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娇最爱这类设计精巧的小玩意儿,一些华贵的珠宝首饰倘若花纹蠢笨,也是入不得她眼的:“夫君的眼光可真好,这六十文花得值当。” “六十文?”沈娇突然想到了什么, 扭过头来看他, “夫君你居然随身带铜板呀?” 她看戏本子里头,王公贵族携美出游, 那银子都是大把大把往外撒的。最低的价格都是几十上百两的, 至于一掷千金那也是常有的事情。 至于她自己和家里其他人…… 她们平日里很少来这种小摊, 就是有看中的,也是让随从付钱, 从没有自己荷包里装铜板的。 卫鹤景没有让随从付账,也没有当个散财童子给一袋钱后大手一挥说不用找了,而是面不改色掏出足够的铜钱, 这让沈娇意外又好奇。 小姑娘眨眨猫儿眼,眼珠子咕噜噜转一圈, 心中想道:难道是我不够漂亮, 所以没有达成出现话本子里场景的必须条件? 可是她自认说不上风情万种, 可到底也算个小美人啊。从小到大,只有夸她漂亮可爱讨人喜欢的,就是与她合不来的京中贵女, 也没有会拿容貌嘲讽她的。 “这有什么奇怪的吗?”卫鹤景蹙眉不解,“既然说好了要出门,那该准备的自然要准备好。不然你准备赊账,回头让他去晋王府支取?要是刚刚那小贩嚎一嗓子,你别想轻易脱身,也没法继续玩下去了。” “哎呀我不是这个意思。”沈娇用那簪子扫了扫脸蛋,努努嘴,“我是说,我以为你会随身带银子或者银票?铜板很重的。” 卫鹤景用无奈的眼神看着她:“你看看这集市,都是寻常百姓自己支的摊子,能贵到哪里去?大多都是几十个铜板的价格。偶尔才有个能值到一两十两的。其实刚刚的价格已经高了不少了,只是今天主要是陪你出来玩,我没有同他讲价罢了。” “你还要同他讲价?”沈娇不可置信地瞪大眼睛。 沈娇万万没想到自家夫君居然还有这等想法。毕竟他看上去不像是个多么在意钱财的样子。 卫鹤景平日里对她一向大方,库房里金银珠宝绫罗绸缎任她取用玩耍,从来没有说过一句心疼钱的话。王府里的摆设都是是配得上他身份的制式,饭食一类的也是皇亲国戚该有的派头。 他一点都不缺钱!也从来没穷过,日常更不是抠搜的性子。要说这么个人会讲价,对几枚铜板的差价斤斤计较,沈娇根本不相信。 “我不是说了?那小贩宰了咱们一笔,只是我没同他计较?”卫鹤景有些头疼,只觉得面前的小妻子今天的反应格外不对劲。倒不是刻意装傻,而是好像真的不明白他在说什么。 “你是不是饿着了?”卫鹤景觉得应该是这个原因,“我带你去吃东西?虽说有点早,但要说用午膳也是可以的。” 沈娇这时候其实不饿,但是听到他的话,倒有些好奇:“夫君带我去哪里?都说云州的一品斋最出名,不过我们刚刚从哪儿出来,这时候再折返,那不就是走回头路了?” 卫鹤景只告诉她:“到了地方你就知道了。” …… 卫鹤景拉着她在街巷中穿行,一路上七绕八拐,终于到了一家街角的店铺门口,这时候,沈娇才知道夫君为什么不告诉她要去哪里。 因为这家店根本就没有招牌! 店铺开在街角,门口大开着,但是没见到人。墙壁门楣有几分熏黑,外头还放着几个大竹篓,也不知到是用来装什么的,也是黑黢黢的,只在一些尖锐的边角处露出竹篾的黄色。再往里面望一眼,桌椅也油亮,但是码放得也很是整齐。 沈娇还在意外夫君竟然会带她来这种不知名的小店铺,那边卫鹤景就领着她进了店门:“店家,来客了!” 沈娇注意到这时候他讲话有几分奇奇怪怪的腔调,听起来像是本地人,似乎又不太像。 “诶——来喽!”更深处的厅堂里,传来一道沉稳的声音。 伴随着一阵脚步声,一个穿着干净短打的中年男人从布帘后走过来,身型壮硕,头上包着网巾。他一边拿着布巾擦手,一边问道:“二位吃什么?” 卫鹤景找了个位置坐下,沈娇乖巧坐在他身边,试图在桌上或者墙上找到菜单,但是却一无所获。 不过卫鹤景似乎对这家店很熟悉:“两碗招牌。” 然后转过头来问她:“吃辣吗?” 见沈娇摇头,他就又补充了一句:“一碗辣一碗不要。” “好嘞!您二位稍等。” 那男人一转身,又往布帘之后去了。 这时候,卫鹤景给沈娇解释:“这家店开得不比一品斋的时候短。一品斋做得大了,口味五湖四海的都有,但是要尝最正经的云州风味,还是这家店最合适。虽说客人不多,但用料一直实在。” 说到这里,他倒是顿了一顿:“我之前在这里吃的时候,是这样的,只是不知道这么些年过去了,味道还有没有改。” “招牌是什么啊?”沈娇不太敢靠在那油亮亮的桌子上,导致这次的坐姿难得的端正,“夫君从前经常来这家店吗?” “其实就是面条。拌一点肉沫、青菜,再加一点店家自己调制的酱料。不过这肉是提前腌制风干再剁碎的,再加上店家秘方,自然口味独特,也算是云州寻常人家的特有的味道了。”卫鹤景带她来这里自然不是随便选的,“寻常的山珍海味你瞧不上,大店的特色招牌也不合你要求,这家店虽说简陋了点,但也说得过去。” 沈娇想,那味道一定很独特。毕竟,如果不是很特别的话,哪里能让他记住这么些年呢?连人家店门朝哪里开都没忘记。 “至于常来……那倒算不上。” 卫鹤景微微眯起眼,仿佛陷进了回忆中:“我那时候常在大营里头住着,偶尔才回府一趟,哪还有时间到处转悠呢。不过是有一次,有个云州本地的将领家里媳妇给他生了一对龙凤胎,他高兴得很,满营见着人就炫耀,还说晚上请客吃饭,也专门请了我。” 他想到这里,嗤笑一声,仿佛有几分不屑,眼神却还是温柔的:“不过他请我倒不是因为高兴。” “那是为什么?” “这样我晚上就不得不给他准假。” 沈娇被逗乐了,“扑哧”一声笑出来。 卫鹤景也笑:“我们当时以为他会请在一品斋,哪知道是来了这么个小店,每人就给一碗招牌。没吃到嘴里之前还以为他抠搜,后来面一端上来。呵,一大碗,味道也好,也就原谅他‘招待不周’了。” “这是我第一次来这家店。后来觉得物美价廉,有时回府的时候有些迟了,但这家店还开着,就先在这里填饱肚子。” 沈娇之前从未听他说过这些事情。 卫鹤景平日里与她独处,除开睡觉,基本就是对她的各种教导。沈娇知道,卫鹤景在娶自己之前,一定把她的过往生平都调查得清清楚楚。 但是沈娇不了解他。 其实她对夫君年少的岁月并没有多少兴趣,不论是金戈铁马还是肆意风流——多半没有什么肆意风流——那都离她很遥远。 而且,沈娇一直都知道面前这个男人很防备自己,所以也很乖巧地不去问那些过往。 只是她没有想到,在这一天,在一个连店名都没有的小面馆里,卫鹤景会主动撕开一点往事抖给她看。 她不知道这是不是他故意展露,只是难得对他年少的故事有了几分兴趣:“听起来你好像和他关系很不错?那这次回来,你为什么不和他聚一聚呢?” 好朋友之间总是想见面的吧?就好像她和许琼。等许琼回京了,她肯定要和她一起出去玩的。 卫鹤景每日的行程她大抵都是知晓的,如果她没有记错,在云州的这些日子里,他似乎不曾有什么和部下老友相聚的安排。 身旁的男人沉默了一会儿,回答她:“前些日子卸甲归田了,据说是带着家人去外地做买卖了,刚好错过。” 这个时候,那店家做好了面,端着一个大托盘走了过来。上头是两碗面,按卫鹤景的要求一碗加辣一碗不辣。旁边还摆着一壶茶水、一瓶芝麻油、两双筷子、两个瓷杯。 店家把东西摆在他们面前:“两位慢用,我这后头还有些事情,要是有什么吩咐,您就喊一声,我听得到。” 等那店主离开,卫鹤景那银针验过一遍,然后道:“吃吧。想要芝麻油就自己加。” 小姑娘得了他这句话才开始动筷子,她先尝了一口不加芝麻油的,发现果然如卫鹤景所说的那般风味独特。随后她又加了一点芝麻油拌了拌,口感更加丰富。 “夫君……”这下,她把目光投向了卫鹤景的那碗面。 那一碗加了辣椒,红彤彤的很好看。沈娇吸一吸鼻子,一股香味穿了过来,让她馋得慌。 “只能尝一点点,他家的辣椒很辣的。”卫鹤景还没有动筷子,他无奈地允许她可以从自己碗里挑一点面尝尝。 只是虽然有这番警告,沈娇还是被辣到了。小姑娘熏的眼眶红彤彤的,眼泪都快掉下来了。 做夫君的赶紧给她倒水解辣,只是这茶水也是热的,两相刺激,沈娇的金豆子真的掉下来了。但是就是这样她也不肯歇下来,硬撑着一边哭一边把那一筷子辣面给吃完了。 这情景颇为滑稽,卫鹤景看着她,只觉得多少伤感也被她给冲散了。 小姑娘好不容易勉强解了辣,一边用小手捂着嘴哈气,一边丝毫不停地往嘴里塞食物。腮帮子一股一股的,像只贪食的小动物,毛茸茸的又可爱,让人想上手摸一把。 卫鹤景看着她,突然想到了那个所谓“卸甲归田”的将领。说得再准确一点,想到了那个人的妻子。 所谓的“卸甲归田”,不过担心吓着小姑娘,编出来哄骗她的假话。 那个人死在战场上,连完整的尸体都保不住。他家里没什么人,一位老母,一位妻子,一双刚刚会走路的儿女。 阵亡的消息是他亲自带过去的。那位年事已高的老母亲当场就不行了,为了以防万一他还特意带了医官,但是也终究无力回天。那位妻子接连遭受打击,整个人不知所措,抱着两个孩子缩在角落里流泪。 眼看着没人能把局面撑起来,他就派人接手了丧事。 其实他中间也没怎么管这件事情了。恶战之后,要处理的后续事宜实在太多,他无暇分神,只能在百忙之中抽空去灵堂上了炷香,算是全了这些年同袍情谊。 后来,等到他终于闲下来,有空余的时间去问一问这家人的情况,却得到那位妇人带着抚恤金和两个孩子远走他乡的消息。 再往后,也只隐约听说女人改嫁了,新的丈夫对她很好,对两个孩子也视如己出。 他没有再让人继续打探消息,觉得这样已经是再好不过的结局了——起码生者还能拥有新的生活。那个人泉下有知,大抵也了无遗憾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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