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实,现在这样已是最好的结果,比之流放至岭南、西南,乃至于任何其他地方,都已经是件好事了。 可,天上地下的落差,怎么能不让她心痛? 沈柔蜷缩在地上,足足哭了半刻钟。 卫景朝也不打扰她,就静静看着她哭。 他能够理解她的心情。 那一年,他的父亲逝世,他也想这样大哭一场。 但是,长陵侯府的世子,侯府的继承人,长公主的儿子,他没有软弱的资格。 他只能冷下脸,忘掉心底的痛楚,唇角含着温润笑意,哪怕在生父的葬礼上,也要做一个合格的“侯爷。” 此时此刻,他其实很想问一问沈柔,像这样哭一场,是不是很痛快? 只是那么多年过去,他逐渐忘了,彼时的心情。 她哭了多久,卫景朝就心绪复杂地看了多久。 直到她渐渐止住哭声,卫景朝才继续道:“我的人给她送了衣物,粮食,银两和药材,帮她建了房子,又打了一口井,才从凉州回来,可以确保她下个冬天好好活下去,你可以放心。” 沈夫人毕竟是罪人,哪怕是卫景朝,也不可能忤逆君王,派人去照顾她伺候她。 如今能做到的事情,便是确保对方在苦寒之地活下去。 他能做的,都做了。 沈柔拿手背胡乱抹了抹眼泪,小声道:“谢谢你。” 卫景朝叹口气,蹲下身子,抬手抹去小姑娘眼角的泪痕,道:“别哭了。” 他望着沈柔的眼睛,眼底是一抹自己都不曾意识到的疼惜,“沈柔,我会让你母亲好好活下去的,你不需要哭。” 沈柔抬眼望向他,看见他眼底的认真,看见他眼底的宽慰。 她不知道脑子里在想什么,猛然抬手抱住他的脖子,将头埋进他怀中,眼泪蹭在他衣襟上。 对着他哽咽道:“我难受。” 卫景朝无声叹息。 抬手将她整个抱起来,放在一旁的椅子上,低头鬼使神差道:“真的难受,就哭吧。” 他也不管,自己刚说过,“沈柔,你不用哭。” 就这样自然而然地说出来这句话,甚至没管被她蹭了眼泪的衣衫。 话一出口,他自己都愣住了。 明明,他向来最厌恶旁人的哭声。 现在却能毫无芥蒂地让她当面落泪。 这是他说的话吗? 卫景朝心想。 沈柔对他内心的惊涛骇浪一无所觉,他让哭,她便忍不住,继续哭。 卫景朝单手扶着她,垂眸望着她乌黑的发顶,看着那柔顺的头发微微有些乱。 默默地用另外一只手,捏了捏眉骨。 眼底的无奈与了然,稍纵即逝。 夏日里的阳光灿烂热烈,透过层层叠叠的梧桐叶,变成稀碎的光斑落在地上,洒入窗棂中。 卫景朝的心,被她的哭声,弄得一揪一揪得,有些疼,有些闷。 或许,是她的泪太多,磨钝了他的心肠。 或许,是命运无常,心不由己。 他默默地想。
第27章 夜里,沈柔不知是感念他的恩情,还是太伤心了,主动抱着他,任由他施为。 卫景朝心里郁郁的难受,只做了一次就停下来。 只是,她那眼泪却怎么也停不下来。 最后是生生哭累了,才睡过去。 卫景朝被她绵绵不绝的泪,泡的一夜翻来覆去,没有睡着。 翌日大朝会时,眼底一圈青黑。 同僚们见状,都颇为惊异。 这位卫侯爷,向来是最衣冠楚楚,令仪克盛,容色焕发,纤尘不染。 今儿这幅模样被狐狸精吸走了精气的模样,当真是少见。 陈善舟难得见他落拓的模样,不由打趣:“怎么?夜会佳人累着了?” 他一张嘴,直接就猜到了真相。 卫景朝按了按太阳穴,无奈至极:“陈大人,别胡说。” 陈善舟笑了一声,拍拍他的肩膀,压低声音道:“你早上出门,没照镜子不成?” 卫景朝眉心一跳。 陈善舟指着他藏在衣领下的脖子,笑道:“这抓痕,是哪位佳人?” 卫景朝顿了顿,下意识抬手,摸了下自己的脖子,面不改色道:“哪有什么佳人,新养的小猫罢了。” 陈善舟不信。 卫景朝掩了掩衣领,慢慢道:“一只小白猫,小爪子尖利的很,改日让陈大人见见。” 他说的有模有样,容不得陈善舟不信。陈善舟便失望地叹了口气,道:“仲也,你这个岁数,身边也该有人了。” 卫景朝道:“我不需要。” 陈善舟的目光,下意识落在他官服下方某处。 卫景朝眉心突突直跳,无奈道:“陈大人,这是大朝会,陛下要来了。” 陈善舟顿时警醒,站直身体,迎接皇帝。 卫景朝面不改色,却缓缓松了口气。 轻轻抬手,摸了摸颈下。 今日廷议的内容,仍是那出戏文。 皇帝发了好大的火,斥责京兆府都是吃闲饭的,又过去一天,还是毫无进展。 张府尹跪地求饶,头磕的砰砰作响。 卫景朝冷冷看着,眼神漠然。 《燕燕于飞》这四个字,已经成了皇帝和整个孟氏皇族的心魔,若是不能早日把那位玉镜先生缉拿归案,只怕皇帝昼夜难安,连上朝的心思都要断掉。 今日廷议热闹了些,许是昨夜回家动了脑子,中枢几位重臣都对玉镜先生的身份有所猜测。 皇帝最相信的话,便是枢密使谢维生所说。 “臣以为,这位玉镜先生应当是江氏余孽,或者是沈氏余孽,借戏文出气。这戏文里头用的,显然是江氏女和沈氏女的经历。” 不等旁人开口,卫景朝先冷眼看向自己的上司:“谢大人,沈氏余孽指的是谁?沈家哪里还有人?莫非是指本侯?” 沈氏全族,除却平南侯一家四口外,只有几位将出五服的叔父。 所以,当时被赐死的,只有平南侯父子,其余人仅仅只是流放。 谢维生哪儿敢质疑他:“卫侯何出此言,侯爷又不是沈家人。” 卫景朝冷笑一声。 “难道谢大人觉得,沈夫人一个柔弱妇人,在北疆病得险些死掉,竟还有功夫写戏文吗?还是觉得,沈氏五服之外的叔父,会为嫡支甘冒天下之大不韪。算起来,沈家活着的人里头,唯有我算是最亲近的了。” 谢维生卡壳,片刻后才道:“这只是个猜测,卫侯不要着急。” 卫景朝冷笑,转头不看他。 皇帝无奈摆了摆手:“好了,景朝先别生气,朕也觉得不像是沈氏或者江氏,他们都没人了。” “但谢卿的说法,有其道理。”皇帝慢慢开口,“许是旁的,对允章有所怨憎的人所为,也不无可能。” “京兆府先朝着这个方向查吧。” 张府尹战战兢兢:“是。” 卫景朝眼神微凛,暼了谢维生一眼。 谢维生掸了掸衣袖,露出个高深莫测的表情。 卫景朝漠然不语,手指缓缓摩挲着手中笏板,眼神微动。 谢维生的本意,自然是为了给沈家泼脏水。但不得不说,他提供了一条新的思路。 抹黑孟氏皇族的,非得是孟允章的仇人吗? 就不可能是,匈奴人?西邑人?东瀛人? 若是京兆府查到这些个国家头上,这位皇帝陛下,大约就该消停了。 卫景朝缓缓勾唇,望了谢维生一眼。 谢维生亦笑了一下,低声道:“食君之禄,担君之忧,为陛下分忧是我的职责,景朝可别因此记恨我。” 卫景朝道:“我感谢大人还来不及,怎么会记恨?” 两人相视一笑,各怀鬼胎。 散朝后,卫景朝回到鹿鸣苑,将陆黎喊到书房内。 他坐在椅子上,慢慢道:“你找几个人,伪装成匈奴人,到京畿各地,再鼓吹几句,燕燕于飞的好处。” 陆黎点头应是。 卫景朝又道:“小心些,放完消息,立刻隐蔽。” 陆黎毫不犹豫,没有丝毫质疑,领命离去。 卫景朝研磨提笔,缓缓在纸上写了“谢维生”三个字。 这一池浑浊的污水,就来个假清澈,骗一骗御座上的君王,将朝臣和他自己从中解救出来。 如此,也算是功德一件。 还要感激谢维生,给他一个更好的解决办法。 日色正好,卫景朝坐了一会儿,起身朝夕照园去。 沈柔刚起床不久,还带着晨睡的茫然,白皙如玉的肌肤覆盖着一层薄薄的红,秀眸惺忪,娇生生问:“侯爷怎么这个时候回来了?” 算算时辰,也不过刚刚散朝。 他这是,根本没去上值,又旷了工。 沈柔不由得有些惆怅。他这样不敬业,早晚要被圣上免官。 到时候,该怎么办才好? 卫景朝在椅子上坐了,道:“有事与你说。” 沈柔睁圆一双翦水秋瞳。 似乎在问,什么事。 卫景朝便道:“今日,我派人伪装成匈奴人,去京畿各地夸赞燕燕于飞,鼓动百姓们继续听。” 沈柔顿时清醒过来。 以她之聪慧,几乎是瞬间便明白过来。 他是要伪装成匈奴人,将皇帝对他和朝臣们的疑心,引向一直对大齐虎视眈眈的匈奴。 当真是好一招祸水东引! 匈奴人平白无故吃了这个哑巴亏,恐怕都不知道是为何。 只是,这与她有什么关系? 沈柔眨眼,乖巧应道:“我知道了。” 她这态度,明摆着是敷衍。 卫景朝瞥她一眼,懒得与她计较,只道:“我的意思是,以后大家都会觉得,玉镜先生是个匈奴人,你不在意吗?” 沈柔摇头,满脸都是平静:“除却陛下,没有人会这样想。” 她娇艳欲滴的眉眼扬起,天然带了三分娇气,“大家只会觉得,是匈奴人给自己脸上贴金,要抢走玉镜先生的功劳。没有人会觉得匈奴人有本事写出这么好看的戏文。” 不等卫景朝说话,她继续道:“你若是不信,就跟我打个赌。” 卫景朝坐着,此刻却仿佛居高临下,反问道:“沈柔,你有什么可赌的?” 沈柔的话,卡在嗓子里。 绞尽脑汁想了半晌,才闷闷道:“那我不赌了。” 卫景朝倏然一笑。 俊美温润的脸庞,宛如笼上日光,耀目灼人。 沈柔移开目光,心虚地盯着地板。 卫景朝拍了拍自己的腿,对着她道:“过来。” 沈柔缓步走过去,站在他跟前,没动弹。 卫景朝抬手,捏住她细白的手腕,拉着她坐在自己腿上,炙热的唇落在她脖子上,轻声问:“胆子大了?敢给我下套?” 方才,若是他反应稍慢一些,答应她的赌约,那就是白吃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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