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管事叹了口气,又朝前方狠狠抽了两鞭。那马儿原本放缓的步伐,再度疾驰起来,一眨眼他们就驶出了皇城甬道,没入了繁嚣的街市之中。 谢殊端坐在车内的席榻上,这段日子以来他听觉愈发敏锐,已逐渐习惯了在黑暗中行动。 将覆眼的白绸解下置于案前,他半倚在内壁上,回忆着那白玉扳指上的嘲风雕纹。 又不自觉想起了那份亲昵的触碰,柔弱无骨、沁入心肺的接触,细若游丝的耳鬓香风。 无疑那是一双女人的手,那女人不声不响的将自己圈禁在皇城一隅,虽是命人精致伺候,却丝毫没有放人的意思。 皇城谍司四字赫然浮于脑海,那日他带兵入宫已是足够隐秘,若非出了内奸,完全不可能暴露行踪! 谢殊自知那日他身旁人皆为相府死士,若是有人要他身负大逆,断然只会是相府中人,而这两年,府中最忌讳他的人则是……思及此,谢殊嘴角泛起一抹自嘲。 鸾铃车在后方逐渐逼近,车檐上高悬的玉铃清响。 窕枝驾着车,银鞭在空中扬起一缕反光,重重落在前方拉车的两批棕马身上。 “吁—” 她猛扯缰绳,在即将挨到前车之际勒马骤停。 前面那辆轩车行似有所感,也随之停了下来。 如此,两辆马车一前一后驻在闹市关口,不多久便堵了后方乌泱泱一大片行人。 老管事踩着脚蹬,下车来一探究竟。当见到轩车前衣着瑰丽的美貌女子时,心下又多了几分别的思量。 “姑娘,我们是往京郊去的,如今天色已晚,恐不大方便~” 小仆坐在车沿上探出一个头来,这一路马嘶铃动的跟了他们这么久,不知又是上京城哪家闺秀中意上了他家公子,只这大胆的行事,他们实在忽略不得! 这铃车华丽引人注目,若是再这么跟下去,迟早要出大乱子。 窕枝旋身下车,扯下腰间玉牌漱地迎面丢了过去。 “皇城谍司办案,闲杂人等退避!” 老管事接过那玉牌一看,当即腿下发软,连连后退数步,匆忙打开车门撩帘进去请自家公子出来。 谢殊手执盲杖被小仆扶下来,朝着窕枝的方向恭敬作了一揖。 “谢公子,谍司拿人,需得搜查你的轩车!” 说罢不待对方回应,旋身踏入轩车内部细细盘查了一番。 少顷,窕枝空手而出,似无所获,躬身对谢殊施了一礼。 “打搅了。” “无妨!” 谢殊拂手间,鼻尖传来一股熟悉的清冽甜香,似曾相识的出现在那个叫拢枝的婢女身上过,他赶忙开口道: “不知大人名讳?若寻得线索、方便在下前去告知!” “窕枝,城东鸿禧和庄。” 窕枝话落,长鞭一响,骏马长嘶,调转车头往另一处关口疾驶了去。 鸾铃车内,孟清禾缓缓撩下松竹帘,从窗外收回了视线。 拢枝侍在一旁用银勺拨弄着青瓷碟盘上的白色齑粉,转手又兑上了几滴玫瑰香露。 “主子,你就这么确信谢殊会登门拜访?” 鸿禧和庄是兆京有名的花街游郭,里头的清伶皆是正正经经的官家女子,若非举家获罪,又何至于沦为奴籍,于风尘中讨活计。 “为何不会,于他而言,未至穷途末路,岂敢舍命一搏?” 孟清禾轻笑,既然谢家人不好相与,那她大可换个法子,这宁远侯庶女的身份,也并非一无是处。 ** 谢殊回到轩车上,沉拢了一番心思,如今局势于他而言堪称严峻,且不说相府内姚氏种种腌臜为难,但看谢铮衡对自己的态度,俨然已是一枚弃子。 他手下一凉,指尖在轻褥上摸到一枚硬物。 熟悉的雕纹在他指尖摩挲,这枚白玉扳…是那个女人! 谢殊嘴角缓缓勾起,天无绝人之路,想来他接下来与谍司因缘际会,必不会少。 ** 近来朝堂波兰诡谲,傅翊后宫遴选在即,一众臣子却是如履薄冰。 几日前国师占卜的卦象一语成谶:辰星入舆鬼,荧惑入太微,乱臣在廷中。 加之近来东有水灾成涝,来年恐有旱荒,国库积弱日益空虚,傅翊更是一连下了十几道诏书批文,仍旧于事无补,收效甚微。 后市井谣言传频出,暗指谢家为乱臣,起先民众不以为意,不久工部侍郎连夜上奏,参了谢相一本治下不严。 傅翊略过眼前堆积如山的奏疏,一反常态的拿起了画师送来的美人像。 “最近的奏疏千篇一律,都是冲着谢家来的,墙倒众人推,朕看来,母后想让谢家嫡女入主中宫的心愿,着实难矣!” 沈尧安接过皇帝手上的画像,卷中人恰是谢家幺女谢嫣然。 “皇上可是中意她?老奴即刻通禀太后接她入宫。” 万喜眼尖,近来圣上因谢家的事情和太后闹得不甚愉快,他往太极殿这边跑得也愈发得勤。 谢家如今正处在风口浪尖,若能出一个女儿进□□为天家开枝散叶,亦能平息一部分流言蜚语。 “可朕听闻,此女并非正夫人姚氏所出,怕是许不上后位。” 傅翊面上犯难,可心下却满是嘲讽。 万喜一阵犯难,匆匆回了寿康宫,当夜一顶小轿就将人送进了御殿。 次日,谢相幺女嫣然,贤良淑惠,姿容天成,得皇帝青睐,封妃入宫的圣旨就下到了相府。 ** 孟清禾最近窝在宁远侯府城北的庄子上,过了几天悠闲安稳的日子,整个人困倦的不像话,身子也慵懒的紧,在拔步床上一呆就是一整天。 拢枝在一旁的小桌上碾磨着药粉,庄子里除了定期来送粮的小厮,侯夫人甚至连一个婆子都未曾拨过来伺候。 “谢府颓微,现下人人避之不及,纵使镇西将军回朝了又如何,不过是上赶着被削兵权。” 拢枝拿着捣药杵‘吭哧吭哧’地捣鼓了几下。 “你这丫头倒是想的美,倘若真这么容易,阿弟也不用与谢太后在选秀这事上,讨价还价多时了。” 百足之虫死而不僵,谢家三代为相,背后牵扯势力盘根错节,哪有那么容易倒台,不过是暂时收敛锋芒罢了。 “哼,这涝灾因他们而起,这算是自食恶果!” 拢枝成天和这些草药毒物打交道,加之年纪尚小,心性耿直单纯,一向口无遮拦惯了。 “也不知圣上纳妃这夜,滋味如何?想来咱们这位皇帝陛下自幼长在西三所,饥寒交迫的,从未有人上过心,先帝连个开蒙的通房宫女都没安排过呢……” ‘扑哧’原本面容冷肃站在墙角的窕枝,被拢枝脱口而出的这句不走心的话弄得失了态。 孟清禾更是卧在软衾笑疼了肚子,撑在床边的雕栏上直不起腰来。 “拢枝,日后去了相府可千万收敛着些,你这性子容易吃亏。” “去相府做什么?难不成主子你是铁了心要嫁那烂了心肝的谢殊?” 拢枝蹭地一下来到窗前的春凳上,与孟清禾对视许久,见她眼中的神情并不像平日那般打趣说笑的模样,心下顿时凉了半截! 窕枝面上倒是没什么大的神情起伏,自她将主子的白玉扳指丢到谢殊轩车上那一刻起,就明白了孟清禾的用意。 窕枝只在一旁叹了口气,也不知自家主子算是求仁得仁了还是色令智昏,非那谢家公子不可。 ** 孟清禾又在庄子上享了几日的清闲,就在夜半三更被宁远侯府的仆妇们请回了去。 宁远侯府世代簪缨,比起以军功封爵,历代家主血染疆场的镇西将军府安稳了不知多少。 孟清禾一踏入侯府,等着她的就是灯火通明的正厅大堂。 她的嫡母冯氏高坐主位,案前放了一卷明黄圣旨。今晨,沈尧安携天子圣旨亲临宁远侯府,为其与相府缔结了一道天赐良缘。 冯氏大骇,宁远侯孟岱岳早几日被派去边陲治理水患,阖家上下仅她一个妇道人家把持,纵使兹事体大,也无一人商议。 如今相府处境弥艰,上京都官宦女眷谁人敢与谢家打交道,偏生这烫手山芋一下落在了他们宁远侯府,叫她左右为难。 为此公然抗旨开罪谢家自是不值得,瘦死的骆驼比马大,可若是送了嫡亲的女儿入虎口,冯氏更是痛若剜心,思来想去,又将这赐婚的圣旨看了数遍,终是寻了个两全其美的法子。 “清禾,母亲知你心有谢郎,恰逢圣上赐婚,你可是个有福气的~” 冯氏自上座下来,把住孟清禾的手一下下的往自己心口带,生怕她开口拒绝。 因着圣旨上御笔朱批定下的是‘孟氏女’而非‘孟氏嫡女’,既是如此,那她干脆一不做二不休祸水东引。 到底孟清禾也算是新帝上不得台面的亲阿姊,血浓于水到底要顾念着些。
第8章 、荒唐 冯氏蜜口蛇心,迟迟不见孟清禾表态,内心愈发焦灼。 若是放在过去,能与谢氏结亲那可比嫁入皇城还风光。 不然她也不会上赶着将阴差阳错下冒犯了谢府公子的小庶女连夜送去庄子上,连个妾室名分都没讨,生怕便宜了这丫头。 今时不同往日,兆京官宦人家提及谢家人人自危,谁人不知新帝与谢太后只是表面上母慈子孝,背地里指不定怎么互相算计呢。 “清禾,如今你也算得上是半个皇亲国戚,往后可要多多替我们侯府在圣上面前美言两句,你看这锦芙的婚事,也帮着相看相看。” 孟锦芙是冯氏亲女,自幼养在深闺,平日里大门不出二门不迈,是被侯府上下宠惯了的娇纵明珠。 孟清禾并不急着应下,她既从一开始便吃定了冯氏那副善变的嘴脸,令她多提心吊胆两刻也不为过。 “当年你与谢殊的事在兆京闹得满城风雨,你不嫁他,他日另觅夫婿免不得为此事生了嫌隙,不如听母亲一句劝,府里八十八抬嫁妆都已备好,用嫡女规制为你添喜可还满意?” “母亲——” 嫡女锦芙在一旁不满的唤了一声,侯府里的小姐们尚未婚配,头一个小庶女就用了如此盛大的阵仗,旁人不知情,还以为嫁过去的是她孟锦芙哩! 她从小养在深闺,哪里受过这种委屈,锦芙的面色在冯氏诱哄孟清禾的话语下,青一阵白一阵的,终是忍不得被下了面子,抽抽咽咽的跑回房里去了。 “母亲,芙姐姐她不要紧吧~” 孟清禾拢了拢衣袖,将视线落在那个跑远的身影上,方才半推半就的应下了冯氏的话,那冯氏心底一松,立即遣了媒人去送庚帖合八字,哪有功夫顾及到自己小女儿那点娇惯敏感的小心思。 “不妨事,她是被我宠坏了,赶明儿一套金翠阁的头面就能哄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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