待冯氏走远,孟清禾敛起面上的矜娇羞怯,换上往日的一贯清冷寒素。 夏夜微寒,凉风掠过游廊厅柱,扯动婆娑树影,沙沙作响。 窕枝自檐上飞跃而下,悄然无息的落在孟清禾面前。 “主子,谢府那边夫人姚氏直接应下了,谢相也没有多说什么。” 谢殊在相府处境外头的人知晓不多,否则也不会有那么高门贵女挤破了头去丞相夫人姚氏眼前凑,却连谢殊的面都没见着。 “不过鸿禧和庄那边,倒是有了些动静。” 京郊别苑—— 相府老管事将人送到后,又赶着夜路回了相府,单留了那个小仆在此伺候谢殊。 谢殊的贴身侍从沛文,隔了好几日才得了消息自相府匆匆赶来。 沛文比谢殊小上几岁,是他被接回相府后从贩子手里买回来的仆童。 “公子,可算是寻着您了,您失踪这段日子府内风平浪静的,我去正院求老爷夫人派人报官,他们院儿里的婆子拦着,我进不去。” 沛文这段时日在京都把能托的关系都托了遍,直至今日,方从老管事那里探得一点口风。 谢殊领着沛文往内宅走去,屋内虽经过一番简单的打扫,大抵是就无人居的缘故,陈年的灰尘气仍旧没有除尽。 连日大雨,墙角泛起一股潮气,那小仆本就不愿来此,见谢殊眼盲,态度更加懒散懈怠,沛文刚入内间,就见那小仆坐在台阶下盹着了。 沛文怒上心头,在相府里被轻怠也就罢了,区区一个小仆真会见风使舵。 他三两步上前将人摇醒,直接将人赶去了前院清扫。 待将人驱走,空荡荡的后院只剩下主仆二人。 谢殊倒是不以为意,手握盲杖寻了一处竹椅靠下,听那雨声潺潺,滴落在苗圃的芭蕉叶上,倒是能养一养神思。 “沛文你说,太子缘何放弃帝位?” 太子傅珵自幼品行高洁,最得臣心,在一众皇子中也是深受先帝喜爱。璟王傅曜暴戾,与他意见相左的朝臣免不了遭其打压陷害。 谢殊做了两手准备,若是璟王登基,他们可以打着‘清君侧’的名义逼其退禅位。若是太子继位,则群臣会纷纷上奏参傅曜欺压百姓,罢黜爵位贬为庶人。 可偏偏登基的是傅翊,毫无根基背景的六皇子,这事背后没有皇城谍司的推波助澜近乎不可实现。 谢殊右手把玩着扳指心底早已有了几分考量。 “公子,赐婚的圣旨,夫人应下了。” 沛文犹豫着开口,心底没由来的惶恐。 “嗯?” 男人轻抚着玉面的手指一顿,他的婚事算是相府的门面,现下朝堂局势复杂,如此草率的定下,于情理不合。 “是孟家二小姐孟清禾,今日媒人已经上门换过庚帖,说是八字相合。” 沛文不敢抬头看自家公子的脸色,要知道对照着两年前那事来看,这场赐婚俨然就是个笑话。 “孟清禾!” 谢殊薄唇轻启,缓缓吐露出这个陌生而又熟悉的名字。 初遇孟清禾是在被姑母接入宫中的第二个月,她那会儿是怀淑公主的伴读,又蒙盛宠的舒贵妃照料,因小小年纪出落得一副姣好样貌,在太学里亦是深受太傅喜爱。 但是私下里姑母曾再三告诫过他,不要和这位孟小姐走得太近,因为她是舒贵妃进宫前留下的女儿,眼下不过是皇上怜她怀有皇嗣,才借了个伴读的名头宣到宫里相伴。 ‘呵,不过一只取悦人的黄鹂鸟罢了。’ 彼时谢殊跟在太子身后,都没拿正眼瞧过她。 舒贵妃生得冰肌玉骨,诞下六皇子傅翊后更是荣宠加身,只是好景不长,没多久她人就病得面容憔悴,形体枯槁,怀帝来探望过几次,渐渐的也就不再踏足到她的宫里了。 宫里的奴才惯会捧高踩低,见舒贵妃失宠,在份例上也变得愈发苛刻,不仅每日在饭食有所短缺,更有甚者连太医都请不到了。 谢殊夜间听到御膳房有响动,漆黑的灶房内隐隐闪着火光。 他陪太子在藏书阁查阅典籍以应对太傅第二日考校功课,谁知稍不留神就已月上中天。 “是谁……” 事不关己,谢殊本不欲多管,怎奈这里是东宫膳房,要是有人暗害太子岂不是……思及此,谢殊壮着胆子推开了紧闭的大门。 “呜——” 他还未来得及反应,嘴上就被堵了一个硬邦邦的东西。 谢殊认出是孟清禾,整个人都愣住了。蓬头垢面的小丫头,脸上甚至还沾着锅灰,不细看真分辨不出这是他早先见到的那只光鲜亮丽的黄鹂鸟。 孟清禾身量不高,六七岁的小女孩,个头堪堪到他胸口。 “你在这里做什么?擅闯东宫可是大罪!” 谢殊含糊不清的将塞在自己嘴里的东西扒拉出来,竟是一个硬邦邦的馒头。 小姑娘的眼神不似白日里柔和,带着一股凶恶的戾气,像丛林中环伺的狼一般。 大抵是舒贵妃失了恩宠,怀淑公主也被送去了宫外的外祖家,失了主人庇护的黄鹂鸟,不堪一折、朝不保夕。 谢殊端正姿态正欲呵斥,却见孟清禾自地上拿起砍柴的斧子,直勾勾的朝他砍来。若不是他躲得及时,恐会命丧于此。 小小年纪便如此狠辣,谢殊瞬间抹去对她的初始印象。眼下更是反应极快的一手拽住她纤细的胳膊,腾出空子将她手里的斧子硬生生的抢夺了过来。 争执间,孟清禾的袖子被扯开一道裂痕,里面的青紫就这般毫无预兆的显露了出来。 谢殊动作一顿,一声重响,手里的斧子落在了地上。 孟清禾趁他愣神期间作势又要去拿地上的武器,被谢殊拦腰抱起,锢在墙角处。 “好,我不告发你,你不要这样极端。” 谢殊说着怕她继续冲动要砍自己,赶忙从袖袋里拿出两块红豆糕递上前去。 小丫头嗅了嗅糕点的香气,一把抢过塞到嘴里,狼吞虎咽起来。 趁着她吃东西的工夫,谢殊眼疾手快的将斧子扔去了窗外。说起来,自己似乎大半年没在太学里见过这只明艳的黄鹂鸟了。 “吃完就赶紧离开,别再多生事端——” 话未说完,谢殊眼前又多了一只小手掌,与之前不同,孟清禾五指朝着他的方向微微张开,倒是比之前和气了不少。 “还要—” 义正言辞而又气势汹汹,谢殊不由头疼,觉得眼前这小丫头不似娇花是悍匪! “谢殊、我饿!” 孟清禾目光极快的瞄了眼少年腰间的玉牌,上面赫然写着谢殊二字!在这直勾勾且带有侵略性的眼神下,他有一种自己早已无处可逃的错觉! 皎月清辉顺着悬窗从她的头顶落下,在地上落下一道白色的圈影。 孟清禾笼罩其中,给人一种黄鹂娇俏的笼中鸟的既视感。 可谢殊却清楚的知道,这笼子里关着的是一只野性难驯的狼! 眼前这双满含倔强的清亮双眸,一瞬与他早夭的胞妹重合,谢殊动了一点恻隐之心。 他含鬼使神差地蹲下身子,手法娴熟地拿起柴火放入火堆之中。 “罢了,只此一回,下不为例便是!” ** 谢殊醒来时,窗外的雨依旧在下着。 近几日他总睡不安稳,因这忽如其来的眼疾,现在无论是白天黑夜,于他都再无半点影响。 沛文在京郊重新找了大夫来看,老大夫诊了脉,支支吾吾半天,最后也只开了些安神的汤药。 忆起旧事,难免心生几分萧楚凄凉。 孟清禾于他,到底算什么呢?连他自己都不清楚,不过一场露水姻缘罢了,一道圣旨,两人真成了结发夫妻,还真是荒唐!
第9章 、大婚 卯时三刻,天色微明。 氤氲的晨色里露水潮气扑面而来,宁远侯府灯火通明,阖府上下,一派喜气。 东厢房寝间中,几个陪嫁丫鬟站在铜镜前给孟清禾添妆。 云鬓簪珠花,玉面点花钿,口脂如蜜泽通透,两颊绯意浮晕其间。 孟清禾的皮肤本就细腻娇嫩,生得一副冰肌玉骨、楚楚动人的好样貌。这些年养于别庄未曾出来走动过,似蒙尘明珠束之高阁,令人惋惜。 喜婆上前,手拿五色丝线开始替孟清禾绞面,她的闺房手艺不俗,是以上京都大户小姐出阁时,都会差人用重金酬她送亲。 “听说这位喜婆家和圆满,儿孙绕膝,经她手开脸的高门小姐,无一不觅得佳婿、举案齐眉的。” 另一位喜娘站在喜凳身后拿鸳纹梨木一下一下梳着孟清禾的乌发。她眉眼含笑,不得不承认这侯府庶小姐明眸皓齿、姿容昳丽,是她迎亲以来见过顶美艳的新妇。 怎奈早两年晓瑜京都的传闻,将这娇俏的人儿生生毁了大半,愣是年过及笄都无人上侯府提亲。 喜娘暗想,倘若那些高门世子见了这副婀娜的身段,恐也不会顾及太多蜚语,用尽法子也会将人抬入府去。 眼看吉时将至,相府来接亲的婆子又上来催了一催。这是圣上赐婚,怠慢不得,纵使冯氏往日再苛待庶出子女,今日明里的合礼周全也需做足面子功夫。 “娘子,到时辰了,该上轿了。” 外头的丫鬟进来催促,里头的人也不再多言,赶忙将那案台上绣了龙凤呈祥的囍字的绸红盖头掩住了新娘子的桃花面。 孟清禾的嫁衣早在半月前就以备好,是她自己绣出样式,内披绢红衫,外套绣花红袍,软绸金线的苏绣针脚盘沿在袖口处,嵌套了两颗白润东珠。 天官锁、平安镜、玉霞帔等各类寓意吉祥美满的物什儿连同子孙袋被挂套在身侧,合着温玉流苏悬于腰间,就这么满目玲珑,千娇百媚的被人搀扶出去,登上了囍轿。 谢殊双眼有碍,并未亲自上府来迎,在一众唢呐锣鼓敲打声中,坐在新郎官高头大马位置上的人却是沛文。 “我家公子身体有碍,在相府候人,还请新娘不要见怪。” 沛文见门前簇拥着新夫人出来,送亲的三姑六婆也没有真拦人的意思,随即旋身下马道明来意,恭敬朝着众人方向施了一礼。 冯氏面色虽不大好看,自持是重礼的高门嫡母身份,轻应一声,遂放人过了去,也没有刻意为难。 这番做派倒衬着底下几个婆子哭嫁的架势带了几分滑稽。仆妇们愣在原处,扯了劲的嗓子骤然止于喉间,哭也不是、不哭也不是。 直至相府的喜婆过来搀人入轿,她们才稍稍舒了口气。 沛文生得唇红齿白,乍一看也是个俊俏的小郎君。拢枝混在送嫁队伍里里,一眼就看到前来迎亲的人不是谢殊。 宁远侯府和相府同在一条朱雀大街上,一南一北相隔甚远,往日并无交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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