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等他们反应过来,顾长安又掏出一份诏书,很新,那是顾青临的手笔,“朕深感顾公之功,敬佩顾公品性,才华出众却不慕功名,甘愿扎根塞北十年,故钦点今年文状元为顾清河,满朝职位,任顾公挑选。” 这话落,只听满庭吸气声,真是好大的手笔,这下子对顾公和夫人的恭维是实打实的了,刚才话说得不够好的恨不得再从新说一遍。 顾长安扶起他和夫人把两份诏书放在他手中,“皇上在京中等您,祖父任命您为太傅,这另一个职位您到京中再和皇上说吧。” 她对顾公微微笑了下,就不再理会满屋热闹,径直离开了,刚起身的众人聚集在他身边,说着贺喜的话。 顾公抬眼看远去的那人,顾长安这是给他造好了势,给了他天大的排场,如今他就是民族英雄,回了京他就是皇帝心中当红的人,关于他那些不痛不痒的传言也不会再有人说什么,没人敢了。 长睫毛垂下,他低头看着手中那两份诏书,悲喜不明,他再看身边这位数年没见过的妻子,还是悲喜不明,可等他抬头时,却笑了一脸,熟稔地收下所有的祝贺。 戴岳进来时就看见众人众星捧月一人,跟那年他在京中吃的那一顿宴席像极了,熟悉的场景让他迈进来的脚步戛然而止。 可顾公看到他了,众人也看到他了,他身量高,穿着个暗金鎏纹的常服,低调也贵气,众人给他让了路,他也不好停在门口,过了去给了礼说了祝贺话,因为处理一些军中事,来晚了,他看了一圈也没看到顾长安。 顾公倒是说:“君就刚走。” 戴岳也不停留,转头去书房找她去了,可他敲了门却没人回应,屋里却分明有大鹅叫,他推了门便进去,没看到人,只看到雪豹趴在床上舔着毛,等他到书桌那里,才在地毯上看到一个人,她盘腿坐在地上,手中转着一个小瓷瓶。 那瓷瓶他熟,可不就是他撞出来那个吗,这人头也没抬,头发垂在膝上,屋子里只点了两盏落地灯,一盏在门口,另一盏在她身后,这灯点的也不是平时那种清亮的,而是偏橙黄,橙黄的灯光落在她背上,在地上留下一片阴影。 “你动它了?”她声音不冷不淡,戴岳跟这人没少待,对她也了解一些,这是不太高兴。 “取匕首时撞出来了。”他回答的话有些没头没脑,他没说取匕首怎么能把暗格里的东西撞出来,除非是不只取匕首,可她没再接着问,仿佛这件事她其实不关心,只是随口问了问。 戴岳单手撑地,也盘腿坐在了地毯上,坐在她对面,“你怎么看出来的?” “少了一粒。” “为什么是我?” “别人不敢动。”就像七巧和仇九,知道她藏药,也知道藏在这,却不敢翻,怕什么呢,可能是怕翻了发现药粒越来越少? 其实她一次也没吃过,再疼也没吃过,只是倒出来一遍一遍数着,她好像跟谁较着劲,好像吃了一颗就输了,所以她才知道少了一颗。 “那天把地上的书绊倒了,捡时磕到了暗格。” 她嗯了一声,没什么表情,摩挲着小瓷瓶。 她背着光,骨节分明,腕骨凸起,宝相花纹的袍子看着都有几分寂寥,戴岳看她的眼神中有着明显的难过。 故她一抬头就看到他这么看着她,她有些怔愣,“我没吃过。” “嗯?” “这药我没吃过。” “嗯。” “你不用难过,我不疼。” 戴岳却没再嗯,他不信,他不信她不疼,裴清正都说了,疼,她向来会唬人。 戴岳却没拆穿她,他从怀中掏出一个楠木盒子,递给她。 她有些不解地看着他,伸手接时感觉到盒子里的东西很有分量,等她打开时,看着那块紫水晶有些走神,眼熟,这不就是达赖王寿礼那那个吗? 等她抬头看向他时,他略微严肃的脸上明显有一丝等待表扬的欣喜。 “喜欢吗?给你的。” “嗯。”这下轮到她嗯了,“喜欢。” “那天你看了好几眼,我猜你就喜欢。”他说这话时表情很是得意,跟平常不太相符,很少年气。 “可这个不是达赖王寿礼吗?” “我换来的。” 听了这话她没再往下问,她伸手托着紫水晶,有些沉迷的看着,真是十分漂亮的紫色啊。 “怎么不去前面的宴席?”戴岳拿过她手中的楠木盒子。 “太吵了,我不喜欢。”她不喜欢,却不是因为太吵。 戴岳莞尔,“是太假了吧。”
第69章 他这样问她却没回话,戴岳也不是话多的人,一时间有些静默,偶尔能听到前庭传来的乐器声。 他看着这人阴影下的五官,有些出神的想,她到底是一个什么样的人。 屋子里昏昏暗暗,夜色无处不在,缠绕在她身边,她单手托着紫水晶,说:“我要回去了。” 顾青临和皇太后催了好几趟,明天顾公走,她收拾好也得走了,顾青临还等顾公和她回去开新年宴呢,其实顾公回去就行,用不着她,可皇太后也是少见的催她回,像有急事。 戴岳知道她得回去过年,没法拦,不敢拦,他想跟这个人一起过年,可话说不出口,只得不动声色地拿过她手中的水晶,放在楠木盒子里,帮她收好。 “我送你。”他低着头看不太清表情。 “不用,我们后天夜里悄悄的走,你来就太大张旗鼓了。”这是仇九的主意,他怕路上有风险,不仅如此,他们还安排了两路人马,其中一路是幌子早上走,另一路夜里走的才真是顾长安。 如今局面诡谲异常,谁都怕了。 闻此话戴岳就没再坚持,他回不了京城过年,京中没下回京的诏书,他不能走,且大仗刚过,塞北还需要他留下来坐镇。 其实他在哪里过年都是一样的,哪里都没有家人,京城和塞北没有什么区别。 戴岳把手中的楠木盒子放在地毯上,“我饿了,去吃饭。” 他起身就走,似乎有些生气,背影里也带着几分气闷,入夜不合时宜的嘎了一声,像是送他出门。 顾长安不是不懂,相反,她可太懂了,入夜像个小肉墩扑棱着过来,拱进她怀中,她摸着小豹头,看着那个楠木盒子,裴太医把她捞回来时跟她说,她没有二十年了,连十年都不一定有,这件事只有裴太医和她知道。 入夜舔着她手腕,舌上的倒刺舔红了一片皮肤,外面喜乐入耳,觥筹交错,屋里灯火昏暗,成片的古书堆在地上,她坐在书堆里,半靠着梨花木椅,睁着眼看屋顶雕花,扶手硌得她背疼,她单手推掉瓷瓶上的塞子,小药丸噼里啪啦掉进她手里,又从手里落在膝上的衣袍,有几颗被袍子兜住,剩下的轱辘进地毯里。 她手里还有几颗,也不知道是几颗,没数,指骨有些发白,撰着药的手有些用力,在入夜再一次嘎嘎叫时,她把手中的药全塞进了嘴里,果不其然,苦涩得要命。 她平躺在地毯上,有些嘲讽地笑了,似哭又似笑,终是伸手拿过楠木盒子,取出紫水晶放在心脏上。 在多少年前,戴太傅抱病,在府中教她学习,屋外竹林中有少年,长弓骑马服,剑眉星目如旭日朝阳,当时戴太傅正与她交流亡国之因,太傅说万不可劳民伤财,大兴土木,如桀帝一般建造空中楼阁,当时她年幼,不懂其中玄机,脆生生回:“可是太傅,我最喜欢空中楼阁,我不能有自己喜欢的东西吗?” 当时太傅看着她,一时无话,她坐在木墩上抱着战国策,睁着大眼睛同样看着太傅,目光清澈,不知过了多久,在太傅摸了摸她头叹气时,屋外传来一道洪亮的声音,“祖父,戴衡叫我去骑马,我去了!” 话落从那窗口便露出一个少年,朝气蓬勃,笑脸盈盈,冲开了这一屋子的沉闷。 戴太傅摆手同意他去,待他离去,他说:“那是臣孙,名戴岳,字长山,唐突殿下了。” 她转过头,眼睛亮晶晶,赞叹道:“好相貌!” 水晶压在心口上有些沉重,她伸起手盖住眼睛挡住昏黄的灯光,入夜舔着她鬓角的水渍,咸涩让它不满的叫了声。 门又响了,很轻的敲门声,“姑娘,吃饭吗?”是七巧,她端着几个碟碟碗碗,站在门外。 “不吃。”屋中穿来一声很低的回答,七巧听到了,叹了口气离开。 屋内的空气愈发沉闷,浓重的夜色透过琉璃窗堆满屋子,她躺在那,头发铺在地毯上、缠在脖子上,像失去呼吸一般。 这时,门又响了,沉稳有力的敲门声,她想着是仇九,不想说话,可敲门声一直不断,一声声回荡在屋里,她再一次开口:“不吃。” 敲门声停了,过了一会,门却开了,一股子寒意冲进来,进来一个人,门又关了,那人身量高,几步就到了书桌这,书桌上传来一声响,他蹲下,拿开紫水晶,抱起她,他说:“张嘴。” 他擦掉她嘴边黄色的药迹,掰开她嘴扣出嗓子边那几颗没化开的药粒,在袍子上随意擦了擦手,他举着这人坐到梨花木椅子上,举着温茶送进她口中,“别喝,吐出来。” 顾长安睁着眼睛盯着看他的一举一动,乖乖地吐掉茶水,她睫毛濡湿,有几根软趴趴的黏在下眼睑上。 他又举了一杯温茶到她嘴边,等她喝完,他把人调了一个个,把她的脸贴在心口上,他下巴碰到她头顶,有些无奈,“麻烦精。” 顾长安埋着头没说话,也没表情,他伸手盖在她眼睛上,火热的眼皮触到了冰凉,有些眷恋地蹭了蹭,长睫毛扫在他手心,略痒。 他叹了口气,“小王爷到底想让臣怎么办呢?” 四下无声,唯有风过,这时琉璃窗被敲了三下,两短一长,窗下站着一个人,鬼鸟,顾长安嗯了一声,他在窗户上写着——京,有方,毒,可解。 过了片刻那片字就被擦了去,窗下也没了人。 顾长安侧着头,看着那片被擦掉的雾气,从戴岳的角度看,能看到她消瘦的侧脸,能看到她皮肤上的汗毛,能看到她抿着的嘴角。 她回过头,直起背,直视着他,头发搭在眼前,这人眼睛亮得惊人,不似之前那般沉寂,像有火光亮了起来,灼热、偏执。 她嘴角动了动似有话要说,却一句话也没讲,只见她俯身向前,亲吻在他眼皮上,她嘴很软,戴岳觉得,软的要人命。 薄薄的眼皮下,他眼睛一直在轻微的抖动,心跳得也要命。
第70章 她亲了这一下便跳下椅子,像风一样消失在门口,屋子里只剩戴岳一个人,独自发蒙。 他看着桌上的饭菜,得,白拿了。 裴太医看着推门而入的顾长安,有些意料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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