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青临拢了拢顾长安额角的头发,又掖了掖被角,沉默地看了一会。 然后他说:“戴岳,你想回京吗?” 戴岳侧过头看他,黑白分明的眼睛里什么也没有,干净极了,“不想。” “你想在塞北吗?” “不想。” “你想下江南吗?” 这下戴岳没有前两次那么快回答。 “我看过你的履历,你曾经抗倭三年,很熟悉南边倭寇,我也知道你带在身边的那个少年从哪来,他想说的话我都知道,或者换个说法我知道南边沿海发生了什么。” “既然知道为什么还不出兵?” “没到时候。” “百姓的命不值钱吗?” “值钱,可我想救更多的人,如果牺牲一小部分人能换来更多的人活下来,我会这么做。” “死掉的那些人怎么办?” “救下这一小部分人牺牲掉大部分人,那大部人怎么办?” “我不知道。” “戴岳,你想做什么臣?” “纯臣。” “你觉得我会信吗?” “你爱信不信。” 顾青临从墩子上下来,坐在他身侧同他一起看夕阳,“长安要去南边抗倭,最晚七月份动身。” “人还没醒你就把活给她安排上了。”戴岳有些讥讽的说。 “戴岳,不是我让她这么做,这是我们之前就计划好,我们现在走的每一步都是按计划走的。” “她躺在这也是计划之内吗?” “不是,是意外,所以我们就要当误这次江南秋闱,可是抗倭她一定得去。” “为什么?” “我没有可信之人可以放兵。” “为什么要跟我说这些?不是一直怀疑我吗?” “你说要做纯臣。” “就因为这一句话?你未免也太好骗了。” “是假话吗?” “不是。”戴岳笑了笑,“我就是要当纯臣。为什么是我?金归璨不是回京了吗?” “他太年轻了,我没有时间等他长大。” “局面有这么严峻吗?” “比这严峻得多,你知道炽金王去哪了吗?知道江南倭寇的折子是从岭南上来的吗?知道沈中堂见了这京中一半多的世家吗?知道镇京大将军与江湖的人接触吗?” 戴岳愕然,顾青临了然的笑了笑,平静的京城水面下全是浑水。 “我们能不能和解?不是你和我,是戴家和皇家。” 戴岳搭在膝上的手一点一点收紧,眼中落寞如深夜树影,“我曾有一个美满的家。” “我未曾拥有过。” “冯唐同我说有一股势力一直在保我,至戴府崩颓那日起,你知道是谁吗?” “我知道,但是我不能跟你说。” “难不成是你?”戴岳打量着他。 “我没有那么好心。” “所以是小王爷,对吧?” 顾青临没回答,百无聊赖地看着天色一点一点暗下来,发青再到发灰。 “为什么呢?她为什么要帮我,你知道原因吗,告诉我吧,我不想再猜来猜去了。” 童子在观门口上灯,橙红一点的火苗愈来愈大,送入灯中,亮光满地,童子身着道袍而去,宽大袖口在风中招摇。 天彻底黑了下来,就在戴岳以为这人不会说时,他开了口。 “戴家是因为拒绝站队才落的这个下场,你们不想参与王爷们的夺位,他们怎么能让?阁老病逝前曾经托付过长安护一护戴家,他担心你们没有力挽狂的能力。事实证明阁老的担心是对的,也证明阁老所托对人,她是个很守信用的人,你们不知道,至事发,她就已经在给你们周旋,不是先皇不松口,是其他王爷不松口,什么宦官把权,是先皇夹在中间没有办法想出来的托词。” “然后呢?” “那天夜里也是这么黑,长安出宫一夜未归,第二天,世家的公子全被绑了,最开始杜家有三王爷撑腰还是很硬,他们觉得顾长安不敢,觉得这是乳臭未干的小孩在威胁他们,结果杜公子当夜就没了,人就扔在杜家门口,其他家很快就慌了。那天后京城就流传有怪病,接连走了几位世家公子。” 戴岳怔住,眼中是不可思议。 “世家很快就慌了王爷们没办法才松的口。”顾青临嗤笑一声,“可是先皇很生气,因为她这么做以后就没什么安稳日子。那天下大雪她在雪中跪了好久先皇才松口,是先皇心疼她,后来果不其然,王爷也绑了她,她腿上的伤身上的毒背上的疤都是那个时候来的,你以为那些道貌岸然的王爷们是什么好人吗,下起手来一个比一个黑,其实他们敢那么做不过是因为先皇年迈自己又手握兵权,个个都想坐一坐这宝座,当时没人以为我能继位。。。” 顾青临说着突然听到身边响起一声抽噎,转头就看见戴岳肩膀一耸一耸,豆大的眼泪接连坠在地板上,他捂着眼睛,哭得不能自己,像被困住的大兽发出痛苦的哀鸣。
第133章 顾青临愣住,伸出手又收回,这人怎么能哭成这样?他想说别哭了,可又作罢,朝堂上的人才不会知道他们的小戴将军有一副软心肠,白长了这么高。很久之前他也曾这么哭过,可现在你再让他哭,却是再也哭不出来,他的心肠变硬了,再也没有什么可以打动他。戴岳也应该是如此,是什么突然让他的心肠软了下来呢? 夜色浓稠如泼墨,檐下灯笼飘摇似浮舟,神明与众,谁也不说话。 翌日朝堂上,顾青临于百官前召戴岳归京,金归璨奉旨接替戴岳坐镇塞北城。 散朝后,满庭哗然,金归璨握着圣旨走出大殿,路上有人笑着跟他说恭喜,他微微点头以表谢意,众人都说至从那事后,金家小公子仿佛脱胎换骨,变成了金刚罗刹那样一个人,以往见谁都笑语盈盈,如今见谁都冷漠。 有人走到他身边,阴阳怪气地同他说了一句恭喜,金归璨看着这人虚浮的步伐、苍白的脸色一时没起来是谁,黏腻得像浊泥的目光让他不舒服。 这个目光终于令他回想起来这个人,那些年鬼混时一直尝试想让他去香客楼、吃五石散的人,他只是贪玩不上进,而他却是坏的,坏到了骨子里,在他出事后藏在人群中一脸幸灾乐祸,这样的人怎么配进朝廷里呢?哦,他又想起来了,位袭制度,于有开国之功的世家,父退子继,他也配?金归璨瞥了他一眼,快步离开。 而身后人因为享乐多年,身体羸弱,跟不上他的脚步,那人眼神浑浊,眼珠子滴溜溜地转,“哼,什么东西!别落到我手里。” 出了宫门有各色马车停在那等着自家老爷,乌泱泱的马车中有一个牵马的汉子最为出众,在一众家丁小厮中鹤立鸡群,他抱着臂肩膀抵在木柱上,并没有像当下京中的流行的那样散着发,而是高高束起一个马尾,马尾不长,刚过耳,他面相坚毅粗犷,给人一种蛮子的感觉,故此他周围没什么人和马车,大家对他有意无意的避开。柱上系着两匹枣红色的骏马在刨地,其中一只拱着他手臂,好像在撒娇,他无奈只好掏出衣襟中吃剩半块的干馕递了过去。 金归璨出来时就看见这人在喂马,他仿佛没有看见周围这些权贵势力,也没有看到那些或好奇或不屑的目光,他走过喊了声:“曲哥。” 喂马人抬头,朝他爽朗地笑了,“回吗?” 金归璨板了一早上的脸终于带上了笑意,“先回家吃饭。” 金家坐落在京中最贵的那片巷子里,朱红大门石狮子,金光闪闪两个大字——金府。 府中好不热闹,来来往往的小厮侍女一个个脸带笑意,金夫人坐在屋里跟着管家说着话,见他回来赶忙放下手里的账本迎了上来,眼里是止不住的笑意,“哎呦,我的大宝贝回来了。” 金归璨赶紧叫了一声娘,耳朵红了红,“这还有人呢?”多让人不好意思,他都这么大了。 曲歌笑了笑并不在意地打量眼前面容慈祥的夫人,穿着真够富贵喜庆的,蜀锦牡丹长裙外罩紫色鲛纱,头上插着喜鹊衔花点翠钗、坠着豆大翠绿翡翠珠,手上带着牡丹雕花金镯子,眼尾的皱纹带着一丝精明严厉,看来是治家一把好手。 金夫人抬眼看着曲歌,笑语盈盈,“这是你朋友吗?” “娘,我要去塞北了,今早下的圣旨,这是曲歌,塞北那边过来接我的人。” “这么快就又要走了。”金夫人眼里是掩盖不住的低落,“什么时候动身?” 金归璨看向曲歌,本来今天就要动身,而且去的路应该没那么安全,否则不会派他来接,曲歌想了想,还是给他留一些同母亲待在一起的时间吧,万一回不来呢?他说:“夫人,我们后天早上走。” “哦哦,后天,那娘给你收拾东西,李管家,你现在就去做,把那些新做的夏天常服都装上,还有那些器件,还有那个驱虫的药,哎呦,算了,还是我去弄吧。” 李管家笑得一脸的无奈,金夫人也笑了,她拉着金归璨坐到官帽椅上,有些小心翼翼地问曲歌:“塞北夏天热吗?” 儿子要去她不知道的地方,她担心,这不是她的领域,担心却也插不上手,只好做些她力所能及的事。 曲歌刚坐下仔细想了想,“不怎么热,但是干燥,容易起干皮。” 金夫人悻悻,面露忧色,“这次要在那待多久?” “不好说,估计短不了,娘,我们还没吃饭呢。” 金夫人听到他说想吃饭这下又打起精神,“李管家,让厨房布菜。” “夫人,还等老爷一起吗?” “父亲还没回来?” “恩,你父亲说今早回来,也不知道人搁哪呢。” 金将军十日前突然领兵说是去京城周边的山上剿匪,也不知道是哪个村民报的案,说匪患猖獗,且不说猖獗,就是为匪谁能在京城周边啊,不是自找死路,反正这事里里外外透着一股诡异。 而此时金将军在皇宫里的御书房正襟危坐,像一桩雕塑,“圣上,周围的山头都翻遍了,没有匪患。” 顾青临低着头转着手中的小木雕,他肩膀拱起,有些支棱不起明黄帝服,显得衣服空荡荡,“可还有别人在山中?” “山中一个人影都没有,没有生火的痕迹。” “嗯,我知道了,你退下吧。” 金将军起身告辞,又听圣上道:“对了,金归璨我派他去塞北了,就在今天早上。” 金将军抬头,恭敬地看着坐在黑白江山图前的人,“圣上,他是您的臣子,您派他是中意他的本事,您不用跟臣说。” 顾青临抬头瞧他,眼中没什么暖色,“这一趟不怎么安全。” 金将军眼神坦荡荡,似朗月,端正无邪,“那臣可以为他做些什么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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