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他出神间隙,头顶三山冠冕末端下垂的流苏被一道轻力挑开,一只白皙玲珑的脚面贴上沈尧安的下颌,平顺的气息骤乱。 面前的男子容颜清隽,大抵是入宫后去了寻常男人那股子浊气,面相阴柔,皎皎如玉般让人止不住的想要去亵渎一二。 “想来大监还未曾有机会尝鉴人世间的风月欢愉。” 温润触感在他的脖颈间游移,浅浅滑过飞鱼纹宦服的领襟间隙,停滞沈尧安腰间的玉带处轻轻点碾了两下。 “怎么,你不愿?” 绫华看穿他眉宇间闪过的一丝忍耐,倏尔凑近沈尧安身侧,她身上抱腹的系带垂至他的耳廓,一颦一笑间都吐露着幽冽的香氛。 “殿下,咱家……咱家是…宦…” 男人话未出口,就被一根玉指竖在唇间,迫着咽下了剩下的言辞。 “尧安何须这般轻贱自己,你在未晓事的年纪就被掖庭拨到本宫这里,顶过旁的太监一个月的差,莫不是忘了你我曾是旧识?” 绫华一双美目盈盈的望向沈尧安,她跪坐在软毯上,双手绕过白色折领圈住沈尧安的脖颈,愈看愈和暗藏心底记忆深处的清俊眉眼重合相似,直至这两者彻底交融重叠在一起方才作罢。 沈尧安举家获罪,连坐进宫为奴时最初呆的地方,是最下等宫人住的掖庭。怀帝携一众宠臣秋猎时,年幼的绫华于山间迷失了道路,值守的管事太监怕担罪责遣了刚进宫不久的沈尧安前去寻人。 皇家狩猎的御用林子,说大不大,可其中弯绕奇多,就算出动禁军也要一天一夜才能一处不落的彻底翻遍。那些人却并未在第一时间将公主不见的事上报怀帝,俨然是害怕被责罚要找没有背景的自己来当替死鬼。 所幸沈尧安最终循着绫华扯下布料特制的标记寻到了她,小公主气定神闲的坐在一棵大树下,毫不避讳的吃着刚从地上捡的果子,抬眼见到沈尧安,面上难得露出了一丝意料之外的神情。 她的脚踝伤了,可并未绫华如寻常贵女一般娇滴滴的喊着疼,反倒按照医典小札上所叙,撕下身上的绫罗袖缘绑了根树枝,极为潦草的给自己正骨。 沈尧安不由想起自己的远房表妹扭伤脚时梨花带雨的模样,叹了口气,上前为绫华拆下胡乱绑着的树枝布条,重新为她处理了一番伤处。 绫华自幼便极为聪慧,一眼就看穿了沈尧安当时在掖庭的处境,那些个老太监平日仗着资历欺负人惯了,自己犯下的疏漏竟也敢借机叫旁人顶罪! 沈尧安背着绫华走了三个时辰重新回到众人眼前时,掖庭管事当即就被圣上革职下放去了辛者库,而秋猎的那一个月的光景,他也一直绫华身旁伺候着。 绫华自那桩微不足道的旧事中回拢思绪,抬手将他的宦帽冠冕丢出甚远一段距离。 “大监可愿为我留下,你亦曾是饱读诗书的世家子弟,为宦着实委屈你了。” 绫华鲜少在人前称‘我’,她眼中的热切情愫满溢而出,目光灼灼的盯在沈尧安身上。 一旁管事的婆子极有眼色的将另一侧案上的黑木方匣拿到了自家公主跟前。 “尧安不必在意世俗如何云云,今日春情,仅在你我……床笫之间。” 绫华故作娇顿,指腹在匣面上轻抚了两下,拨开暗扣后,故意咬重了后面四字。 沈尧安入目即见那匣子里那些个粗细不一的白色温玉,面上扑哧一红,‘啪’一声就着绫华的手顺势阖上了木匣。 宦人寻个对食在宫中并不少见,更有些稍有权势的大宦得了主子恩典,还能在兆京娶亲开府。可沈尧安自小尚的是夫子所授的正统儒道,并未生过分毫染指这类腌臜事的念头。 绫华见他神情略显慌乱的模样正觉有趣,他脸上浮起的窘色加上此番进退两难的尴尬局面,叫他只垂头不敢再有僭越之举。 她百无聊赖的捻了一颗碟上的葡萄放入口中,这个时令怕也只有长公主府上,才得以品到这类宫里才有的精贵稀罕物。 趁沈尧安不察,绫华一个旋身,落到了他的怀中,那卷明黄的禅位诏书被她无情的压在罗裙底下,她只顾去胁开着他的唇齿,与之交缠沉绵其中…… 红帐垂下,遮蔽天光,仆妇们听到内帷声响纷纷退到外间值守,今日这位郎君生的比府里养的那些个都要俊俏上许多,自家公主还是头一回留人在香阁。 绫华在京府邸位于朱雀长街最东侧,距离皇城仅一墙之隔,府中管事婆子大多是宫里退下的老嬷嬷,她们无亲无故、即使熬到了年岁出宫,剩下日子亦不会过得太好。 绫华出宫前于心不忍,另与先帝求了一道恩典,将那些无子女养老送终的老嬷嬷纳入府中做些闲散的活计,无所依靠的老妇也可与府内失怙的年轻婢子小厮立下契书,待他们了却身后事,所留下的银钱积蓄,尽数留给这些义子义女。 是以府中下人大多感念其恩德,忠心耿耿的各司其职,视长公主为亲人一般。 *** 孟清禾被关在南苑已整整七日,幼晴不知所踪,每日来送饭的婢子也换作了不认识的新面孔。 窗牖紧闭,四下铜炉里浓郁的苏合沉香味令她浑身发软,近乎使不上什么力气。似是谢殊有所嘱托,瞒着她有关外头的风声,这回连谢颐芸前来南苑与孟清禾作别都被拦在了门外。 大抵怕她烦闷,沛文时不时会送些志怪话本来让她消磨时间,同样的不再说话,哪怕时至年关,她的院子依旧冷冷清清的,再没人敢多说一句。 就在孟清禾愈发奇怪狐疑的时候,没想到今日前来送饭的婢女,竟是稍加变装过的拢枝。 “主子,我可算寻到你了,现在外头大乱了。” 拢枝眼底泛着泪花儿,面上仍旧压下翻涌的情绪,勉强维持着断断续续的镇静。 她是从后门偷溜进谢府躲藏了三日摸清状况后,今日临时起意,去膳房打晕了每日前来送饭的婢子,换上她的行头,这才得以和孟清禾见面说上两句话。 拢枝拂开蒙面的汗巾,意识到铜炉里的苏合沉香内好似掺杂了麻沸散的药沫星子,闻久了会使人卸去力道软了身子,当机立断的就要去掐灭熏香,还未动作就被孟清禾所制止。 “没用的,给我两粒清神的药丸吧,至少在明晚助我逃出去。” 她现在不知晓外边情形,没法将绫华索要的真先帝遗诏送到她手上,那份赐死除傅珵外所有血脉的诏书,此刻就在她的掌面下方。 拢枝上前递上一个白色小瓷瓶,脸上的泪痕尚未擦净,近看这丫头的眼圈泛红,眼角微肿,像是难过了好一阵子。 “主子,圣上,圣上他……驾崩了。” 终是没能忍住内心的波澜,拢枝将宫内近来一连串巨大变故,避轻就重的细细说了一大通。 就在太后准备拿着傅翊的罪己诏,在谢容两家的扶持下另立傅珵为新君的时候,绫华长公主当庭拿出了禅位诏书,在池家和各方诸侯的支持下,双方现在势如水火。 因着现下傅翊的死还在秘密发丧,绫华与傅珵两方僵持不下,最终谢太后出面,决议稳固朝纲,所以朝政暂时还是由谢殊代掌。 孟清禾心间陡然涌起一阵巨大的悲痛,眼神空洞茫然了好一阵儿,才反应归来拢枝话中的具体含义。 “你说我阿弟死了,为了救谢嫣然?” 见拢枝缄默,她又再度无悲喜波澜的重复了一遍。
第79章 、发疯 紫檀碧翠屏风后的拨步床前, 女人瘦削的身影半靠在床柱上,孟清禾眼神空洞寂然,像是裹挟上了一层又一层沉沉死气。 剩下被绞作一地的碎布织锦, 胡乱被铺弃在眼前,她迎着烛火晃了晃指尖攥着的小银剪,柄面反射出两道寒芒,恰拢在她寡淡的眉眼上。 拢枝带走那份绣藏在迎枕内的遗诏后, 便马不停蹄赶往朱雀大街最东侧的长公主府邸, 只要她能与沈尧安汇合, 绫华与傅珵的皇位之争上就能立于不败之地。 櫊扇玄关晗门传来一阵熟悉的步履声, 最先映入她眼帘的依旧是那双铅白云靴,照常理谢殊近来手中公务繁忙, 今晚仍会在书房安寝。 “你既已知晓……忧思伤身……我暂将他供奉于京郊小庙, 你可前去祭拜。” 今日管事前来禀告府中生乱, 侍候南苑的婢子被人打晕捆住扔到了柴房, 想来应是少许宫中暗卫来寻她的。 谢殊心绪微漾,实在放下不下,百忙之中还是抽空过来走了一遭。他在槅门外停了一息,话语几番到了喉头又生生咽下,倏尔发现自己似乎并不大擅长宽慰人这类他下意识觉得繁琐之事。 “人死如灯灭,事后再来弥补算得个劳什子事情?” 孟清禾像是被抽干身上所有的气力, 只稍稍抬眸瞧眼前人一眼都极为费劲。事到如今, 再说这些又有何用?但凡是他谢殊想要的, 又有哪样是做不成的? 托词罢了, 她的阿弟自幼挨着艰难过活, 稍有不慎便是性命之忧, 护了这么久的弟弟, 偏偏在自己软禁期间命丧黄泉,她怎么能不恨! 谢殊若是真心相护,现在能允她见的就不会只是一块悄悄立在偏郊小寺的排位。 女人无血色的唇畔划过一丝冷笑,高挽着墨发的玉簪自榻缘滚至云靴边侧,清脆的撞击声成了打破这一室静谧的唯一响动。 “瑜娘,事发突然我亦无法面面俱到,待端王登基,傅翊就会迁入皇陵,以帝王之礼正式下葬,眼下他必须‘活’着。” 四阖苏合沉香的气味渐淡,山水屏风外不知何时半开的轩窗袭了一股凉意进来,将她指间仅余的温存尽数夺走。 “叫他‘活’着做你谢殊制衡八方诸侯的大义么?” 回应她的又是一阵静默,以及屋外常青松叶迎风窸窸窣窣的摇摆声。 “谢殊,我们和离吧。” 自心底蔓延开来的瑟瑟钝痛最终化作了这么一句市井夫妻间平淡无味的小话。 底下的狼藉早被婆子们收拾干净,她用小银剪绞烂的迎枕、被衾仿若从来不曾存在过一般。 孟清禾记得母亲说过的,结发为夫妻,白首不相离。叫阿瑜觅得一桩好姻缘去,不要似她一般除了满城春色下的宫墙细柳,便再不喜见得其他。 “这桩婚事本就是瑜娘亲自求来的,既处心积虑的求了,合该这么受着一辈子,不是么?” 谢殊俯下身拾起玉簪,上前替她理了一理凌乱的鬓发,他语调轻缓幽润,好似幼时那般的哄着她。 谢殊与孟清禾初相识那会儿,她还是怀淑公主身后一个不起眼的小跟班,明面上称为伴读,可宫内知晓她是侯府庶女的人不少,但知道她真正身世的却是少之又少,而谢元昭恰巧在孟清禾入宫当日,就在椒房殿将其中原委尽数告知于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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