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瑜娘,就不好奇这是什么药么?” 谢殊自她手上接过空了的瓷碗,这段时日孟清禾甚是乖觉,安分得令他萌生一股岁月静好的错觉。 男人缓缓挑起她肩侧的一缕鸦发,缠绕在指尖把玩,他一手抵靠在迎枕上,床栏处高悬的灯纱罗罩早已因着方才的旖旎晃动,卷着那颗价值不菲的夜明珠滚至不知名的一隅,只能隐约瞧见不远处一阵微弱的光晕。 孟清禾喉间苦涩上溢,秀眉频蹙,胃里波涛翻涌,实在熬不过那阵痉挛,俯卧在床榻边干呕了起来。 “你给我换碗,药腥味不那么重的避子汤罢。” 她语调虚软,腿心湿腻,细密的汗渍黏腻在裙带上,很是不舒服。勉强起身支肘半伏在榻缘催吐在了边角的小脏盂内。 “这不是避子汤,只是寻常滋补身子的汤药而已。” 谢殊重新将人扶回迎枕上躺好,大掌轻抚着后背给她顺了会儿气,脱口而出解释了一句,这才后知后觉意识到她的寻常事后避子的汤药,已然被拢枝偷偷断了数月有余。 男人眸光下移到她平坦的小腹,逡巡了片刻,心头隐隐升起一个不好的猜忌,莫非孟清禾子嗣有碍,罢了,他本就情感凉薄,即便有了亲骨肉亦是难免加以苛待,亲子离心,倒不如直接从旁支过继,倒也省去了大半繁琐。 孟清禾心口一滞,面颊涨红,平日里两人房事,她都有饮用拢枝调制的温和汤药,现下拢枝被幽禁,一时间夫妻同房倒成了棘手事。 “谢殊,我们如今这般对立境地,不应再有子嗣。” 她挑开话头,朝门外唤了一声南露,刚嘱咐完她准备好汤药,腰肢有开始酸软不已。苏合沉香有间接令人疲颓力竭的功效,这本是最初她用来对付谢殊的手段,未成想他竟懂得物尽其用。 四下香炉内的气味安神效果极佳,加之两人在先前的一场大汗淋漓中亦折损了不少精力,故而此刻孟清禾藕臂绕过他的脖颈,轻搭在另一侧他不常用的迎枕上,姿态随意,且对自己毫无防备。 谢殊替她掖好被角,拾起地上单薄的襕袍披在身上,行至槅门前推开一道小隙,低声唤了几个婆子将水抬进屋内。 南露立在一旁,目光自男人带有红痕的颈间飞速瞄过,愈发用力压低了头,不敢对上那一记清冷的眸色。 方才她立在隔窗外,将里头的暧昧沉吟听了个一清二楚,每每这时,她总觉着实在无法直视 自己那些藏起来的小心思。 那些按捺不住的妒忌上涌、翻腾、湮灭,谢殊提前嘱她在香炉内点上苏合沉香,他那般忙于朝事的人,亦会分神知晓孟清禾夜寐难眠。 平日里沛文一口一个少夫人,叫得她心悸难捱,就像今日孟清禾说的,谢殊看不上这些背地里默默无闻的付出,其实并不只是单纯的看不上,是完全的看不到。 南露大口喘着粗气,压抑着心中翻滚的情绪,一路狂奔至柴房,推门藏身而入,立即蹲下身埋头垂泣起来。 滚烫的热泪流了好一阵,这才稍稍平复了阵儿心情。倏尔听见耳畔传来干草窸窣的挪步声,匆匆拎袖胡乱擦了擦面上的糊泪,迎面便对上一双灵动的大眼。 拢枝手脚被麻绳捆了严严实实的丢在此处,一日三餐皆由沛文送来,大抵是这厮今日忘了锁柴房的缘故,方才南露推门而入时,动静太大,以至她本能受惊的往柴草堆里躲了躲。 “你……你这是怎么了,哭得这样伤心的,女孩子家家的,脸哭花了,都不好看了。” 拢枝完全没有因偷窥而产生做贼心虚的羞愧感,她向来有恃无恐惯了,待看清楚南露那张梨花带雨的泪颜,也只是磕磕绊绊的别扭的安慰着。 南露没想到柴房关着拢枝,尚来不及细思这婢子是犯了怎样的过错在此受罚,只顾念着自己方才的失态而窘迫不已,她立时也顾不得那么多,转身就要离去。 “嗳,等等,你不替我松绑的话,小心我明日去外头,大肆宣扬你方才哭唧唧的小话。” 拢枝半威胁的递出被死死捆住的双手,本是试探的话,没想到南露竟真的低眉,乖顺的替她解了开来。 重新获得自由后的拢枝,在南露半威胁加嗔怒的眸光中,飞速潜入了夜色之中。 作者有话说: 感谢在2022-04-13 16:09:23~2022-04-14 16:58:52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45687378 6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64章 、转机 拢枝被绑了好些日子, 脚踝处深深的一圈红痕处磨破了皮肉,倏一解开立时有些站立不稳,一个踉跄栽倒在地上, 那粗绳上的细刺,细细密密的残留在捆绑处,每走一步都会传来一阵顿痛。 她顾不得惜疼,咬牙深吸了一口气, 跑到一处下人居住的偏房换了身丫鬟的素服, 又随手掰扯下药圃内的几味药草, 放入嘴里生嚼了几口, 拿布条裹了敷在伤口处,这下勉强压下那阵火辣刺肤的异样感。 “狗谢殊, 烂了心肝的, 迟早寻了机会药了你去, 呸!” 拢枝心底好生嘀咕着抱怨了一番, 想着幸好这几日沛文不曾亏待过自己,百忙之中还能兼顾着没落下一日三顿饭,否则现在自己定然连拔腿迈步的气力都无了。 想来也是好生奇怪,那南露本是镇远将军府邸掌事的大丫头,因何缘故出现在谢府,还这般哭哭啼啼的不成样子, 莫不是被心底偷摸暗自喜欢的情郎厌弃了不成? 顾不上这些, 拢枝一瘸一拐的偷溜回南苑, 主屋院落已然熄了灯去, 四遭皆是乌压压的一片, 除了守夜婆子手底提着的六角方灯, 微弱的散发出一腻浅浅光晕来。 拢枝缩身在草垛里, 胡乱迈出一脚款款移至曲廊窗檐处,绣鞋踏入泥泞在前端烙下深深一团污影,冬日本就寒冷,趾疮一旦生发,就得疼上一整个冬日,且药石无灵,只得等到来年春天回暖,再慢慢的养回来。 牖扇缓缓推开一侧小隙,拢枝正对着内间净室,凭借着外边倚栏作为遮挡,小心翼翼的往里头瞄了一眼。 恰撞见平榻上孟清禾出神的视线,女人只着了薄薄一层寝衣,玲珑丰莹的身段被松松垮垮耷拉在肩侧的披帛半隐在水雾中,令人看得不大真切。 一櫊屏扇之隔的外间,谢殊半仰在圈椅上,摆弄着铜镜妆奁匣屉内的珠钗银簪,他的襕袍半系,腰间的绸带松散的垂落在梨木桌缘处,半露出一派坚实厚挺的胸膛。 拢枝蹲下身捻起一枚小石子,朝着孟清禾身处的方向轻掷了出去,小碎石落于在地面,发出一声轻响,孟清禾涣散的视线立即被吸引了过来。 “拢枝!” 孟清禾半支起身子,倏尔走近櫊栏,云裳拖地蔓延出一大片水痕,她刚沐浴完,墨发尚来不及绞干,滴滴答答的小水珠滚落进她雪白的衣襟处,将敞领方口晕出一大块湿迹。 “主子,我是偷逃出来的,你没事吧,谢殊他有没有把你怎么样!” 拢枝欲要伸手与之触碰,忽而意识到自己手上满是泥污,瘪瘪嘴又将手背在身后收了回去。 孟清禾垂眸无声的摇了摇头,拢枝这丫头年岁不大,却是心思玲珑,许多事都瞒不过她,现下谢殊一手掌控着朝局,近来又动作不断的频频在民间树立清名,阿弟一时根本拿他没有办法。 “你想法子先去皇宫避着吧,或者去寻你窕枝亦可,你们陆家的陈年旧案已然翻供,拢枝你如今是自由之身了。” 孟清禾语调压得极低,冬寒侵人,拢枝穿的这样单薄,想来脱逃也是临时匆忙而为,并未顾及太多,直直寻到了这里,无疑是在担心自己了。 “主子,你是不要我了么?” 委屈的嘤调溢出喉口,拢枝眼圈微微泛红,脏兮兮的小脸止不住的垂下泪来。十指猛地攥紧孟清禾方才递过来给自己保暖用的披帛,狠狠的摇了摇头。 她才管不得那些陈芝麻烂谷子的旧事,拢枝觉着自家祖父陆渊虽位至阁老,但本就是一个古板迂腐之人,加之举家连坐时她年纪尚小,后又因着试药的缘故丢失了大半记忆。 既没有非找回不可的执念,那又何必再给自己徒增烦恼。 孟清禾知晓这丫头性子执拗,又隐约听得櫊扇另一侧传来谢殊的催促声,心底暗自盘算了一番后,只得吩咐拢枝先回到傅翊身边待命。 拢枝一头雾水的不明所以,还是按照自家主子的属意行事,趁着夜色摸黑避开巡夜的管事,摸索到谢府的一侧小门处,用发簪三两下撬开生锈的铜锁,顶着更漏声,踏着寂静的小路向皇城方向奔去。 是夜,皇城中静谧如水,武门外值守的甲卫在不知不觉间更换了一批统领,他们都是自边关调派过来的容景衍心腹,个个久经沙场、身染风霜。 也正是这帮人此刻将皇城围堵的滴水不漏,看似忠诚护卫实则是变相的软禁傅翊的方式罢了。 傅翊近来并不亲临御殿,那些繁冗的奏疏机要皆不过他手,谢殊反倒竟丢给他这个傀儡皇帝一些鸡毛蒜皮、推诿拉纤的小事,既存了挟天子以令诸侯的打算,还敢这么累着他这位名义上的皇帝,真真是将如意算盘打得个叮当响。 这样一来,谢嫣然的居所元和殿倒成了他得闲逃避的好去处。傅翊此刻正鸠占鹊巢,懒懒的躺在临窗斜放的贵妃榻上,没了堆叠如山的奏疏和在耳边争执不下的群臣,心底倒是久违的空出了一大片。 谢太后如今忙着含饴弄孙,竟也不会隔三差五的遣嬷嬷过来催问国之根本、皇嗣绵延一事,也不知此番谢殊协同容景衍里应外合架空他的权势,是不是也出自她的默认授意。 沈尧安与福顺并立在贵妃榻的两侧,望着傅翊涣散的神思皆暗自叹下一口气,前段时日谢殊出手的时机着实令人猝不及防,容景衍直接带兵明晃晃的驻扎在京郊,名曰操练,实为震慑。 无诏调兵甲入京乃是重罪,若禁军未曾调出,他们尚有余力自保的同时以谋逆的罪名,向天下发出檄文,诏令镇守一方拥兵自重的诸侯赴京诛灭叛党。 “沈大监还是莫要白费气力了,朕一个月前已暗地里命人向外连去了数封密函,可至今仍旧无一丝回应,还不够明白么?” 傅翊支起身子,眸色微沉,这段时日的修身养性倒是将他的性子捂平和下来不少,他们同外界的联络断了,或者说这是谢殊故意为之。 谍司仅余下数十位忠心的暗卫愿意跟随于他,杯水车薪,根本不足以与皇城外驻扎的几十万大军抗衡,他们在赌一个变数,谢殊他们又何尝不是处心积虑的在防着这个变数呢? “阿姊的近来可还安好,浮生偷闲,朕怪想她的来着,幼时朕也是像这般被囚困在元和殿的时候,都是由阿姊陪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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