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了大门二人分道扬镳,李青溦正要上轿。身后李栖筠突然叫着她,李青溦回身。 李栖筠轻抚玉带,清了清嗓子缓缓开腔:“家里的那个庄子,我若记得不错该是在古绛镇那边吧。” 李青溦点头,问道:“爹爹是有什么事吗?” “无事,只是想起周氏的兄长在蔚县做县丞,古绛镇乃是蔚县的一个镇。”李栖筠捂拳轻咳一声,又道。 “爹爹听他说那里的苏合香酒十分出名,很调五脏,祛腹中诸病,很是滋补,你既去了便带些回来。” 李青溦低眉应了一声上了轿子,放下轿帘时,看见李栖筠还在那站着,对上她的目光,低着头跟着一边的小厮过去了。 李青溦叹口气,放下车帘。 车声辘辘。行过坊市出了郊外。 郊外青峰叠翠,绿水堆云,掀开外帘,轻纱漫漫,不断有蝴蝶追着车行。绮晴和清霜许久没来郊外,早就下了车同随从走着,二人叽叽喳喳地说了一道儿的话。 李青溦和卞嬷嬷坐在轿中。 轿中垫席上放着个小几,放着些果品点心。李青溦拈起块牛乳菱粉香糕垫了垫肚子。 卞婆子见她脸上神色淡淡的,轻轻拍拍她胳膊。 “儿行千里母担忧,家主临行前说那起子话还是忧心姑娘。想着若有什么事叫姑娘去那周县丞帮忙。虽说那周县丞同小周氏是一丘之貉,会不会落井下石是二话,家主初心也是为人父母的一片苦心,姑娘不必多心。” 李青溦应了一声,掰开手里的糕点喂了喂小翠,轻垂眼睫:“我只是在想那周县丞。” 卞嬷嬷蹙眉摇头,“说起来也确实是怪,那小周氏的长兄老奴如何没见过?奸滑耍鬼,实非是读书人的样子,那般的人也能做县丞?想必老母猪也能开眼成仙了!” 李青溦听了她的话只是笑,半晌才止住。 “俗话道:捐官做,买马骑。当今开纳捐之例,他应当是捐了班,顶的实缺。” 卞嬷嬷奇了怪了:“那应当需要很多雪花银才行吧?那周家虽然是商贾,却是卖胭脂水粉出身的,如何就能有那么多的银子?” 哪里来的银子,李青溦想到自家那几间换了东家的铺子,心里自然有数。她既掺和进此事,定然要了解清晰,断然不会就这般做冤大头。 只是此事确实还有几分奇怪之处。 那几个铺子若卖了,许差不多够捐班买官。只是补实缺却要走门路,花更多的雪花银。那几个铺子,自然是不够,除非…… 除非小周氏将她家的庄子卖了。 只是那么大的庄子,户籍还在平西王府手中。她敢卖自然也得有人敢买。这么大的一等庄子,又如何能一点风声都没有? 实在是耐人寻味地很。李青溦托腮沉思。 * 马车一路往南,渐到了古绛镇的地界,虽比不过京城坊市车水马龙人流如潮。倒也小桥绕水,有几分热闹之处。再往南,出了镇的地界,便是连起来的一片又一片的田地。 田地具是一亩一亩规划,十分周正。 李青溦先前在并州的时候,同外祖母去过庄子。知道这是分下去的职田。规划成这般也是为了之后官员交接变动时好重数。 这些庄子自然便是官庄。 正是春季,荠麦发了嫩芽,一大片的地具是青青。林间田埂里有农夫忙碌,身后的青瓦屋舍中,支起来的竹竿上晒着被子衣服。檐上偶有青烟。 李青溦卷了帘子瞧外面。突看见远处田埂间,几道着网纱帽的人正同地里佃户攀谈。 几人具身着圆领官服,应当是工部的人。 她正要移开视线,突然在里头梭寻见一道熟悉的人影。隔得远远地李青溦见他银冠束发,着一件墨绿纹的衤糀直裰,鞓带束腰。他背手行在人群中,身量挺拔修长,颇有些鹤立鸡群的感觉,也很有几分熟悉的感觉。 李青溦心头微跳,脑中不知如何浮现出一个身影来。她轻蹙一下眉。只觉着又不是话本,如何就能那样巧? 她心中这样想,车已行远半里,再看不见个什么。 * 静庄在最南,是一等的私庄。 李青溦从前同外祖母去过并州的私庄,具是红瓦青砖,屋舍俨然、田地肥沃,佃户人家安居乐业,有的民户甚至也可呼奴唤婢。 京城富庶,如何不比并州更好一些? 只是远远到了跟前,李青溦却不由皱了皱眉。 良田百顷,只有几亩种着嫩青的庄稼。其它的地杂乱无章地长着些什么。 李青溦蹙眉,一时竟不能确定其它地里长的究竟是什么。正想着,轿子突地一停。 车夫在外头道:“姑娘,前面有人拦路,过不去了。” 作者有话说:
第20章 李青溦掀车帘,见百步处一座大石桥,过得桥去绿柳阴中一条大道,两侧便是青瓦粉墙的村庄。 李青溦带着丫鬟婆子下车,桥边柳荫下坐着好几个小童。身上的衣服都有些破破烂烂的。 瞧见李青溦下车,便有几个女童七嘴八舌地叫她们买东西。 李青溦低下头,才看见树下的席上放着些草做的小玩具,什么蜻蜓、蝴蝶、小篮子、绿沿帽等物。具编制地十分精巧。 李青溦有几分好奇,摸了摸那绿沿帽。见他摊子上编的东西,都是地里长的,问道:“你这些是什么编的?” “你连这个都不知道”那小摊主抬起头来。俊眉修目只是模样十分稚气。他唇角下弯,一只小小的虎牙翘出来,从身后杂乱无章的地里随手一拔,“牛筋草。” 他说完,见她们还是一脸没见识的样子。哼了一声,一脸嫌弃:“野草,野草总知道吧。” 他脸上简直要写上“对面人都是笨蛋”六字。 清霜一脸无语,“你这小孩儿,怎如此没有礼貌呢?我们只是未见过罢了。” “礼貌是什么东西?能吃吗?”那小少年摊开手,打量她们一眼,视线落到李青溦身上,“你到底买不买?你若买我还捎你一个这个。” 他从一边的竹篓里挑出个小臂大小的稻草人。稻草人自然也是编的,只是晒干了,做得是大腹便便,眉目狰狞,看着十分寒碜。 李青溦有被丑道,拿在手里上上下下端详一番:“这是什么,丑极了。” 小少年哦了一声:“新庄主啊,是丑了些,但可以用来烧火还可以用来辟邪。” 李青溦:“……谁?此庄的新庄主吗?你可有见过她?” 小少爷瞥她一眼:“不然呢?我有墨宝为证。” 他从屁股底下抽出一张字画,李青溦不好接过来看,便就着他手里瞧,便见那上面的女子头大身小,四肢粗短,兼之衣襟都是蛮子用的左衽。 李青溦只觉着一口气梗在胸口,再仔细端详了那草人一眼,只觉得如何细看都是一种残忍。 但到底不好同小孩计较些什么,好半晌才找回自己的声音:“快快收起来罢。” 那小少年哦了一声,问道:“所以你到底买不买?” 他话音刚落,突几个五大三粗的汉子带着几个佃农打扮的人走过来,那小少年看见他们忙收拾东西,见李青溦还在一边站着,忙以手指示叫她遁走。 李青溦满面雾水。 那几个汉子蹿下桥来。卞婆子吓了一跳,一队随从将李青溦护在身后。 那为首的汉子吊梢眼,厚嘴唇,裸露在外的脖颈处好几道纹身,脸上堆着笑。 他不伦不类地作揖:“小的是静庄的庄头赖大,早听说了庄主奶奶要来,咱们几个庄头甲头早就等着了,庄中收拾了一处歇处,请庄主奶奶歇息更衣。” 李青溦点头应了一声,一个不知什么突就掷过来撞到她身上。 李青溦愣了一下,将脚面上那丑了吧唧的稻草人捡起来。那小少年气汹汹地冲她做了个丑死人的鬼脸跑远了。李青溦简直是又好气又好笑。 那赖大看见哼了一声:“那是庄里头的贱民。若是得罪了庄头奶奶,奶奶知会一声,有的是罚他的法子。” 李青溦只觉着他说话难听。不由蹙眉看他,见他十分眼生。并非是多年前曾去南苑送过账本的庄头。她再看一眼他带着的人,也都并不认识。 她的眼神突定在一道清瘦的人影上。李青溦眉心蹙起来,觉着有几分眼熟,只是一时想不起在哪里见过。 那人显然也碰上李青溦的目光,清瘦的脸表情一顿,又低下头去了。 李青溦将这一丝异常暂且捺下,想了想问道:“赖庄头,前些日子我不是支了管事来此地宣事,他们如何不在?” 那赖庄头哦了一声,笑道:“那几位管事好像说是家中有事先回去了,许是路上和奶奶错过了也说不定呢。” 李青溦府上的管事,乃是并州跟过来的,如何就能突然家中有事?拔腿就走? 李青溦同卞嬷嬷对视一眼,脸上隐有几分薄怒,到底按捺了。又跟着人顺着大路往前走了几步。 庄子里人烟极其稀少,门扉紧闭,只有几户听见动静往外探头。 “如何庄子里人这般少?” “春困秋乏,都是些懒汉罢了。” 李青溦皱眉,又指了指一边荒废了的农田:“先前我来的时候,瞧见职田的作物都长了新茬,为何咱们庄头的地,长的都是牛筋草?” 赖庄头咂舌,轻飘飘地又夸了两句:“庄主奶奶果真见多识广,连牛筋草都识得…”他未多言,将她领到一道院前。 李青溦脚步停在门口,见那院子破败,墙头颓圮,丁点不像是住人的地方,倒像是闹鬼的地方。 赖庄头呵呵笑道:“今日已经不早了,奶奶先歇着,有什么的小的明日再带奶奶逛逛。” 李青溦如何听不懂他敷敷衍衍唬鬼的话。她不是冲动的人,第一日到这庄子,她是想着忍耐一番摸一摸这底子沉的是什么。只是若这人因她一时忍让便觉着她好欺负踩她头上,断不能再忍! 她斜眼乜他:“明日便罢了,只是赖庄头怕是来不了了。” 赖庄头倒是听出了她话里隐含的怒意,只当小猫张嘴。面上仍是笑皮笑肉不笑地:“奶奶这话说得倒是搞笑,小人又不是硬了闭了眼了,如何就来了了?” 他身后几个五大三粗的汉子发出一阵哄笑。 李青溦冷哼一声,一双杏眼黑沉沉地:“本来是要饶你。我想着咱们毕竟是头一次见面,你有什么不好的我也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全你脸面,谁知道你也忒不知好歹!我来此地问了你几件事情?赖庄头,你是一问三不知啊。” “在其位不谋其职,你既什么都不知道,那便退位让贤不要做这庄头!省的白白浪费了位置。”她随手指一旁的清瘦男人:“你的位子,自然能被他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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