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柔挣扎两下,没有挣开,不悦蹙眉看向他,“陛下这是何意?” 卫景朝没吭声,一只手拉着她,一只手拎起沈沅,快步下楼。 到楼下,他看到沈元谦的身影,直接把沈沅扔过去,在众人尚未反应过来时,拽着沈柔出门上了车。 沈柔一直都在挣扎,却没有任何用处,被他拉到城中,人群喧嚣处。 看了眼沈柔怒火中烧的眼神,他忽然松开手,怅然道:“上次,你和我一起看花灯,很高兴地抱着我的手臂,从没想过挣开我。” 沈柔揉着手腕,闻言动作微微停滞,垂眸道:“是吗?” “我忘了。”她语气很淡,“陛下也忘了吧。” 语毕,她转身,想要沿着原路回去。 卫景朝回头看她一眼,轻声道:“这里有你最喜欢的荷花灯。” 沈柔双眸忽然涩涩地疼,她仰头看着月亮,抑制住欲掉不掉的眼泪,哑声回答:“我已经不喜欢了。” 卫景朝不知道,她不喜欢的是荷花灯,还是他。 他心酸至极,“可是,我现在喜欢。” 昔日里,他是不大喜欢的荷花的。 不管是亭亭玉立的少女姿色,亦或是高洁傲然的君子之风,与他都无任何交集。 直到沈柔没了,他看着满池荷花便会想起她。 于是,命人在御花园中又修葺了好几个池子,栽满各式各样的荷花。 近乎自虐般地,每天强迫自己想起她。 他逐渐喜欢上她爱的所有东西。 可是,却找不回她。 卫景朝眼圈通红,道:“你烧掉的燕子与荷花,我见着了,他们化为灰烬,仍存着最初的模样。” 沈柔仰头,妄想眼泪倒流回来,慢慢道:“水覆难再收。烧掉的东西,成了灰烬,就永远都是灰烬,再不能恢复原样。” 卫景朝张了张嘴,没有说话。 沈柔亦沉默不语。 两人之间,安静得像是处在一个漆黑的盒子里,毫无声响。 与身旁擦肩而过的热闹,隔开层层云雾。 半晌,天上月又移动一格。 卫景朝的嗓音嘶哑,带着几分颤抖的意味。 “你真的不喜欢了吗?” “沈柔,四年很长很长,你受了苦伤了心,都是我的错。可是往后余生,还有更加漫长的几十年岁月,我可以补偿给你。” “你能不能,再喜欢一次?” 沈柔的眼泪,终于忍不住掉落下来。 卫景朝缓缓走近,颤着手,用大拇指拭去她的眼泪,无数的话堵在心口,最终只汇成一句:“别哭。”
第94章 圆圆的月亮高挂在天空中,映着地上的月亮,如梦似幻,美得叫人醉落其中。 沈柔的眼泪大颗大颗落着,怎么也止不住。 她望着卫景朝,那双美丽的眼眸中,盈满难以言喻的苦涩。 你能不能,再喜欢一次? 她很想要再喜欢一次,再像年少时那样不顾一切爱着他,却再不能做到。 四年一点都不长,非常非常短暂。 短暂到,不足以让一个人,忘记另一个人。 她没有一天真正忘了他。 可是却只能装作,一切平静的模样,对着哥哥笑,对着沅儿笑,对着所有人笑。 装的久了,连她自己都要以为,全都忘掉了。 可是没有人能够骗过自己。 四年前的痛彻心扉的经历,始终镌刻在骨子里,没有一刻能够忘怀。 如今哪怕知道所有的事情都是误会,那又怎么呢? 事是假的,痛是真的。 那些快要溺死她的悲伤和绝望,都是真的。 她丢掉过往时,险些连自己的命都搭上,也是真的。 她没入滔滔江水中,随着无尽的水流落下时,是真的抱着死志的。 有幸活下来,是上天垂怜,是幸运。 她不敢再将自己脆弱的生命,交付于旁人之手。 所谓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不过如是。 经历这种种,情爱是少年人在年少轻狂时燃烧的心。而她早已没有办法,如当初那般热忱赤诚。 何况,在这场情爱与生死中,始终是她亏欠了卫景朝。他救了她,救了阿娘,要替她的父亲平反。 还给了她沅儿。 他是她的恩人。 恨不得,怨不得,更爱不得。 沈柔缓缓拂开他的手,后退一步,眼睛里含着泪,神态却格外坚决。 “陛下,”她听见自己说,“我不能。” “人总不能一辈子,两次踏进同一条河流。更不能犯两次同样的错误。” 卫景朝站着,离她不过一拳的距离,却觉得那么远。 远到,他好像永远也没法子挽回她,永远也没法子再接近她。 在他不知道的这四年光阴里,她到底经历了什么? 她吃了多少苦,受了多少罪? 昔日里柔弱天真的少女,长成如此冷静的模样,是经历了多少磨砺与敲打? 他并非不食人间疾苦的富家公子。 一对无依无靠的兄妹,没有钱财,不会打架,不够凶恶,到一个人生地不熟的地方,会遭遇到什么样的欺负。 他很清楚。 更清楚地知道,或许沈柔的经历,比他所知所想,更加痛苦。 所以,她不愿意再付出信任。 信任一个曾伤害过她的人,能够一辈子爱她。 而这一切都怨他。 在她全心全意爱着他,信任他,甘愿为他付出一切时,他为了这样那样的目的,去瞒着她,欺骗她。 所以,她现在不肯再给予他信任。 他的心像是被人攥紧,使劲捏着,拧着,疼到扭曲。 月亮那么圆,他抬头看看,勉强道:“没关系。” “沈柔,终有一天你会明白,我不会让你再落入那样的境地。” 沈柔没有说话,轻声道:“我可以回去吗?沅儿见不到我,该哭了。” 卫景朝顿了顿,只道:“陪我走走吧。” 他没有说出口。 他很后悔,那年在去凉州城的路上,没有陪她好好逛一逛那场迷醉的灯会。 再多留一点,美好的,可以回味的记忆。 沈柔沉默片刻,抬脚跟上他。 两人并肩走在人群中。 百姓们摩肩擦踵,猜灯谜看花灯,人声鼎沸,喧嚣热闹。 街头搭起擂台,人潮汹涌,朝着擂台挤去。 借着拥挤的人流,卫景朝忽然抬手,将沈柔拥进怀中,紧紧按住她的脑袋。 一如数年之前,也是这样的花灯夜,他搂着她。 只是此时此刻,那双素来冷静的深邃眼眸,落下颗颗眼泪。 一颗一颗,掉在沈柔头上,被他的衣袖拦去,没有流露出分毫异常。 回到驿站后,沈沅已被沈元谦带着睡着了。 沈柔将她抱回屋里,和女儿一起入睡。 外头,卫景朝却敲响沈元谦的门,进了他房内。 沈元谦心平气和,“陛下,已经很晚了。” 卫景朝自顾自坐下,看着他半晌,骤然问道:“沈元谦,你们到荆州城,有多久了?” 沈元谦随口答道:“四年。” 四年。果然是四年。 那日沈元谦提起谢治时,说的便是四年,他却不曾注意。今日想她这四年的经历,才恍然发觉,他从不知道,离开京都的第一年,她去了何处。 他的侍卫去查,沈家的邻居们分明说,他们兄妹至此,不过三年。 那最初的一年,为何没有邻居见过他们? 因为他们第一年,因为某些原因,甚至没有安定下来。 所以偌大的荆州城,那么多人,却无人与他们熟识。 这原因,只能是沈柔。 她有孕在身,沈元谦为了照顾她,无力谋生。 所以,他们兄妹当时承了谢治的恩情。 所以,她肚子里的孩子…… 卫景朝的嗓子忽然有些涩涩的哑,缓缓问道:“沈沅的父亲,到底是谁?” 他的眼神,忽然变得十分锐利,直直盯着沈元谦,生怕对方骗他。 沈元谦静静看着他,半晌才道:“你怎么不亲自去问她?” 卫景朝往后靠在椅背上,双手捂住脸,感受到掌心里有一抹湿润。 他嗓音嘶哑:“是我的女儿。” 沈柔离开京城,直接到了荆州。 至荆州时,便已身怀有孕。 这个孩子,只会是他的。 可恨他竟然没有意识到,还以为是沈柔爱上了别人,给别人生了孩子。 沈元谦没说话,只是静静盯着蜡烛上的一簇火光。 过了许久,卫景朝平复心情,缓缓问:“当年,到底是怎么回事儿?” 他所知的,皆是冰山一角,合不成完整的真相。 他很想知道,四年前,沈柔到底经历了什么。 沈元谦无声冷笑,冷冷问道:“你想知道?” 卫景朝点头。 沈元谦语气很冷淡:“事情要从更早的时候说起。建安二十五年,先帝赐死我和父亲,洛神公主阳奉阴违,将我从都护府带出来,囚禁于宫中密室。” “先帝死后,她说服众朝臣答应她做女皇,并一手谋划与你的婚约。” “然后,她将我放了出来。”沈元谦道,“给我伪造的户籍文牒,让我带沈柔走。” “恰逢沈柔被你伤透了心,万念俱灰,于是没有犹豫答应随我离开,我便带着她一路奔向东南,到曲江池畔。” 说到此处,他身体微微颤抖了一下。 “结果,刚至曲江池,便杀出一队暗卫,欲要取我们兄妹性命,我便将马车赶到角落,将沈柔藏在角落里,独自驾车引开刺客。” “分开之前,沈柔告诉我,若是没有办法之际,就跳入曲江池,沿着河流往下,她在下游等我。” 沈元谦眼圈骤然泛红。 他几乎是咬着牙说:“可是我没想到,她那个时候就存了死志,准备让我逃走,她去面对追兵。” “后来,我如约跳下曲江,被章懿公主捞上来,却没见沈柔踪迹……”沈元谦忆起当初的情形,只觉得心脏被刀绞般,疼的呼吸不过来,“我知道她骗了我,想要去找她。” “结果,仅过了一刻钟,她便被江水,冲到同一个地方。” 沈元谦双手死死撑在桌面上,盯着卫景朝,几乎是从嗓子眼里挤出来一句话,“她怀着身孕,在初春的江流中,冲刷了有半个时辰。” “章懿公主是个好人,将我们兄妹带到一处私宅,请了太医,好歹抢回了沈柔的命和她腹中的孩子。” “后来,我们一起来了荆州。她的胎像一直还算稳固,结果刚至荆州城,便动了胎气,极为凶险,若非谢治仗义,及时拉来了大夫,我可能……” 沈元谦说着,忽然用力喘息,指尖发白,咬着牙说出最后一句话,“我可能,保不住她的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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