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珵唇开阖正要说话,一时碰着了她手指,倒是抿唇未语。 李青溦见他不再反驳,脸上很有几分满意,一双黑白分明的杏眼轻轻一弯,拉着他南苑立走。 这角门本就荒废,野草野花丛生。 她带着陆珵走过来几步是披着细雨的,自然是踩了一角的泥泞。 今日的菖蒲酒虽是甜甜的,但到底让她有几分醉意。若是平日里遇见水洼,照她的性子早就远远地绕着了。 直到了一间三进的院子,才停下。 她回头看他,细喘微微,又轻轻地“嘘”了一声。 院门掩着,她轻轻推开门,守门的婆子正在门厅前的小屋里趴着打盹儿,倒是鼾声如雷。 李青溦带他行过游廊。 陆珵抬眼四顾,见院子里门厅雅洁、文雅精致,游廊两侧空地又种了许多花草植物,正是夏日,倒是繁茂蓊郁。 方过了后院,突传来吱吱鸟声,小翠从远处飞过来,重重地撞到陆珵肩膀上。 “每次见着你,这小翠倒是热情的很,不知道的,倒是以为是你的鸟呢!”李青溦笑言,才又看见小翠叼着一枯枝,一时想起它先前在林子里鬼鬼祟祟的。 原就是为了这枯枝啊。 她一时好奇道,“它这是做甚么?” 陆珵细瞧一眼,顿了一下,似想了片刻:“它今年已足三岁。” “三岁如何?” 李青溦不懂这个,面上倒有几分茫然,小翠又飞远停在不远处的梧桐树上。 李青溦看过去,才看见那梧桐树上,原是已经落了另一只小隼。 它嘴里叼着一片绿莹莹的叶子,两只鸟倒是卿卿我我地,挨地很近。 陆珵道:“三岁隼类便成了年。此后每年四月到六月,是隼的繁殖季节。鸟儿中也会相看。雄鸟会从千万片叶子中挑选一片最漂亮的叶子,送给心怡的雌鸟。” “如果雌鸟愿意接受,便会叼着枯枝相送,一起戏玩。隼类都是忠鸟,同大多数人一般,一旦选择了伴侣,它们会一生一世在一起,只它们两个,直至彼此都死亡。”他回音低沉悦耳,一如往常,只是叙述事情,并未说什么意见。 李青溦心头突有几分说不出的思绪。正要说什么,只恨自己喝了酒未抓住。她想了半天未想出自己想说什么,倒是也懒得多想了,方打起珠帘,带他进了正房。 正厅此刻无人。众丫鬟和婆子们都去东房睡着了。她先前出去的时候,吹灭了灯。廊下灯光寂寂,她取来一盏书灯,只是摸索了半天也未找着火折子,侧边已伸过一只修长的手笼着了火。 李青溦笑着道了一声谢,取下炉子里的榅桲膏,刮出来,细细地做成裹上一层金箔。 那炉中还有几分温度,李青溦一双细长的白手微微发红,她手上也没停。 她正做着,识海中突灵光一闪,突抓到了自己先前未抓到的头绪,手上动作一顿,微微蹙眉。 不对,她现在这样的行径,同小翠又有什么分别?小翠还能得到一枝枯树枝子呢,她能有什么呢? 她一时几分郁闷:“不对!此事大有不对劲之处!” 陆珵见她动作停下。问道:“如何?是不是烫着了。” 李青溦摇摇头,正要说话突外头突有几分沉沉的脚步声。 赵嬷嬷上了年纪,夜间总要起夜。起来的时候瞧着正屋的灯着着,一时担心李青溦有什么事情,披了衣服,又执了灯就进来了。 进得门来,正厅倒是没人,只是香案上的东西有几分七零八落的。她摇摇头,只当是小丫鬟们不当心,轻手轻脚地收拾完,又熄了那盏书灯。又想了想,提步进了李青溦屋中。 屋里头一地淡月,有风吹过来,将床上的纱帷吹得飘飞。 赵嬷嬷喃喃几声,“这样大的风,怎不关着窗呢?第二日醒来若是着了风,想必是要头疼。年纪轻轻地倒是一点都不注意。” 她将明瓦窗关上,又拉了一层窗帘,正要出去,又往床前行了几步。 帷幕迤逦,她掀开帘子。 架子床上,李青溦黑玉似的发散着,一张小脸半遮在被中,泛着几分淡薄的红晕,似是香梦正酣。 赵嬷嬷又合了帘子弄平整,方一脚轻一脚重地出去。 直等到屋中再无一点声音,李青溦猛然将被子掀开。 刚才一时情急,李青溦知赵嬷嬷的性子要查看,她屋中又没什么隐蔽的地方,便扯着他藏在被中。 二人盖着一张薄锦被,很有几分紧巴巴的。也好在天色昏暗,赵嬷嬷眼神不成并未看见什么。 李青溦一时松懈下来,这才觉出二人贴地极近。 她脸面蓦地红了,他的长腿正贴住她的,这才觉出他的腿又热又硬,硌地她好不舒服。 “你快些出来。” 她轻轻推陆珵一把,陆珵直撑起胳膊,看她,神色很有几分欲言又止。 帘子拉着。屋中只有一层月色。他一双澄澈如冷湖在夜里犹如一线远灯,静又远地盯着她。 李青溦本就又几分晕乎,实在很难在他的视线里不昏昏沉沉。 半晌她轻轻撇开脸:“你起开啊。” 陆珵轻轻动了一下,李青溦也被拖动一下。 方觉出几分不对劲来。 陆珵不动了,撑胳膊在她枕上,无奈道:“刚才便想说了,好似什么东西挂住了,你瞧瞧。” 他说话的声音低沉,因二人离得近,似是一小簇烟花炸在她耳边。 李青溦脸色灼地吓人,这才应了一声。 视线往下,便瞧见他腰带几分松垮,一双长腿紧崩着,二人的腰身贴在一起。李青溦仔细看一眼,原是她裙上坠着的珍珠嵌着了他腰间带钩上,她兀自挣了几下,又拽了几下,倒把陆珵拽地贴她更近。 她一时着急,额角上出了一层溶溶的细汗哎呀了好几声,“这是怎么回事?你倒是动动啊?” 陆珵腿崩的很紧,闻言掀了掀眼帘,低头看她,语音有几分无奈:“那你别动了。” 李青溦忙点头。 他揽住她坐起来,将那颗不懂事的珍珠从自己带钩中摘出来。因他用的力气大,倒是拽下去好几颗珍珠。 他轻咳一声,侧眼看她一眼,她倒是未注意。只是脸上的神情一时皱眉,一时纠结。 不知是在想什么。只是也足够精彩。 陆珵轻轻笑了一下,帮她顺了下有些皱了的裙角,垂眼又看见她脚上罗袜松垮,露出半截脆生生的小腿,上面一道红色的长命缕轻缠。 他一时移开视线,脑海中将今夜发生的所有事都过了一遍,方抑制住帮她收整罗袜的心思:“我有事同你说。” ——“我有东西要送你。” 二人的话不约而同,陆珵微怔,垂眸看她。 她眼睛微微垂着,两道远山眉软长,两扇睫密集而细密轻轻煽动一下,方抬起眼看他:“什么事呀?” 陆珵将今日在宗正寺里问询那周营的话同她说过。 那周营所说,只是那南庄的庄头,一直问他借衙役,似将南庄的人秘密运走,因走的是漕运的路子,送去哪里他也不知。 “只是既是如此,你家几个掌事应该还活着。” 李青溦微微点头,放下心来。 陆珵问她:“你方才说,要送什么?” 李青溦回过神,狡黠轻笑,露出两道笑魇:“你先将眼睛闭起来。” 陆珵依言闭上眼睛。 今夜下过雨,外头都是草木的清香,在这沉沉的味道中,一股甜香离他渐近。 半晌,他手腕轻轻一动。又过了好久,她带着笑意的语音从一边传过。 “可以了。” 陆珵垂眸一眼,便瞧见自己手腕上挽着的一条红绳。很有几分眼熟的样子。 他神色微微一滞,又垂眸一眼——她脚上的长命缕,果真是已经没了。 便也不至于这样物尽其用吧。 陆珵一时想笑,一时又有几分无奈。 她似是高兴了起来,一双眼睛亮亮的,看向她:“如何,喜欢吗?” 陆珵:“……嗯。” 李青溦笑道:“早就瞧见你没戴长命缕了。这个在端午戴自有彩头。可以免除瘟病,保你健康长寿。 你既没有,我愿意将我一半的彩头给你。” 作者有话说:
第45章 陆珵:“……好。” 李青溦一双杏眼弯起来, 抬起一小截红玉臂,上头同缠着彩线,笑道:“你那个同我这个是一套的呢, 等过了五月才能一同摘下的。” 陆珵又应了一声。 夜已经很深, 李青溦坐在自己床上, 有几分困乏。只因心里想着事情, 一时未动,只还是忍不住微眯着眼睛,打了个哈欠。她闭着眼睛靠在一侧架子上。 陆珵瞧见:“你既困了便早些歇息,来时的路我认得, 可以自行出去。” 身侧没有动静, 陆珵起身被她轻轻拽了一下。 他侧头看她。 四目相对, 半晌她低声嘀咕:“我还有话同你说。” “什么?” 她一双眼睛在暗夜中, 同两枚黑白水银珠子对撞着光,微微抬起:“之前在画舫的事情, 你我那般了。反正事已至此自要商量嫁娶事宜吧。只是你想来是科举入仕, 至今仍是一八品文官,既入不了翰林院,许是你对为官之道并不通晓。想必日后升迁是攻苦行难。” 陆珵:“……” 李青溦:“我有一可行之计。” 陆珵低眉,神色很有几分欲言又止,但到底对她所说有几分好奇, 低眉问她:“何计?” “我会京城正是为了自己的亲事,无论如何,我是要回并州同我外祖父母一起。依你现在的身份, 若是去并州提亲想必是有些难, 不若你做我家赘婿。我的亲事也可以解决, 你升迁之事自也容易许多。正是两全其美呢。你意下如何?” 李青溦轻笑一声, 这些话她上次便想说,今日饮多了酒倒是一股脑地说了出来。 只是她毕竟还是一个女子。心里头虽觉得她此计十分妥帖可行,只是说出来心里头自然还是有几分羞郝,又有几分期待。 但对面之人却成了一盏掉了嘴的茶壶,沉默半晌一声未吭。 李青溦脸上脸上的希冀一下子凉在脸上:很多时候一个男子的沉默不语,那便已经是答了。 她又静静地等了会儿,仍未等到他出声。 半晌她转过身去,咬住下唇,轻声道:“我知道了,你快些走吧,我要睡了。” 她侧着身子,能看见背后两扇薄薄的蝴蝶骨,看着有几分薄弱。 他轻轻皱眉,一时间,很多事都纷至沓来。 四四方方像极了牢笼的深宫禁苑、家宴上各种让人疲于应付的明争暗斗,言语间各式各样的勾心斗角。 他自小所受的是为君之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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