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她一直以来,很佩服的人。 可是现在,这位公主脚上和手腕上都戴着镣铐,坐在藏经阁中,昔日骄傲如盛放玫瑰的脸庞生出灰败之感。 再无昔年的意气风发。 她轻轻开口:“公主,我是沈柔。” 洛神公主翻书的手指一顿,极僵硬地,缓缓转头,眼珠子不转一下,直勾勾盯着。 过了不知道多久,她嗓音嘶哑:“你还活着?” 沈柔点头。 这头还没点完,洛神公主倏然起身,咬着牙,恶狠狠道: “沈元谦呢?他在哪里?让他滚过来见我。” 沈柔定定看着她,冷不丁问:“他死了,怎么见你?” 洛神公主脸色骤然一僵。 双手撑着桌子,垂眸时浑身颤栗,只好问:“他还活着,对不对?你别骗我。” 洛神公主的反应,已经说明所有的故事。 若非旧情难忘,何必一见面,只顾得上询问沈元谦的下落? 沈柔垂眸,不知道在想什么。 半晌后,缓缓松了口气,告诉她:“是,他还活着。” 洛神公主道身上镣铐哗啦啦作响,她的目光移到卫景朝脸上,极为坚决直接,“放我出去,我去找他!” 卫景朝冷冷道:“做梦。” 他握住沈柔的手,温声道:“我们回去吧。” 沈柔点头。 两人偕行出了藏经阁。洛神公主的嘶吼透过窗子传出来。 夹杂着对卫景朝的辱骂,格外引人注目。 可是,卫景朝充耳不闻,只是攥紧沈柔的手,小心翼翼道:“柔儿,我真不是故意的,你别难过,我肯定改。” 沈柔神色始终淡淡,不说信,也不说不信。 卫景朝无奈,目光凝到一旁的柳树上,拉着她过去,折下一根柳条递给她。 沈柔无语,点了点地,“柳条是送别之物,你是要我走?不必这样委婉……” “不是。”卫景朝连忙打断她,急得脑门出汗,匆匆道,“我的意思是,你若再见我骗你,就拿这柳条抽我。” 他握着沈柔的手,望着她的眼睛,认真道:“柔儿,我不是个好人,这么多年来谎话连篇,是我的习惯。我想,一时半刻我或许还会再犯。” “你若是见了,不要生气,只管打我,一次抽断一根柳条,好不好?” 沈柔不知道在想什么。 半晌后,轻声道:“好啊。” 她将柳条扔到一边。 “这东西我不要,你若是知错,就自己负荆请罪。你若不去,我自然也不会提,只是给你三天时间,若过了这个时限,以后不要再见面。” 她看着卫景朝,默默他棱角分明的脸庞,“卫景朝,我未必能够看出你撒的每一个谎言。” 可是,我有可能看出来,你恰好欺骗我的那个谎言。 卫景朝生生出了一层冷汗。 沈柔果然与以前大不相同。 当初天真可爱的小姑娘,怎么也变得这样有心眼,竟然学着用这样的手段,来调·教人。 真的是,他撒的每一个谎言,沈柔都有可能看出来。 若是她恰好看出来的那个谎言,他没有主动请罪,沈柔肯定不会再相信他,不会再原谅他。 而往后余生,每一个谎言,都可能成为压垮他的稻草。 他再也不可能,敢骗她。
第100章 日色璀然,嫩柳斜斜。 卫景朝低头看她漂亮的眼眸。 那双眼睛仍是清澈明亮,一如往昔,此刻里头的坚决便清晰地流露出来。 她是真的,不想搭理他。 若是他真的言而无信,她绝对会毫不犹豫地离开他。 卫景朝嘶哑道:“我绝不敢了。” 他这样的人,天生就是坏胚子。 撒谎、避重就轻、言而无信等等,诸如此类的品德,是骨子里自带的,难以改变。 可是,他不能失去沈柔。 所以哪怕是承受削骨剥皮的痛楚,他也要将身上的恶习,一个接一个拔掉。 他要光明正大、襟怀坦白、千仞无枝。 不再是伪装,而是真正变成她喜欢的样子。 沈柔笑了笑,没有多少情绪,道:“若只是不敢,倒没什么意思。陛下应当知道,江山易改,本性难移,若是当真艰难,不必为难自己。” “陛下自有光明前程,日后青史垂名,当是千古。而我不过是世上最普通的女子,自然有我平平无奇的路要走。” “一别两宽,亦能各自欢喜……” 卫景朝当即捂住她的嘴,阻止她未说出口的话。 咬牙道:“你怨我也好,恨我也好,只是不许再说与我分开的话。” “沈柔,我说了会改,就一定会改。” 他盯着沈柔美丽的眼眸,一字一顿:“我不敢,不想更不愿再骗你。” “沈柔,这样的答复,可以吗?” 沈柔顿了顿,看着他深不可测的眼眸,轻轻道:“可以。” 她说这些,不过只是为了他一个心甘情愿。 “不敢”终究只是“不敢”,“不想不愿”才是真心。 她不需要他的不敢,只要他真心实意地认为,爱一个人,就不该欺骗她。 信任和坦诚,是感情绵延的基础。 若是生活中充斥着欺瞒,无论是多么深厚的感情,也会在日复一日的磋磨中,消耗的分毫不剩。 她心里的认知格外清晰。 冷冷地想,若是卫景朝真的拿着柳条负荆请罪,她肯定会,用力抽下去。 不留一丝情分。 平南侯的案子,查了三天,找到许多证据能够证明其清白,可唯独缺了最关键的一项。 五年前,殿前指挥使指认平南侯谋逆。 随后大理寺围了平南侯府,翻箱倒柜,从中搜出一封书信。 书信上面是平南侯的字迹,盖着平南侯的印鉴。 这封书信,成为压垮整个侯府的有力物证。 可是,现在大理寺存放证据的档案库,每样东西都齐全,唯独少了这封书信。 盘点证据时,大理寺卿背后的冷汗浸湿厚重的官服,几乎是马不停蹄奔进皇宫,向卫景朝请罪。 卫景朝脸色难看,犹如狂风骤雨。 这封信是最关键的物证,只要能够证明这封书信是假的,再辅以其他人证物证,平南侯的罪名自然能够洗脱。 现在,丢了。 卫景朝双目冷凝,盯着大理寺卿,怒道:“大理寺是干什么吃的?” 大理寺卿跪地叩首:“臣罪该万死。” 可是,此刻认罪又有何用。 卫景朝揉了揉额角,“去找,否则你这个大理寺卿,也不必干了。” 语毕,他转身离开。 大理寺卿惶恐至极,匆匆又回了大理寺,赶紧去查清此事。 按照卫景朝的震怒程度。 若当真丢了这至关重要的证物。 恐怕他说的“不必干了”,不是撤职查办这样简单。 大理寺卿痛不欲生,恨不能回到三年前,哪怕不升官,也绝不做这倒霉催的。 卫景朝从御书房走出去,越过长长的风雨连廊,脑子里的思路越发清晰。 平南侯向来与人为善,在朝中并没有几个仇家。个别有些小恩小怨的人,也不会往死里整他。 毕竟,拿走这书信的意味过于明显。销毁证据,就是想将平南侯的罪名彻底钉死,再无翻身的余地,让这桩案子,永远无法翻案。 这世上,唯一一个这样想的人,便是先帝。 而先帝所作所为,只有一个人事无巨细,无所不知。 ——藏经阁里那位公主,是先帝头号心腹。 卫景朝阔步走向藏经阁。 洛神公主经书也不看了,双眼直勾勾盯着窗外,似乎想把这窗子看烂了,逃出去。 卫景朝推门进去,冷淡道:“不要做梦了,你脚上镣铐乃玄铁铸造,没有钥匙,谁也打不开。” 洛神公主双眼冒火,勃然大怒:“卫狗!放我出去!” 卫景朝充耳不闻,在不远处坐下,冷声道:“我问你,当初平南侯被判处谋逆时,那封书信去了哪里?” 洛神公主微微一怔,有一丝迷惑。 但很快就反应过来他说的是什么,突然就平静下来。 她盘膝坐下,淡淡道:“那封信,被我藏起来了,你若是想要,就放我出去。” “卫景朝,这个交易你若是不答应,此生此世,你都休想给平南侯翻案。” 卫景朝冷眼相看,漫不经心道:“你随意。” “这世上想给平南侯翻案的人,不是我,而是沈元谦兄妹。”卫景朝轻轻一笑,“沈元谦本就恨毒了你,若是平南侯被冤枉一辈子,你猜他今生今世,会不会原谅你?” 洛神公主十分存得住气,轻嗤道:“我若是出不去,见不着他,今生今世同样无法博得他原谅。” “卫景朝,但若你做不到承诺的话,沈柔还能毫无芥蒂跟着你吗?” 卫景朝脸色倏然一变。 洛神公主得逞地笑出声。 她何其聪明,一听卫景朝提起那封书信,便飞快串联起事情的前因后果。 沈柔还活着,他想要给平南侯翻案这两件事之间,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 当年沈柔落江而死时,恨透了卫景朝。 如今愿意再回到他身边,定是因为有特殊利益说服力她。而这个利益,只会是平南侯的冤案。 洛神公主成竹在胸,傲然道:“这封书信交给你与否,对我没有任何影响。但你若是得不到,便会失去沈柔。” “卫景朝,表哥,动动你的脑子,想想该怎样选择。” 卫景朝神态阴冷,问:“那封书信当真在你手中?” “自然。”洛神公主轻嗤,“我亲手伪造的证据,当然要拿回来,以免牵连自己。” 卫景朝敲击着膝盖的手指微微一顿。 他眼神复杂地望着这个表妹,不由问道:“平南侯谋逆一案,是你所为?” 洛神公主冷冰冰的,“拜你所赐,若非你向父皇告密,说我与沈元谦来往过密,父皇也不会逼我至此。” 卫景朝诧异:“我何时向先帝告过密?” 他几乎瞬间气笑了。 “平南侯是我岳父,与我同气连枝,我为何要害他?” 他纵然知道洛神公主与沈元谦来往之事,更知道这二人暗通款曲多年。 但是,他是脑子里糊了猪油,才要去找先帝告密。 洛神公主悚然一惊,手背上青筋暴起,将锁链捏的咔咔作响。 她从喉管里挤出来一句话,“是父皇骗我。” 建安二十四年冬,御书房。 先帝坐在御座前,翻阅女儿批好的奏折,不知道看见了什么,冷不丁问了句:“听景朝说,你最近与平南侯家的沈元谦来往密切。” 洛神公主手一抖,便写歪一个字,强颜欢笑道:“父皇哪儿听来的闲言碎语,那沈元谦确实俊美无双,女儿有心,可惜人家清高得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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