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青溦一时脸有些热,轻轻推他一把。 陆珵垂头看她,车轿匿影树下再加帘幕紧闭,光线渐稀渐薄,只有几缕纤细明亮的光落在她浓黑的睫上,衬得她一张脸粉白,有种掩不住的娇慵。 外头只有远远的几声鸟鸣,车厢中静地能听见彼此的呼吸。 李青溦很难不觉察陆珵的目光,她掩饰似地轻挎落扇,一双薄又细的眼皮撩起一点,轻轻白他一眼,很有几分色厉内荏:“没瞧过麽?” 陆珵轻笑一声,将目光移开,将腿也移远了一些。 这种时候,李青溦自不能叫他下车去撞着宋家和李家那群婆子丫鬟,索性也不说什么,叫他呆着弄那窟儡。 陆珵微微躬身,修长有力的手推动手中的榫卯,突轻声道:“今日我听那落娘子说,你要将自家的铺子低价折了回并州,是怎样一回事?也从未听你说过。” 陆珵虽是叫自己的人卫顾她,却也是保她周全,但也护她安全,也并非事无巨细地监察。 陆珵素来觉着一个男子心中若有一个人,自应该畏义尊人,也不会做此事 她若不想告诉他的事情,他自也不会多问什么。 今日陆云落说那些,他走出来皇城的时候,已反应过来可能。只是一时惊疑未沉得住气,才来寻她。 李青溦看他:“原是因为这个才来了。”她轻笑一声,一时想告诉他,也不知从哪里开口,最终沉了眉缓缓开腔,“你知晓我家中有一姨娘,是我爹爹的爱妾。先前我回并州多未留意,回京后才发现祖家产业和我娘亲的嫁妆具被她所占,还有南郊的庄子之事。” 陆珵簇眉思忖片刻:“法有明文,《户婚律》中:妾室侵占、变卖主家财产,以盗罪论。盗贩卖公私田,一亩过仗一百,十亩加一等。” 李青溦顿住,轻笑一声,“这些我也知晓,可盗罪轻只仗责,重流放;倒卖公私田,罪只徒四年。若所犯女子在家有功劳,郎主又求情刑法多有酌情。” “我爹爹那人,他向来万事不上心。对我家的那妾室,却多有宠爱爱护。这周氏这些事所做之事,她许是不知,也可能只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的。我也不指望他什么了。 但欠别人的,如何不需要还呢?” “我早已同东郊那些精通估市的约对好:放出我要离京、折卖铺子的消息。再等数日,待得户部估价。 到时价格低廉,周氏又因一些原由,必定趋利而来,争而买之。这时我便叫抬估者鼓价。”她轻轻摇扇,觑一眼陆珵的神色,眼见她神色未动,才又继续道,“到时竞价者众,价钱自然很高,那周氏如今捉襟见肘,花用都是典当我娘亲的嫁妆所得,如何来的银子竞价?怕也只能去京中钱庄中抵押。 抵押物一则是南郊私田地契,此东西恐周氏早就抵给了别人;二便是我娘亲剩下的其它嫁妆;可到时事态紧急,她未必能当出多少。我爹爹虽也有几分薄产、地契,只是这些东西加起来抵押出去,也是杯水车薪。她若想有三,恐怕就只是李家主宅地契而已了。” “我家的主宅,乃是我外祖父当年亲自买的宅;是我娘亲在时亲自张罗布局,一花一草都是我娘亲费心劳力所作。这么些年,叫他们住着,已足够叫人厌弃憎恶。” 李青溦视线旁落,顿住片刻才又继续道,“我要的便是这个主宅地契。有了这个,再加上小周氏素日里典当之物,所利巨大,到时杖责后流三千多里,也不知她有没有命回来。” 李青溦话说到这里,神情微凝。 这是她第一次对他这般陈情,所说也并非什么温善仁泽之语,与之相反,话音中多多少少还有一些刁横无情。 这话,她本可以不说的,可是不知为何。今日他一问,她还是全说了。 她知这不能是他印象中的她。到底还是有几分惴惴的。半晌没有听见陆珵说什么,李青溦小心翼翼地抬眼看他。 “所以,你会不会觉着,今日我做事为人同你印象中的大相径庭,我竟这样狠心无情。还这般告诉了你。” “并非。”陆珵看向她。他黑玉似的眉宇微敛,瞧着仍是清冷又平和,似李青溦方才一席话,说得与今日旁的什么也未有什么不同。 “事当论是非。人总会有自己在乎的东西。直者必争,曲者必讼。你既做了自己该做的事,何必在乎别人怎么看?” 即便那个人是他。 “我只是心疼你,要考虑这样复杂的事。” 他话音缓而淡,一双冷湖似的眼睛静静地望着她,“凡事皆难。沉重易得,轻盈难求。我只是希望有一日,若再遇到这般不易之事,你能同我说。” 李青溦微微一怔,万想不到他竟说出这样的话来。但一时又好像觉着因是他,说出怎样的话倒也不意外。他总是这样,温润清冷的一个人,却有玉山一般的坚韧,又有苍树一般的蓊郁,无论何时瞧见都只叫人觉得心安。 她半天未言。 陆珵低眉看她,她微微仰头,缓鬓轻髻,粉面含春,一双黑白分明的眼端端的瞧着他,当真是软媚着人。 陆珵低眉,看她有几分鼓鼓的脸颊,轻捻一下手指:“如何这般看我,怎么了?“ 李青溦这才回过神,面色微酡地转开视线。 刚动了一下,她轻轻“嗤”了一声,捂着头转回来又瞪了陆珵一眼。 陆珵不明就里,又问她:“怎么了?” 李青溦推他一把,“你是傻的不成,你歪到我头发了。还不快快起开!” 陆珵忙往一旁让了一下。 地方狭小,她好不容易捞出自己一缕发。 因鬓发有几分乱,她只得散了一缕,慢慢梳理几番,别提多麻烦。 正收拾完,外头突传出几声响亮的马蹄声,外头小丫鬟们小厮们一时惊呼雀跃。 绮晴几个在外头亮声道:“姑娘!表少爷回来了,老王爷和王妃的马车也近了!” 李青溦面上一喜,高兴得有些忘乎所以。正起身对上陆珵的视线,一时神色微顿,瞥他一眼:当真是个烫手山芋。 她掀开轿帘一角,眼见一路尘烟马蹄发扬,已到一射之地,如今叫陆珵走,更是来不及了。 陆珵斟酌片刻,抬头看她:“不若我与……” 他后面那句——我与你一起迎接王爷还未说完,李青溦已从一旁馔袋中取出一块直掉馅儿的枣泥糕,塞到他手中:“你就在马车上待着,最好别出声!” 陆珵:“……” 她蹬蹬几步下了轿。 作者有话说:
第70章 李青溦带着丫鬟小厮们, 行到驿站门口。大路开阔,数十辆马车开道。 为首之人一身玄甲,身板板直, 虽须眉皓然, 却很要几分鹤发童颜的样子。 侧边一人三十岁上下, 面白微髯, 俊眉修目。 正是李青溦的外公平西王宋献同她的表哥宋岚。 马车卷起滚滚烟尘,中间乃一三驾马车,车上四柱垂有帷幕珠帘。 平西王同世子所驾之马乃是并州名马,俊美彪悍, 步履稳健, 登时已到了跟前。 二人勒马停下, 李青溦长揖做万福:“外祖父、表哥这厢可好?” 宋献见她眼眶微红忙下马走前几步, 将她扶起来。 先前绕膝多年,现已半年未见, 宋献自然对她多有想念, 只是他是男子。到底内敛,将她打量半晌,也只是微微抖了胡子,轻声叹了声好。 一旁宋岚自也说不出什么熨帖话,瞧了这场面笑着移开话题:“祖母相思心切, 已念你一路了,就在后头快去瞧瞧。” 车辇已在侧边停下。 李青溦走前几步,没来由有几分近乡之情, 正深吸了一口气, 突一什么东西猛地从轿中扑进她怀中。 “小表姑!” 宋欢嬉皮笑脸, 一双大眼睛弯成月牙扒着她。 李青溦臂弯一重。险些将他扔了。 她倒是未想, 这孩子半年未见竟胖了这么多,与分别之际,简直是判若两孩了,她只觉着自己抱着个石头。 她有心说他几句。可看㛄婲他红扑扑的鼻头上挂着些灰,可见一路风尘仆仆的,一时心里软软的。 只是抱着他轻啧了声:“你是吃多了肥饼吗?怎就长得这样快?” 宋欢努了努唇,在她怀中扑腾几下。 一道低沉慈祥的声音突从里头传出:“你个小冤家,出去寻你爹爹去。你姑姑也赶了许久的路,不必闹她!” 宋欢吐了下舌头,一时跑远了。 银丝车帘从里头掀开,徐氏端正雍容的身姿显露出来。四目相对,徐氏眼角几道浅浅的纹一下子紧了,她红着眼轻轻吸了下鼻子。 “我的儿,你这是吃了多少苦?短短半年,如何小脸都窄了一圈了。”她悲喜交加,一时拉了李青溦的手,将她拉进轿中细细打量一番。 李青溦心中也不好受,从怀中掏出帕子替她揩泪。 “只是挂念你们,天又有些热罢了,也没有别的。外祖母不必愀然不乐,外孙女过得好着呢。” 徐氏又念她几句在李家云云:“伯府那些人汲汲营营,恶心得很,也不知你遭没遭欺负?自打你回了京城之后,递的信向来是报喜不报忧的。俗话道:老虎离家被犬欺,你这孩子在王府里也如何不好了?当时却非要回伯府,如何叫我不担心?” 李青溦轻笑一声,安慰她:“本就是没什么的,京城里头多是些泥猪瓦狗,伯府更甚,如何能欺负得了我呢?外祖母自然多虑。” 祖孙两个携着手,又是泪,又是笑,亲亲热热地说了半天的话。 —— 马车停在驿站,离京还有几十里地。 平西王一行人喂过马收整一番,便要进城往城北南苑宅子里去。 宋欢想起先前李青溦所说,再见面要给她备小玩意儿之事。只是他得了众人的吩咐,不得去打扰她小表姑和曾祖母闲话,也不好进去问,一时百无聊赖地被他爹爹抱在马上,瞪了一双乌溜溜的大眼四处乱晃。 一旁传来淙淙流水声,他看向一旁。原是他三叔正在饮马。大眼睛咕噜噜地一转,甜丝丝儿的喊了一声三叔。 这混小子无人的时候。这般知礼时,心里头不知在合计什么!宋曜多吃过他的亏,只是抚顺马儿鬃发,笑着斜乜他一眼:“何事?” 宋欢嘿嘿一笑,“三叔,你来京城也有几日了,可知姑姑给我备了什么小玩意?又放在何处?” 宋曜心想:李青溦所料果真不差,这个混小子,简直有奶就是娘,就惦记着小玩意。 他心中好笑,一时拧他胖嘟嘟的脸:“多大了还玩?四书五经读全了未曾?还没读全就玩,玩物丧志晓得不晓得?” 宋欢蹬前几步,一时扭着他的衣角,仰头看他:“好三叔,你告诉欢儿便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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