念及此,卫景朝不免觉得有些可惜。 可惜沈柔是个女儿身。 但凡是个男人,哪怕不是侯门千金,而是寒门子弟,如今也早就建功立业,名满京华了。 只是…… 她抄这书,是个什么意思? 举世之间无人不知无人不晓,这书是何等珍宝。甚至还有传言,这书能将蠢货变成战神。 沈柔将它抄出来,莫非是想借此,达到什么目的? 卫景朝眼神一凛。 沈柔见他迟迟不语,不免有些紧张,抿了抿唇,小声问:“你不喜欢吗?” 卫景朝闻言,一愣,难以置信地看向她:“给我的?” 沈柔轻轻点头。 卫景朝一时怔然。 沉默片刻,他问她:“你可知,此书何其珍贵?想必定是你平南侯府的珍宝,就这样送给我,不心疼吗?” 沈柔摇了摇头,情绪忽然低落下来,轻声道:“世上已没有平南侯府了。” 平南侯府,哪儿还有什么珍宝。 所以,也没什么可心疼的。 她全家都没有人了,这书的拓印本也不知道去了何处,若是不默下来交由卫景朝留存,将来也不过是湮没在历史的尘埃里。 卫景朝看着她发顶的旋儿,许久后才道:“抄吧,我很喜欢。” 沈柔小脸上浮现一丝笑意。 又坐下,提起笔,继续抄书。 他喜欢就好。 只要他喜欢,从此她便不欠他的了。 卫景朝站在一旁,盯着她温柔静谧的侧脸,倏然移开眼光,看向窗外。 他明白,她为何赠书给他。 是为谢他,替她解决了孟允章这个大患,对她好。 是为弥补他,为她受了委屈,为她受了羞辱。 她是如此天真善良的少女,受了旁人的恩惠,便要千倍百倍地还回去。 哪怕在君意楼学会了下九流的手段,骨子里却还是单纯柔弱的深闺少女。实则,半分不懂人间险恶。 譬如,她不知道也没想过,他从这件事里得到了多少好处。 不知道他使了多少心机,去骗过所有人,骗过她,骗过孟允章。 有朝一日真相大白,她肯定会后悔,今日的所作所为。所有的感谢与感动,到那一日,都会变成无尽的怨憎。 卫景朝盯着她温柔的侧颜,心底泛上一丝郁气。 这郁气来的汹涌又陌生,让他无所适从。 他厌恶这样的情绪。 更不喜,让他生出这情绪的人。 卫景朝闭了闭眼,抬脚离开,背影看上去冷漠,似乎带着寒意。 沈柔握着笔,蓦然抬起头,不解蹙眉。 好端端地,他怎么生气了? 难不成,是想起今日早朝受的委屈,忽然难受了? 沈柔叹了口气,将笔搁在笔架上,双手交叉在一起,紧紧地蹙起眉头。 男人的心,海底的针。而卫景朝的心,就是海底的尘埃,比旁人更摸不清。 她是真的,不晓得要怎么应付。 沈柔又叹了口气。 可是,再应付不来,也得把人哄好了。 他是衣食父母呢。 沈柔想了半晌。 想起踏歌说,他每日处理公务时,不爱喝茶,喜好饮汤,所以厨下时常斗备着他喜欢的汤水。 便起身去厨房,嘱咐人炖了一碗汤,端着往卫景朝的书房去。 卫景朝坐在书房内,正在批阅公务。 沈柔敲了三下门,并不等他回应,径直推门进去。 卫景朝微微蹙眉,“你来做什么?” 沈柔将手中的汤放在他手边,弯唇笑笑,解释道,“我来给侯爷送汤,这是党参乌鸡汤,平肝火解郁气,侯爷用一碗吧。” 卫景朝轻轻“嗤”了一声。 好一个平肝火解郁气,她这样天真的人,永远都猜不到,他心底阴暗的想法。 沈柔温声道:“侯爷不喜欢吗?” 卫景朝明知故问:“你做的?” 其实,只需扫一眼这汤的模样,他就看得出来,这汤是厨子做的,跟他往日喝的一模一样。 她从厨房端来一碗汤,就想要讨好他吗? 未免想的太简单了。 还是说,她准备撒个谎,说是她自己做的? 沈柔面色不变,柔声道:“我不通厨艺,从未学过煲汤,不敢到侯爷跟前卖弄,便嘱咐厨房炖了汤,想来更合您的口味。” 说罢,便举着汤碗,舀了一勺,递到他唇边,目光灼灼盯着他。 这动作,陡然间让卫景朝想起君意楼那日,她便是这般举着酒盏,用同样柔弱无辜的眼神望着他。 然后,她算计了他。 卫景朝没喝,伸出一根手指,推开她递到唇边的勺子,只道:“你若真有心,就自己做一碗给我。” “而且我不喜党参,你若要讨好我,就先去打听打听我的喜好。” 沈柔神情微微僵硬。 她将汤和勺子一起放进碗里,温柔和顺道:“您想喝我做的汤,那我肯定会努力的。您等我一个月,一个月后,我肯定能够做的比厨子们还好。” 卫景朝冷笑一声:“一个月,我养的乌鸡都孵出小鸡仔了。” 沈柔不怕他,轻声细语道:“那也是没有办法的事情。” 卫景朝又嗤了一声,没再说什么,只道:“带着你的汤回去,这个味道闻见就烦。” 沈柔乖乖端起托盘,袅袅婷婷出了书房的门。 走到门框边时,她倏然回头,俏生生笑道:“侯爷不难过了吧。” 午时的阳光正从门框里照进来。 沈柔顺滑的长发被铺上一层金光,笑容温柔又俏皮。 这场景,就好像是午睡时做了一场美梦。 梦醒时分,隐隐约约看见梦中的场景,产生美好的幻觉。 卫景朝手微颤,心猛地一跳,嗓子仿佛变得干涩起来。 然而,沈柔说完这句话,已经转过身,走了。 卫景朝盯着沈柔的背影,眉眼深邃。 半晌后,蓦然回神,“啪”一声抛下笔。 这世家贵族养出来的女儿,挂着天真无邪的脸,其实个个心机深沉。 一言一行,都是撩拨。 偏偏又装得那般善解人意,倒像是旁人欺负了她。 ——— 卫景朝本以为,她说要学下厨,是随口一说。 毕竟像这种十指不沾阳春水的娇小姐,若不是为了名声,是连个点心都不会学的。 若让她们自己洗手作羹汤,那几乎是不可能的。 且不说那冰冷的水会伤了她们精心保养的手,单单是烟熏火燎,都不是这些娇贵千金所能承受的。 可是从这日起,沈柔却真的,整日泡进了厨房里。 卫景朝每日下值回来,房中都不见她的人影。每每一问,侍女们便道:“姑娘去厨房了。” 他让人去喊,她便会穿着适宜下厨的短衣裳,袅袅婷婷回来。若是他不让去喊,她便会一直沉浸其中,不到天乌黑,绝不回。 若非她案上的书稿一日厚过一日,他当真要以为,她每日除了做饭,就什么都不干了。 卫景朝说不出心底是什么滋味。 他随口的一句话,沈柔便这样放在心上。 竟当真抛下她贵女的高傲与矜贵,为他下了厨,洗手作羹汤,只为让他开心。 如此笨拙,又如此真诚。 卫景朝望着窗外日益茂盛的芭蕉,猝然叹息。 孟子曰,贫贱不能移,富贵不能淫,威武不能屈。 贫贱,富贵,威武,在他眼前都如过眼云烟。 他这样的人,什么都不怕。 只害怕,真心二字。 沈柔,但愿你是别有所图。 但愿,你不是真的,一颗真心赠予君。
第16章 就这样过了十余日,卫景朝几乎没见过她的面。 终于,沈柔给卫景朝端来了一盏汤。 这是一盏芙蓉冬瓜汤。 极其清透漂亮,荷叶的绿,荷花的粉,冬瓜的清透配在一起,像是结了碎冰的池塘中,偏偏有几株娇艳的荷花,随着水流肆意漂浮。 卫景朝看了一眼,颇为惊讶,这次是真心实意地发问。 “你做的?” 沈柔腼腆点头,轻声道:“是我做的,一月之期未至,大厨就说我的手艺就已经能够拿得出手,所以我先做来给侯爷尝尝。” 说罢,她便学着上次的模样,舀起一勺汤,递到卫景朝唇边。 不同的是,这次,换了个不隔热的小银勺。 银器易热,如今盛了热汤,便与汤一个温度。 若再拿手推开,恐怕皮肉都能烫掉一块。 卫景朝似笑非笑瞥她一眼。 看透她的小心思。 这是怕他再推开她? 沈柔与他对视,满眼平和淡定,将手中勺子又往前递了递,几乎要碰上他的唇。 卫景朝盯着那小银勺,缓缓道:“换我惯用的瓷勺来。” 沈柔一脸的无辜,丝毫没有心思被人看穿的窘迫,软声解释:“侯爷位高权重,政敌无数,餐食用银器,可以防止旁人下毒。” “侯爷若不喜欢我手中这只,好歹让人做一只喜欢的勺子,以后用上,总比瓷器更加安心。” 这话说的,倒像是全心全意为他着想,怕他被人暗算。 若他再拒绝,便是他不识好歹了。 然,卫景朝冷笑一声:“我长到这个岁数,唯一一个给我下药成功的,就是你,沈柔。” 沈柔闻言讷讷,小声道:“侯爷毕竟……还年轻,这种事防不胜防。” “谁知道,会不会还有我这种人……” 这话倒是有些道理。 他如今不过二十余岁,躲得过再多的明枪暗箭,但总有防不住的时候。 万一再有人与她一样,顶着天真无辜的脸给他下药,他还真不一定能识破。 卫景朝心神一晃,竟险些就低头喝了她递来的汤。 沈柔眼神期盼地看着他。 卫景朝捕捉到她的眼神,默了片刻,又侧头,坚持道:“给我换瓷勺。” 他语气很淡,却比方才更加坚决。 沈柔无奈,将汤放在他手边,转身让人去拿勺子。 卫景朝听见她小声嘀咕:“真是娇贵。” 他没说话。 侧目看着那盏卖相如诗如画的汤,缓缓捏紧手中的玉扳指。 用什么勺子吃饭,只是一件小得不能再小的事情,对他并无影响,哪怕用木勺、铁勺吃饭,也没什么。 他不是这样矫情的人。 可是,卫景朝无法容忍的是,他方才看着她无辜的脸,竟险些被她这可笑的理由说服,妥协于她。 虽说只是一件小事,但凡事未有不生于微者。 如今为一件小事妥协,将来就会为其他的大事小事而不断妥协。 一天两天不显,时日一长,只怕他真中了她的美人计,还浑然不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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