秀秀辗转反侧,不敢开口去问。 她将簪子握紧,放在心口的位置,随后拿起平日用的一面小铜镜,将簪子重新插到头上。 真好看。 秀秀拿着铜镜,飞扑到床榻上,将脸埋在被褥上,无声地笑出来。 忽然,从正屋传来一声咳嗽,伴随着碗筷落地的声音。 秀秀忙收了笑爬起来,推开小门过去,只见崔道之的嘴角和八仙桌上都沾着血迹,一只碗碎在他脚下,周围满是汤汁。 “二哥哥!” 秀秀飞跑着去扶他,一摸他的额头,只觉得烫得吓人,鼻尖若有似无闻到些酒气。 他喝酒了? 秀秀来不及多想,将他扶到床上,拿湿帕子擦他嘴角的血,随后飞跑着去请大夫。 “二爷本就有伤,怎么能吃酒呢?再加上怒火攻心,这……” 大夫已经来过几趟,也算是与秀秀相熟,说话便也不瞒着掖着。 怒火攻心?秀秀有些茫然地往屋里看一眼,他不是说自己只是出去散步吗,怎么会怒火攻心? 秀秀煎了药,喊崔道之起来喝了,又给他额头换了湿帕子,解衣换药。 — 等秀秀累极了醒来,已经是夜里,她趴在八仙桌上睁开眼,下意识唤道: “爹……我想吃鸡汤面……” 等了好一会儿,无人回应,秀秀这才意识到爹爹已经不在很久了。 她呆愣了好一会儿,方才揉了揉眼睛,一抬头,发现天已经大黑。 今夜没有月光,屋里静悄悄的,秀秀坐在凳子上,拢了拢衣襟,下意识抱紧双臂。 她有些害怕。 额头上渐渐冒出细密的汗珠,呼吸也越来越急促。 ‘忽’地一声,屋内大亮,秀秀抬头一瞧,却是崔道之不知道什么时候下床,将油灯点燃。 秀秀猛地松了一口气。 “怕黑?”崔道之将油灯放在她跟前,撩袍子在凳上坐下。 秀秀点头,扯出一个笑来: “可能是那天被关进棺材里给吓着了,过段时间就好……二哥哥,你的烧退了么?” 她下意识将手放在崔道之的额头上,崔道之眨了下眼,到底没躲。 “烧退了,二哥哥,往后你还是别喝酒了,等伤好了再喝,等入秋,我做桂花酿给你喝好不好?只不过只能喝这么一点。” 秀秀在他跟前比划一下。 “嗯。”崔道之淡淡应着,手指在桌面上轻轻敲击,他抬头望向窗外,道:“今儿什么日子?” “七月初九,二哥哥,怎么了?” 崔道之手指停止敲击,笑了一下,说:“没什么,再过一个月就是我父亲和大哥的忌日。” “啊。”秀秀轻呼出声,连忙道:“我明日就去市集上买些纸钱和金箔纸回来备着。” 她对崔家的事不甚了解,只是在外头茶馆里偶尔听人说过随国公去世当天,他的大儿子也跟着去了。 当时她正年幼,父母健在,满心想着求爹爹给她买簪花的事。 崔家、长安这样的词对她来说太过陌生和遥远,不成想有朝一日她会同崔家的世子生活在同一屋檐下。 崔道之虽然笑着,但秀秀却莫名察觉到他的难过。 于是她大着胆子去拉他的衣袖,认真道: “二哥哥,你别难过,我也没有了爹爹和娘亲,咱们是一样的。” 崔道之顿了一下,道:“家母还健在。” 秀秀闹了个大红脸,‘呸呸’两声,道:“对不住,二哥哥,我说错话了。” 崔道之自然不会同她一个小姑娘计较,将灯盏推至秀秀面前,说了句‘睡吧’,便起身回床上躺着。 秀秀手拿着灯盏起身,隔着微弱的灯光,轻声道: “二哥哥,你别怕,我会陪着你的。” 说罢,心怦怦跳,逃似的推开小门,跑进东屋。 ‘吱呀’一声,小门关上,崔道之躺在床上,一半脸陷在阴影里,另一半被小门后油灯透过来的光照亮。 只见他无意识转动着左手食指处的那枚扳指,眼睛里满是凉意。 他不需要人陪,他只要欺辱他们崔家的人付出代价。 一只麻雀在窗沿边扑腾,崔道之支起窗户,伸手捏住,微一用劲儿,那麻雀便没了声响。 - 到了八月初九那一日,秀秀一大早便去西市买了好些纸钱和金箔。 她一个人忙不过来,雀儿正好过来找她玩儿,瞧见了,便主动请缨同帮忙。 两个人坐在柿子树下叠元宝,忙活到一半,崔道之忽然过来,问:“这是在做什么?” 雀儿吓得一激灵,手中的金箔差点被撕烂。 秀秀有些奇怪地瞧她一眼,随即抬头对崔道之道: “叠元宝,将这些金箔叠成元宝的样子烧了,下头的人就有钱花啦!” 本以为崔道之对此不敢兴趣,没成想他却拿了一张金箔,不消片刻便学着她们的样子叠出来一个。 “是这样么?” 秀秀惊讶于他学得这样快,连连点头:“二哥哥叠的真好。” 雀儿却站起来,牙齿都在打颤。 “我……我,秀秀姐姐,我家里还有事,先走了,等闲了我再来找你玩儿——” 不顾身后秀秀的叫喊,她飞跑着出了大门,等快到家门口,她才拍着胸口不住喘气。 太吓人了,她连看见那位崔二爷都觉得两股打颤,秀秀姐姐是怎么做到那么亲密同他说话的? 吓死她了。 秀秀眼见着雀儿像被踩着尾巴似的溜走,觉得有些奇怪,收回视线,正要同崔道之解释,却见他并不在意的模样,注意力全在他手中的金箔纸上。 秀秀重新坐下,重新开始忙活,眼睛却不自觉飘到崔道之的身上。 瞧他认真的模样,秀秀忍不住想: 二哥哥肯定很敬重他的父亲和兄长。 这样想着,她的视线不期然往下挪动。 原来男人的腿也可以这样细长,秀秀眨了眨眼。 因为看得太过专注,手上力道没控制住,金箔被撕开一道口子。 她连忙抬眼去瞧崔道之,见他并没发现,不禁松了口气。 秀秀有些羞愧,今日这样的日子,她却只顾着偷看美色,实在是不应该。 祭坛就设在院子里,将屋里那张八仙桌抬出来,上头摆上几个瓜果,放上一个用久了的香灰炉子。 秀秀将买好的香点燃,递给崔道之,又怕弄脏两人的衣服,拿来不用的旧布料在地下垫着,学着他跪下磕头。 崔道之将纸钱和纸元宝扔进火盆里,不消片刻,烟灰便顺着热气在两人面前飞舞。 秀秀以为崔道之会说些什么,可是他没有,只是静静地跪在那里,神色平静。 她很想问问他父亲和兄长是为什么离世的,但怕惹他伤心,没有张口。 跪得久了,腿有些发麻,正打算起身,却见雀儿哒哒地跑进来,弯身撑着腿喘气: “二……二爷,秀秀姐姐,那个孙老爷来啦,还带人抬着几口棺材,瞧着可吓人了,你们赶紧躲起来吧!” 秀秀本就对孙老爷有阴影,又听她提及‘棺材’二字,脊背下意识一僵。 她转头去瞧崔道之,只见他神色未变,手拿纸钱往火盆里撒。 秀秀看着他的侧脸,一颗慌乱的心莫名渐渐平静下来。 雀儿见两人一点不慌乱,急得不行,连忙一跺脚,转身跑出去,去找她爹过来帮忙。 她刚离开不久,孙家的小厮便抬着几口棺材停在秀秀家门前,孙老爷拄着拐杖,被人搀着进来。 “陈秀秀!你个小娼妇,给我滚出来!” 秀秀听着他骂自己,先前的委屈尽数爆发,连忙起来,从八仙桌后出来,道: “孙老爷,请注意你的言辞!” “言辞?”孙老爷瞧见她同崔道之在一起,忍不住气血翻涌,脸涨得通红,幸得被身边小厮扶着,方才没有倒下。 他亲写了状纸递到衙门,衙门却不受理,反将状纸打了回来,不管他使多少银子都不顶用。 他还猜这小娼妇是仗了谁的势,原来是这位从长安来的崔二爷。 他们是什么时候勾搭上的?不可饶恕,不可饶恕! “小娼妇,你以为你搭上了这姓崔的,你就得了意了,我告诉你,呸!他如今就是一个破落户,谁把他当回事?敢杀人,照样得偿命!” “你已经同我儿拜了堂,就是我孙家的人,你爹立的婚书还在我手里那,我有的是法子收拾你,还有你这奸夫,都得给我们一家偿命!” 孙老爷说得急了,不住咳嗽。 秀秀听他红口白牙,胡沁一通,气得说不出话来,捞起墙边的棍棒就要将人赶出去。 “反了天了!”孙老爷拿拐杖指着她,吩咐小厮: “愣着做什么,还不将人拿下!?” 崔道之皱起眉头: 聒噪。 他素来占有欲极强,崔家的一只猫、一条狗都容不得旁人欺辱,如今这老不死专挑今日在这里撒泼,敢情是把他当成个死人。 崔道之目露寒光,起身走到秀秀身边,将她手中的棍棒拿到自己手里。 众小厮一时不敢动作。 “我方才都听明白了。”崔道之道:“秀秀是你家那死鬼儿子的媳妇,而我杀了你们一家人,对么?” 孙老爷以为他要认罪,喜上眉梢:“正是。” 崔道之笑了:“婚书拿来。” 孙老爷将怀中婚书拿出展开,在他面前抖动:“看,红纸黑字写着,那小娼妇休想抵赖,啊——” 秀秀刚想辩驳婚书是假的,便见崔道之将手中棍棒一扬,随即,孙老爷 ‘扑通’一声跪在地上。 她张开口,虽知也许不该,但心中无端漫上一股快意。 她看见崔道之将孙老爷手中的婚书拿去,扬手扔进火盆,然后蹲下身子与呲牙咧嘴的他平视,一字一句道: “陈秀秀如今归我管,你要动她,我有点不高兴,怎么办?” 此刻,这个男人逆着光,如同神祗。
第7章 你和崔二爷什么时候成亲啊…… “秀秀姐姐!” 秀秀正坐在门口给崔道之缝制衣裳,听见雀儿在喊她,抬头笑道:“进来吧,我缝完最后几针就给你拿去。” 雀儿忙说不急,进来献宝似的凑在她耳边说了句什么。 秀秀手上动作一顿,道:“真的?” “自然是真的,我爹爹亲眼看见的,听说发现的时候,身子都僵了,还有老鼠在上头爬呢。” 雀儿想到这个场景,觉得有点恶心。 秀秀将衣裳放在膝上,忍不住出神。 孙老爷死了。 那日崔道之狠狠吓唬了他一通,回去他就一病不起,瘫在床上。 因平日里为人太过,街坊邻居都盼着他死,下人们也不满他克扣银钱,早生二心,所以竟没一个人管,不过几日就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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