案上拾起递去给挽秋,嘱咐道。 “寻个匠师来,修好它。” 挽秋接过正欲出门,眸光扫过那个新入内的清倌琴娘,神情一凛。 “主子,小心——” 寒光自眼前一闪而过,那琴娘将利刃对准了谢殊方向,直直刺去。 容景衍大掌一抬,随手掷出手间扳指,打掉了那琴娘的手中利器。 “哐当——”一声轻响,那玉扳指碰击刃锋后随之落地,滚出数尺远。 眼见刺杀失败,那琴娘意欲越窗而逃,目光触及地上的白玉扳指时,身子骤然一顿,反应慢了一刻,被容景衍当场擒获。 男人唇角勾起一抹笑意,脚下动作加重,不带一丝怜香惜玉的将人丢到了平榻倚栏处。 那琴娘被这一掷震地虎口发麻,起不来身,任凭挽秋取了绳索来捆在墙角。 容景衍弯腰俯身捡起地上的白玉扳指,目光在那琴娘身上逡巡了一番。 “谍司的人还真是无孔不入,还是他傅翊就这点本事了?” 那琴娘被绑着动弹不得,她望向容景衍的目光狠烈,齿间一动,藏于舌下的毒药正要入喉,便被挽秋两指间一个动作挟住下颌,强行催吐了出来。 “回京这一路上遇着的行刺数不胜数,傅翊既如此不想我回京,那这皇位也是该坐到头了。” 男人拿起桌上薄帕沾了清酒,一根一根擦拭着手指,待拭完后往墙角一丢,挽秋就着脏了的帕子揉作一团,堵了那琴娘的口。
言情小说网:www.bgnovel.com免费全本完结小说在线阅读!记得收藏并分享哦!
93 首页 上一页 12 13 14 15 16 17 下一页 尾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