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爱民如子。功不滥赏,罪不滥罚。是谠言听信,谗言不听。世间许多事,纵然是有许多很难做出决断的事,他也会权衡利弊,掌控,然后做出决定来。 可与她的事情,不是他权衡利弊便能解决的事情,她对他而言很重要。 可世上所有有关重要之事与重要之人的决定,都是艰难又重有千钧的,也或许从头至尾,是无解的。 陆珵一时未语,侧头看她。她闭着眼,似是已经睡着了。 他轻叹一声正起身,突一双足轻轻勾住他腰间织锦腰带,扯动一下。 二人一同跌在一方小天地中。她绸缎似的发散开,有几缕凉凉地拂到他脸上。 压着帷帐的青玉娃娃轻轻一碰。 陆珵半压在她身上,他毕竟是一个成年男子,正怕压着她,正要起身,又被她轻轻拽了一下。 她一双眼睛十分漆黑:“你若不愿做赘婿便算了,我不嫌你官轻言微,三媒六聘便成了,你意下怎么?” 二人贴近,呼吸交缠。 陆珵轻声道:“并不是因为这个。” 李青溦哼然一声:“那是什么,那便是,你不喜欢我?” 陆珵一时未言,半晌摇了摇头。 李青溦轻轻推他一把,撇过身子:“胆小鬼。” 一时寂寂,二人无语。陆珵坐起身,突感觉后腰似有什么硌着。他向后摸着了一个用珠子做的香包,就挂在他腰上躞蹀上。 他摘下来瞧。 香包是用细小的红色琉璃珠串成的,远远地,他闻着里头似有榅桲的香味,心中了然,先前李青溦说要送他东西,应是当时就挂在他腰间的,只是不知如何改成了那个长命缕。 他细瞧一眼,见着那络子是浅青色,很细巧地打了攒心莲花,还有一小截藕。 ——清荷盖绿水,芙蓉发红鲜。下有并根藕,上生同心莲。 莲花,向来有同心的意思。 她向他表明了自己的心迹,可他…… 床榻上又有动静,他看过去,她闭着眼睛,鸦黑的睫在眼下垂下一小块阴影,两颊隐有红绯,润泽的红唇微张,露出一小块瓷白,呼吸匀称。 她睡着了却并不老实,翻着身子,倒将被子掠到一旁。 陆珵轻轻抿唇。 很难形容他对她的感情。一开始他只是浅浅地看她几眼,谁知见得多了慢慢地便被她吸引,连他自己都未反应过来。 就像是连夜霜降,屋中人并未注意,雪花寂静无声地下一整夜。早起推枕出去。才能发现……原来已经有那般厚的雪了。 陆珵给她掖好被子,走了出去。 -- 子时已过,外头天色昏黑,北苑的刘嬷嬷合了伞,带着自己不成器的儿子亦步亦趋地往府里走。 刘嬷嬷在一边耳提面命:“你老子娘为了你娶媳妇,这么一大把年纪了还做工,你倒是好!大晚上的叫赌坊给扣着!还得你娘拿着你的老婆本去赎你!老鼠还有皮呢!你倒是没有,尽出洋相!” 一旁刘大郎挠了挠耳朵:“知道了,知道了娘。说了多少遍了耳朵都起茧子了。不就是几贯小钱吗?您那主家周娘子多的是白花花的雪花银。您是她的陪嫁嬷嬷,手里头又有她的把柄,她焉能短了您的银钱啊?” 刘嬷嬷叹了口气:“你知道些什么呢?还多得是雪花银?又有几分几厘是她的?以往那当家主母在的时候,她何尝不是捉襟见肘地拿着那点月钱?那县主命苦,走得早了,才叫她捡着人家手里头的漏子攒了些银钱。不过前几年,她又把手里头的铺子啊,庄子什么的,盘给了别人,倒是给她那大兄换了了县丞做。” “县丞,那不是极好?好歹也是一八品官呢,家主在那礼部做什么劳什子官,不也才是五六品,许是过得还没有人家县丞舒坦呢。” “好个屁!捐班又是什么东西?更何况他还不长眼,不知得罪了哪家的贵人,下了大狱了!这几日周氏找了好几个人行转了呢。什么香料啊、玉器摆件,多少金贵的东西,流水似的往外送,一半给了别人,一半当了当子。” 她叹了口气,“若能成早就成了,恐怕还是得空手拍巴掌了。” 刘大郎听得挑眉:“那府上当当子这空儿可是个肥差吧,若是给了儿子去管办,少不得能捞些油水呢,不若娘亲您说道说道,反正咱们也得早做打算,您说呢?” “你倒是想的弄鬼呢!”刘嬷嬷白他一眼。 “儿至今还没个正经营生呢,不说这些,您也该为我打算打算。您说是不是呢?”他拉着哄着刘嬷嬷,二人从南侧角门进了李府,刚过了拐角,突看见一道男子身影似从南苑出来。 衬着夜色,她隐约见着那人身影修长,瞧着倒是有几分俊眉修目。 只是南苑如何会有男子?瞧着打扮也不是什么管事小厮的。她以为自己看着了,忙揉了揉眼睛。却看见那人很是轻车熟路地开了角门,出去了。 “乖乖啊,这是怎么一回事?” 深更半夜的如何会有一男子从南院里出来,难不成是有什么见不得人的勾当?刘嬷嬷一路思忖。 -- 翌日,檐雀呼晴。 赵嬷嬷进来开了窗子,瞧见李青溦的帘子还拉着,笑言:“都是大姑娘呢,太阳都这样高了怎还不起来?” 她将帘子挂好。才瞧见李青溦严严密密地裹着薄衾,把自己埋地跟个蚕茧似的,一时吓了一跳。 县主刚去了那几年,她家姑娘还小,平日里心情不好或是怎么的,也不说话,只是给自己包在被子中。有一次着了风寒因为埋着不出来,众人好久才发觉。 赵嬷嬷忙走前几步:“姑娘这是怎么了?” “我没事,嬷嬷。”李青溦闷闷地声音从被中传出来。 她没有事;只是有些羞愤罢了。 羞的是自己昨日多喝了几杯,眼禓面热,问了不该问的话;等了半天等不到的答案。气的是昨夜她是真的生气,却不知道怎么就睡着了。 仔细想想又有几分悔。 悔的不是问了那些话,而是自己送出去的那个榅桲香的香袋。 想着想着,她轻抚额头,轻轻吸气,有几分心疼。 好端端的榅桲果子呢,早知他不愿意同她一起,狗才给他呢。更何况,她那香袋的络子打的是攒心莲花。他若是瞧见定然能猜到什么。 昨夜他拒绝的意思已经很明显了,被他看见岂不是自取其辱呢? 她本是不信他对她没有那个意思的。可他素日里同她在一起,除了那日他亲了她一下外,属实也没什么旁的情绪…若是真心喜欢一个人,当应该是如她这般患得患失、想东想西。如何会是他那般自如呢?说不定一切只是她想歪了? 李青溦想到这里,更是泄气。 一时只盼那香包掉了…或者是叫他压碎了,亦或者是他瞎了未看见。 赵嬷嬷听见她在被子里长吁短叹,嘀嘀咕咕地。生怕她得了热病烧成了臆症,忙又喊她。 李青溦不好叫她着急,一把青丝拖出来,露出小半张脸来。 赵嬷嬷见她脸上泛着些红,上前轻试,见着没发热才松口气,只当她闹小性子不想起来。便看见李青溦一双黑亮的眼睛看她。 “对。他一定是瞎了!” 作者有话说: 赵嬷嬷:“姑娘一定是病了。”
第46章 赵嬷嬷见她神色不对:“姑娘怎么了?倒是奇奇怪怪的。” 李青溦自不好说什么。 赵嬷嬷想了想, 只当她昨日晚上熬夜神倦:“都跟姑娘说了,叫姑娘早些歇着呢。姑娘偏不,定要打那劳什子络子, 倒是闹地自己也难受。” 她叹口气, “那祸根络子, 姑娘快快拿出来, 剪了才是。整好那颜色瞧着也并不鲜亮,嬷子再给姑娘打个好点的,里头夹金丝线的。可比你那根要好看多。” 李青溦如何拿出来,垂头轻咳一声。闷闷道:“昨个瞧着不好看, 已扔了。” 赵嬷嬷又哄她几句, 同哄小孩儿似的。 李青溦一面脸热一面又觉着心里热热的。不好再躺下去索性起身到妆镜前梳洗。 收拾完, 方觉着好了一些呢。她又往外一看:隔着纱窗, 外头一片阴阴翠润,小翠正同另一只小隼在不远得梧桐树枝上凑头叽喳呢, 瞧她看过去, 一时叫着朝她飞扑过来。 它扇着翅膀蹬到她肩膀上,李青溦眼睛一红:“呜呜呜,作死。” 绮晴正在一旁伺候,冷不丁见她家姑娘一副泫然模样,倒是吓了一跳:“姑娘这是怎么了?” 李青溦声音中有几分哽咽:“这个坏东西, 扇我一头的灰,迷了眼了。” 绮晴忙将小翠赶出去,又新放下一屉纱帘子。 绮晴见她心绪不佳, 生怕她上火。吩咐厨房给她家姑娘摆些消暑清心、养神降温的粥菜。 不多时摆了早点。 李青溦一时歪在罗汉榻上, 正有几分没胃口。 绮晴已将一碟子包子和一小碗粥端到她面前的榻几上。闻着是有几分鲜香, 李青溦微微侧下头。 绮晴将盖儿齐齐掀开, 露出一屉儿包子和一碗粥。 她唇角弯弯,笑道:“这是小厨房里一大早去买的荷叶和莲藕,同新鲜猪肉一起熬的枸杞荷叶粥和莲藕包子呢!特意放凉了的,最是消暑清心、养神降温,姑娘快尝尝。” 李青溦:“……” 荷花,荷花,如何又是荷花。难不成五六月里就只有荷花不成。 她挖了一勺子荷粥吃,倒很有几分愤愤的意味,仿佛吃的不是粥,而是别的什么东西。 半晌才应了一声:“是香甜。” 说的是这样的话,只是她的表情自然是一点都不像。 众人几时见过她家姑娘这样,不由面面相觑。 半晌,绮晴看不下去,轻咳着找补几声:“好好一姑娘,瞧瞧,都饿成什么样子了,定然是姑娘昨夜吃的太少了。” 她眼见李青溦没有停下的样子,不由轻咳一声:“倒是姑娘心情再不好,也不能这样,吃多了容易积食呢……” …… “万没想,你是有些一语成谶的本事在身上的。” 半晌,李青溦一面打嗝儿,一面捧着好大一杯消食的麦子茶,拉着脸叹息。 绮晴笑道:“是姑娘自己不注意,现下时候还早,不若出院子里行转行转。” 李青溦本懒怠出门,只是窝着又想乱七八糟的事情。 当下应了一声,起了身。绮晴一面给她拿了披帛,一面搀着她去院子。 刚出了院子,迎面瞧见几个花花簇簇的人过来。正是北苑小周氏和几个丫鬟婆子,李曦跟在她身后,一个劲地嚷嚷着困。 小周氏这几日为了他那不成器的哥哥自然是焦头烂额的。 说起来也是倒霉催的,本周营为官也有些日子,只等着他升了官,一朝改换门庭,她也好跟着抬了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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