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南侯却没能打他一顿。 卫景朝不由想,若是这个老丈人还活着,真的打他一顿,该有多好? 他已经知道错了,却没有得到该有的惩罚。 所有的痛苦和难过,都是他咎由自取,算不得惩罚。 这世上,若是有个人能给沈柔撑腰,在她受伤受苦时,护着她,宠着她,替她出气,该有多好? 这样,沈柔也不至于经历这样多的痛苦和悲伤。 两大一小三个身影跪在蒲团上,手中各拿三炷香,恭恭敬敬祭奠先祖。 卫景朝望着沈柔悲伤又安静的面庞,忽然掐了掐掌心,脑海里冒出一个大胆的想法。 沈家三人祭奠完平南侯,卫景朝上前,真的上了一炷香,便随着他们又出来。 待到祭祖结束,面对着沈元谦迫不及待赶他出去的神情,卫景朝轻声道:“沈柔,你的父亲是英雄,不是逆贼。” 沈柔手指微颤,不知道在想什么。 半晌垂眸道:“我知道。” 她讥讽一笑,“但雷霆雨露,皆是君恩。先帝说我家是逆贼,纵然再冤枉,又有什么办法?” “你没有办法,我有。我可以替他平反。”他听见自己说,“还你全家清白。” 沈柔愕然抬头,几乎是不可置信地看着他,“你疯了?这是先帝定下的案子……” 卫景朝的皇位,承袭于孟氏皇族,却不像真正的孟氏族人那般名正言顺。 若是推翻了先帝的决断,恐会落人话柄。 他若是聪明些,睿智些,就不该做这样吃力不讨好的事情。 毕竟,平南侯已经死了。 给他平反,没有任何好处,只能得到无尽的闲言碎语。 卫景朝却道:“我能做皇帝,是因为我的外祖父是孝宗皇帝,我的母亲是皇家公主,我虽姓卫,却是孟氏皇族血脉。” “此事与先帝无关,先帝的决断,也与我无关。” “何况先帝只是我的舅舅,并非我的父母,我并不需要处处遵循。”他神态平静,“况且,替忠臣平反,是矫正错误,追求正理,纵然先帝活着,也不能多言半句。” 不得不说,沈柔兄妹都有些心动。 毕竟,若是能给平南侯平反,他们的家就能回来,父亲一世的清明,也能得到彰显。 日后的史书上,写到平南侯沈尚平时,不再是谋逆被赐死。 而是被人污蔑,生生冤死。 沈柔哑声询问:“你有什么条件?” 卫景朝顿了顿,半晌垂眸道:“没有条件。只是,要给平南侯平反,你们兄妹该回到京城,击鼓鸣冤,才有借口。” “当然,若是你不肯回去。”他苦笑一声,“我会想其他办法。” 沈柔抿唇,看看沈元谦,坚定道,“我回去。” 她看向卫景朝,“我回京,亲自去敲登闻鼓。” 卫景朝道:“你不必勉强,总归,我不会勉强你。” 沈柔轻声道:“这是我父亲的事情,做人子女的,这个时候,绝不能逃避。” 他看着沈柔坚定温柔的眼神,微微闭上眼,心底生疼,却又泛着希望。 沈柔,你所有的痛苦、悲伤、磨难,皆由昔年的祸事而起。 如今我替你父亲平反,还你富贵荣华,天真无忧。 若是你不肯爱我。 那便继续做你,人人艳羡的侯门千金。 人生朝露,轻尘栖弱草。 我只愿你,平安喜乐。
第93章 门外的雪不知何时已停了,天色初霁。 卫景朝抬手想要摸摸沈柔的脑袋,却又缩了回去,笑笑道:“我先走了。” 沈柔没吭声。 沈元谦积极地送他出去。 门外地上铺了一层雪。 沈柔抬眼望着,看着一双脚印,从门口往远处蔓延到天边,直至转入巷口,再也看不见。 她低头,揉了揉心口的位置。 骤然觉得,他是否特意挑了除夕来见她。 这样的日子,实在很难让人不想起,当年当日。 匈奴王庭的雪比荆州厚实得多,堆在地上常年不化,可一眼望去,却同样都是满目白。 沈柔生出一丝恍惚。 沈元谦看着她,忽然无声叹息。 试试没有人比他更了解自己的妹妹。 四年间。 沈柔像是彻底放下昔日的感情,放下了爱恨。 可是他永远不会忘,最初的那年,有一日,妹妹从噩梦中惊醒,哭着说,“我为什么忘不掉他?” 她抱着自己的膝盖,伤心欲绝,“哥哥,我没有一天不想忘掉他。” 于是沈元谦便同样伤心。 他清楚地知道,她从来,从来没有忘掉过那个男人。 所以,哪怕过去四年,他也很难相信,昔日那样刻到骨子里的深情,真的能够回到最初。 经历过惊涛骇浪的大海,怎么能够回归平静呢? 可他什么都没说。 沈柔的事情,她自己会做决定。 他只是个没用的哥哥,没有资格去置喙妹妹的选择。 他只是抱起沈沅,低头蹭蹭她的小脸,“舅舅带你去堆雪人,好不好?” “嗯。”小姑娘点头,“要堆一个好大好大的雪人,还要一个好小好小的雪人。” 沈元谦笑:“大雪人是谁?” “是阿娘。” “那小雪人呢?” “沅儿小。” 沈元谦苦恼地皱起眉头,“没有舅舅吗?” 沈沅歪头想了想,对他说:“那就堆两个好大好大的雪人。” “好,听我们沅宝的,我们去堆雪人。” 他抱着沈沅出门。 沈柔默默看着他们的背影,忽然跌坐在椅子上,呆呆望着房梁。 爱与恨,如此难缠。 不该再沾惹。 她这辈子,只要将沅儿抚养长大,就足够了。 卫景朝出了沈柔家门,转过巷子,却进了旁边一座院子。 昨日,他就派人将这座院子买了下来,连夜搬进来,准备好与沈柔长期磋磨。 没想到,仅仅过了半日,沈柔便答应他回京。 卫景朝不由笑了笑。 陆黎守在院子里,见他回来,连忙迎上来,“陛下。” 卫景朝道:“准备一下,明日启程回京。” 陆黎脸上露出诧异之色,“您自己回去?” 卫景朝不悦:“自然是与沈柔一起。” 陆黎不可置信地问:“沈姑娘要跟您回去?您没有强迫她吧?” 卫景朝瞪他一眼,又收回目光,道:“我告诉她,她跟我回京,我会为平南侯平反。” 陆黎惊愕至极,失语半晌,道:“若是朝臣反对……” “平南侯忠君报国,谁敢反对,便是有谋逆之心。”卫景朝神态平静,云淡风轻道,“否则,若是不曾心虚,为何要阻拦。” 陆黎又沉默,没再说话,只是时不时瞟卫景朝一眼,不免有些无语。 早年若是意识到不该那么对待沈姑娘,如今也不至于落得如此下场,真是没事找事,自作自受。 卫景朝又冷冷瞥他一眼。 陆黎凛然,恭恭敬敬道:“我这就去安排。” 卫景朝没吭声,坐在椅子上,盯着扶手上的雕花,不知道在想什么。 ————— 翌日清晨,迎着安谧曙光,卫景朝的马车,停在沈柔门前。 沈柔收拾好细软,没有矫情,抱着沈沅上了马车。 沈沅没见过这样奢华的马车,高兴的抓着车内帐幔垂下的流苏,软绵绵道:“阿娘,沅儿喜欢车车。” 沈柔摸摸她的小脑袋,有些微心酸。这马车其实不算多么奢华,不过是普通官宦人家用的,与她年少时候乘坐的车架无法相比,更遑论比之公主凤驾。 看着沈沅一脸稀奇地左摸摸右碰碰,像是见着了一大堆稀罕东西,看什么都好奇,看什么都喜欢。 沈柔蓦然有一丝茫然。 她忽然不知道,瞒着沈沅的身世,是对还是错。 沈沅跟着她必然是快乐的。 可是,这也剥夺了她很多很多东西,荣华富贵,地位权势。 沈柔不晓得,对于以后的女儿来说,到底哪样最重要。 马车辘辘行出小巷,卫景朝的声音在车帘子外响起,“柔儿。” 沈柔手指微微一顿,撩起帘子一角,极有礼貌地问:“陛下有事吗?” 卫景朝笑道:“荆州城还是太暖和,下了一天的雪,却没能留过夜。” 他像是与沈柔闲话家常。 可沈柔骤然明白他话中意。 沉默片刻,方道:“太阳出来,雪肯定会化,就算是陛下,也很难命令天气。” 卫景朝忽而一笑,盯着她的眼睛,“明朝游上苑,火速报春知。花须连夜发,莫待晓风吹。” 沈柔的心,猛然一跳,盖住帘子,隔绝他的视线。 这首诗是前朝女皇所著,气势恢宏磅礴,极富王者之意。 与这首诗相关的,还有一个传说故事。 冬日白雪皑皑,女皇欲要游幸上林苑,却又苦恼天寒地冻里百花凋零,一片荒芜,于是对百花仙子下了诏书,命令她不管时令节气,今夜一定要让百花开放,不要等到早上,扰了女皇雅兴。 于是当夜,百花仙子畏惧女皇权威,命令百花齐放,翌日上林苑中比春日更加热闹繁华。 这个故事流传多年,世人皆称赞女皇威仪赫赫,连上天都被震慑按照女皇的诏书降下神迹。 沈柔抿唇,没想到他会将这个故事用在这里。 她刚刚说,纵然他是皇帝,也管不了气候变迁,言外之意并非他所想就一定能够实现,成为现实。 可是他用这个典故回答她。 意思更加明白。 人间帝王,真的可以呼风唤雨,无所不能。 他想要的人,就一定能够得到。 沈柔垂下眼眸,揪了揪裙子上的丝线,借着手中的动作,遮住慌乱无续的思维。 马车一路行进,很快出了荆州城,走在城郊的官道上,奔向西北的京都。 沈柔撩开帘子,往后看了一眼。 生活了四年的荆州城越来越远,在视线里很快成了一条细细的线,又消失在天际。 她的心,蓦然生出一丝怅然无措。 不知前路,是福是祸。 但愿一切平安顺利吧。 路途遥远漫长。 正月十五上元节,一行人憩息在一座小城的驿站中,隔着不远的山水,看见城中花灯闪耀,明珠相缀。 卫景朝的房间在二楼,他远远望着城中,想起昔年旧事,眼神微凛,蓦然转身出门,敲响隔壁沈柔的房门。 沈柔正陪沈沅认字,听到敲门声,以为是侍女,答了声:“进来。” 卫景朝抬脚进去,目光沉沉地看着她。 沈柔脸上泛起一丝诧异,“陛下……” 卫景朝两步走到她跟前,紧紧攥住她的手腕,将她拉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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