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去年大张旗鼓到平南侯府提亲,要人家姑娘给你做侧妃,折辱人家姑娘的,莫非是狗? “不知道为何,长陵侯竟将逼死官妓这样大的名头盖到臣弟头上,臣弟冤枉,还请陛下做主。” ——冤枉个锤子!秦桧是冤枉的你都不冤枉!脸皮比陛下的龙椅都厚! 左都御史的话,只有前后左右,五六个人能听见。 顿时,这五六个人,除却卫景朝之外,个个都憋着笑。 想笑,又不敢,全都憋到脸红。 只能说,陈善舟不愧是御史台的台柱子,句句犀利,字字在理,无可辩驳。 可惜了,御史台屡次弹劾弘亲王,都被皇帝压了下来,甚至还遭了申饬,渐渐的冷了心,也懒得上折子了。 否则,今儿这样大的事,哪里等得到孟允章自己哭诉,御史台的折子,早就堆满御案了。 御座上的皇帝,如今不过四十许人,却眼窝深陷,脸色苍白,弱不胜衣,一幅马上要倒下的模样。 可就算是这样的皇帝,看着哭的真情实意的弟弟,也不由得叹了口气,一时有些纠结,似乎不知道该说什么。 半晌后,皇帝似乎终于想到了突破口。 看向一旁的臣子们,问道:“景朝,到底怎么回事?那沈氏之死,怎么就怨上允章了?允章是爱胡闹了些,但杀人这样大的罪名,可不能轻易定论。” 卫景朝拱了拱手。 语气表面恭敬,实则不咸不淡解释了原由。 “回陛下,弘亲王觊觎沈氏之事,京都人尽皆知。君意楼鸨母说,他逼迫沈氏进王府为姬妾。沈氏性情贞烈,宁死不屈,不堪受辱,自尽身亡。” “沈氏是微臣的未婚妻,是我长陵侯府的人。弘亲王辱及她,便是辱及微臣,弘亲王逼杀她,便等同于逼杀微臣。若要臣受此杀妻之辱,不如请弘亲王求来陛下御笔,赐臣自尽。” 皇帝听后,却摇着头,喟叹着笑了一声,似乎是极为不赞同。 “那沈氏既是自杀,原由便无人可知。虽说允章曾逼迫于她,但谁也不知,她为此而死,还是为其他事而死。” 他看着卫景朝,慢慢道:“景朝,你到底还是年轻,怎么能为这种不知真假的原因,就去找自己亲舅舅的麻烦呢?” 皇帝的语气很平静,眼神更是平静,只是淡淡叙述。 但所有人都听得出来,他在逼迫卫景朝,接受他的看法。 卫景朝抿唇不语。 皇帝又轻笑一声,慢慢开口:“依朕之见,这不过是误会一场。” “景朝得知沈氏之死,伤心之余,难免脑子有些不清楚,误会了允章,错怪了舅舅。” “允章,你这个做舅舅的,明知景朝是个实心眼的孩子,不体恤外甥便罢了,也万万不该火上浇油,惹得景朝更加伤心。” “既然双方都有过错,让朕来裁决,你们便给对方道个歉,就此和好如初吧。” 皇帝一说话,就是对两人各打五十大板。 表面上句句有理,公平公正,可明眼人都知道,这是彻彻底底地在偏袒孟允章。 底下众议哗然。 谁都知道,沈柔定是孟允章逼死的,就算不是他杀的,他也该为此负责。 可圣上却说“不过是误会一场。” 还说“景朝伤心之余,难免脑子有些不清楚。” 这字字句句,像竟是全在说,卫景朝被仇恨蒙蔽了大脑,在污蔑孟允章,是不懂事的年轻人。 而孟允章的错,不过是“惹得外甥更加伤心。” 陈善舟终究还是忍不住火气,怒道:“陛下,长陵侯一向聪敏善断,公允正直,绝不是意气用事的人,若无证据,断不敢给人定罪。” 皇帝脸色顿时一冷,如冰的目光看向陈善舟。 卫景朝轻声道:“陈大人慎言。” 他闭了闭眼,按耐住心里的火气,道:“弘亲王,是我无故迁怒于您,还请您谅解。” 孟允章哈哈一笑:“景朝年轻气盛,做舅舅的,怎么会跟外甥置气,你不用担心,舅舅不气了。” 他一口一个舅舅,甚是慈和。 只是,那幅趾高气昂的模样,叫人越看越愤怒,越看越生气。 卫景朝什么话都没说,甚至脸上也没有多少表情。 只是当着众人的面,缓缓地,捏紧手中笏板。 唯有手背上爆出的青筋,泄露出他真实的情绪。 陈善舟盯着他的手,眼眶倏然红了。 长陵侯受此委屈,一怨圣上偏袒,二怨御史台无用,没法子学前朝的御史,将弘亲王弹劾致死。 到底是他陈善舟无用,才导致长陵侯为护他,不得不听从陛下离谱的要求。 他听得出来,长陵侯虽道了歉,认了错,却并非真心。 他一口一个弘亲王,再也没喊过一声“舅舅”,很显然,以后仍是打算与弘亲王势不两立,并不打算真的与这个“舅舅”和解。 所有的一切,不过是被迫。 也对,受此奇耻大辱,谁能真的与仇人和解? 便是孔圣人,也只能做到以直报怨,做不到以德报怨。 下朝后,卫景朝准备回枢密院。 陈善舟疾走几步追上,喊道:“长陵侯留步。” 卫景朝回头,停住脚步,拱手道:“陈大人。” 陈善舟叹了口气,脸上显露一丝怒色:“长陵侯今日的委屈,我们都看在眼里,陛下如今越发偏袒弘亲王,日后……” “陈大人慎言,天家之事,非你我可议论。”卫景朝打断他,提醒道,“隔墙有耳,况且宫室?” 他道:“今日之事,圣上既已断了案,那我等臣下,便只需按照圣意做事,我不觉委屈,陈大人切莫多想。” 这话听在陈善舟耳中,充满了委曲求全,牺牲自己,保全大家的意思。 圣意不可违。 哪怕是长陵侯,也只能打落牙齿和血吞。 他不由得叹了口气,颓废道:“长陵侯说的是,圣意如此,我等只得遵从。” 卫景朝只笑了一声,转移话题:“别叫我长陵侯了,既是同朝为官,陈大人若不嫌弃,便喊我一声景朝。日后,我便唤一声陈兄。” 陈善舟道:“如此,是我的荣幸。” 卫景朝做出请陈善舟先走的手势。 陈善舟与他并肩而行,与他絮叨着一些闲话。 卫景朝一路含着微笑,时不时给出反应,却没多说一个字。 ———— 沈柔用过早膳,又休息半日,才缓过来满身的酸软。 待醒来后,踏歌便讲今日早朝传出来的消息,说给了她听。 踏歌极是愤怒。 “圣上未免太偏心,那弘亲王是亲弟弟,我们侯爷也是亲外甥,呢,怎能如此颠倒黑白,不辨是非!” 沈柔听后,沉默了半晌。 此事,其实并不出所料。依圣上护短、昏庸的性格,会做出这样的裁决,再正常不过了。 这次的事,他既不会为了孟允章责罚卫景朝,也不会为了卫景朝责罚孟允章。 最后的结果,肯定是这样。两个人互相道歉,就此结束。 只是,想必卫景朝定是极憋屈的。 等他回家来,看见自己这个罪魁祸首,不知道又该多难受。 沈柔叹了口气,认命地又坐在书案前。 准备继续抄书还债。 可是,她盯着那桌面半晌,却迟迟下不去手。 一看见那桌上的花纹,她就管不住自己,去想昨夜发生在这张桌子上的事儿。 想她趴下时,看见的花纹。 想她躺着时,有浮起的纹路咯着腰…… 说实话,经过君意楼的调/教,她现在比之以前,不知大胆了多少,青天白日勾引男人滚上榻,都不算太出格的事情。 但是在书桌上做那事,还是有些超出她的限度。 半刻钟后,她揉了揉自己绯红发烫的脸,低头捻起踏歌拿来的桃花纸揉了揉,点了点头,才开始抄书。 铺平纸,研好磨,沈柔提笔写字。 她默的,是一册《太平兵法》。在传闻中,这本书是仙人赠送给前朝开国皇帝的兵书,其中的兵法韬略助其南征北战,平定天下;治国方略则助其安定四方,开创盛世。 这书失传已久,渐渐成了传说,没有人知道,平南侯府的藏书阁里藏着一册拓印本。 她将此书默给他,如此珍贵的书籍,便是再大的恩情,也得以偿还了。 沈柔抿了抿唇。 卫景朝应当会满意吧。 如果此时她趁机一些过分些的要求,不知道他会不会答应。
第15章 开始抄书后,沈柔终于忘了昨夜让她脸红心跳的事,逐渐平静下来。 抄的越发投入,越发认真。 她一边抄,还一边念念有词。 “令民与上同意,可与之死,可与之生,而不危也……” 写的十分专心,将自己全心全意沉浸在书籍中。 连卫景朝进门,都没有察觉到。 卫景朝见她写的认真,便没有叫她,只是抬脚走到她跟前,低头去看。 这一眼看去,不由缓缓念出来这个声名遐迩的书名:“太平兵法。” 沈柔闻声,笔尖一颤,抬眼看向他。 见卫景朝眼神落在纸上,她连忙搁下手中的笔,站起身乖乖巧巧问:“你怎么回来了?” 卫景朝不答,只垂眸看向那张纸,抬手捻开她已抄好的三页纸。 看上面的内容。 许久后,他徐徐道:“太平兵法是前朝开国皇帝那本书,据说失传已久,本朝没有任何人见过,你这是自己编的吗?” “编来想做什么?” 沈柔摇头,轻声解释:“并不是我编的,以前我家的藏书阁中,有一册拓印本,我看过。” 卫景朝诧异抬眉:“看过?” 他刚才看的分明,她口中念念有词,笔随心动,浑然天成。 不像只是“看过。” 而且粗略扫过去,那一字一句,皆有章法,意味深长。 便是编,恐怕也编不出这样的吧。 沈柔以为他是不信任自己,默默掐了掐掌心,仰头道:“我看书从来都是过目不忘,绝不会记错,虽只看了一遍,但也能保证,其中分毫不差。” 卫景朝这下倒是有些惊讶,抬眉望向她的双眸。 “过目不忘?” 沈柔用力点头。 卫景朝顿时稀奇地看向她。 世上的确有一些天才,具备过目不忘的才能,读一册书,只需一遍,便能全部记下来。 如今翰林院侍读学士林如安便是如此,过目不忘,倚马成文。 当初显露此能时,震惊了整个朝廷。一夜之间,便成了圣上的座上宾。 可他万万没想到,沈家这个久藏深闺的女儿,居然也有这样的才华与本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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