鲁墘目光复杂地看着他。 “下官只有这一个儿子,他好不容易得中进士,他才二十岁,他能改的。”他流着泪,郑重地说道,“下官求您,求您……给他一个机会。” 他挣扎着还要跪正身子,给对方磕头。 鲁墘用力将他扶住。 迎着沈庆宗忐忑而期待的目光,他默了默,说道:“回去吧,好好养伤,别让孩子担心。” 沈约在帐司的小狱里待了半个月,这天,他毫无征兆地被释放了。 来接他的人是高遥。 高遥见着他的第一句话也不是问他好不好,而是:“你可知你现在第一个应该去见的人是谁么?” “大丞相?”沈约直觉是景旭救了他。 高遥淡淡笑了一下:“是岳丈。走吧,先回去再说。” 沈约无言,他也知道家里人这回必定都是很担心的,可他有自己的想法,也有自己的坚持,这世上做什么事没有风险呢?他总不能因为怕别人担心就什么都不做了。 “这案子现在是什么情况?”他问高遥。 “还在查账,你是被提前放出来的。”高遥直截了当地说道,“但不是因为大丞相,而是亚相一派。” 沈约愕然。 联系起高遥刚才的话,他几乎是立刻就想到了什么:“是不是我爹去求的他们?” 高遥没有直接回答,只是说道:“子信,你该醒醒了,你走的这条路除了给自己和身边的人会带来麻烦,什么用都没有。” 沈约定定看着他:“你不也是与我一同走的这条路么?难道有错不该纠正,遇到难处就该放弃?” “不,我和你不同。”高遥道,“你走的,是大丞相的路;而我,走的是高家的路。” 他伸手搭住了沈约的肩,语重心长地说道:“别忘了,你姓沈,不是姓景。” 沈约拨开他的手,正色道:“这是两回事。” “就当是两回事,”高遥平静地说道,“可是这次你出事,大丞相没能保住你却是真的吧?你若等他来捞,我只怕家破人亡了都未必等到。” 沈约一愣:“你什么意思?” 高遥微顿,说道:“你回家看看就知道了。” 沈约的心里瞬间涌起了巨大的不安,他立刻急急地赶回了照金巷。 一进门,他就径直往正院冲去。 唐大娘子听见院子里的动静,快步走出房门,乍一见到儿子,她整个人都不行了,哭着就打了个趔趄。 沈约急忙大步跨上前将母亲扶住。 唐大娘子抱着他哭得泣不成声,一边哭,一边抬手往他背上捶,但力道却不重。 “你这个犟小子,你怎么这么犟啊!”她抽噎着道,“你爹他、他……” 沈约一听,心里霎时慌得不行,稳住他娘之后便立刻抬脚进了室内,下一刻,他赫然看见父亲躺在床上,右腿上着夹板,帷帐间飘着浓浓的药味。 他想开口,却忽然发现喉间有些哽住。 然而沈庆宗却很平静,看见儿子时也没有妻子那样的激动,只是笑了笑,说道:“回来了?正好,爹有几句话要对你说。” 沈约的手有些发抖:“您的腿,是谁伤的?” 沈庆宗道:“是我自己。” 沈约震惊地看着他。 “子信,爹这条腿算是废了,官身自也是保不住,从今往后,你就是我们家唯一的支柱了。”沈庆宗缓缓说道,“爹也不可能再有第二次机会用自己这条命去打动人家,求别人帮你。” 沈约只觉脑子里阵阵发懵。 “现在你祖母又中风病重,大夫说,只怕是坚持不了多久了,她拖着一口气,也是因放不下你。”沈庆宗也不再多言,只道,“你去看看她老人家吧。” 沈约愣愣地站着没动。 沈庆宗还好声地催他:“去吧,你姐姐和如娘也都在那边帮着照顾。” 沈约根本不知道自己是怎么离开正院,又是怎么去的福寿堂,他这一路都好像在白茫茫的天地间走着,看不见人,看不见方向,也看不见自己。 他浑浑噩噩似地走到了门口,听见里面传来了祖母身边的童妈妈的声音。 “要不还是把二姑娘叫回来搭个手吧?”她说,“大姑娘也才成亲不久,高家阿郎又在朝为官,你也得在他身边照顾着啊。” 沈云如道:“二姐那边差了人来回信,说是她近来身子也不好,勉强回来怕反而冲了婆婆的病气。无妨,子瞻明白我的,况且还有如娘帮我呢。” 姚之如的声音随之响起:“没事,我可以过来的。” 童妈妈没再说什么。 床上的沈老太太发出了一阵呜呜的声音。 沈云如竟然听懂了似地,回道:“弟弟没事了,待会儿就回来。” 沈约只觉脚下如有千斤重。 他红着眼睛,慢慢地,一步步走了进去。 “子信!”姚之如一眼看见了他,立刻惊喜地唤出了声。 沈云如回眸看见他,亦是泪光闪烁。 沈约走到了床前,跪下来,对着床上的人说道:“婆婆,我回来了。” 沈老太太的嘴更歪了,她现在没办法清晰地吐字,只能“呜呜”的,但她还是努力地想来抓沈约的手,好像想要叮嘱他什么。 沈约看懂了她的动作,于是立刻伸出手去握住了她的。 但他却听不懂她的意思。 直到沈云如对他说:“婆婆说,让你不要再跟着新派走。” 沈约看着祖母的眼睛,对方的眼神让他明白,姐姐是了解祖母的。 他忽然前所未有地感到挫败。 这种感觉和如山压来的愧疚几乎要将他吞没。 沈约甚至不知道自己这么久以来到底在干什么,他又干了些什么?为什么他明明是想为家里好,为这个国家好,可是到头来国家没好几分,他的家也成了这样? 他爹甚至为了挽救他的前途,为了沈家,舍出去了官职和一条腿。 可他呢?他所坚持的那些又带来了什么呢? 就连姚之如也被他连累。 他想做沈家的支柱,可他什么也没做成。 沈约低着头,根本抬不起来。 沈云如轻轻搭住他的肩膀,安慰道:“没事的,现在还不晚。” 姚之如也跪在他旁边,温柔地挽着他,好像在无声地给予他力量。 沈约沉默了良久,然后抬手在脸上揩了一把,对他姐姐说道:“我先去趟亚相那里,同他道个谢,婆婆这边就麻烦你和如娘了。” 沈云如看他转过了弯,顿感欣慰,含笑道:“你放心去吧,若要你姐夫陪着就与他说。” 沈约却觉得这是自己应该面对和踏出的一关。 于是他辞别了亲人和未婚妻,连衣服也没顾得上换,就直接去了鲁宅。 亚相鲁墘还没回来,他就一直站在大门外等着,并不在乎路人目光。 沈约一直等到了天黑。 鲁墘的马车缓缓在门前停了下来,他走下车,看见低头恭敬地站在那里向自己行礼的沈约,少顷,开口说道:“进去坐吧。” 沈约跟在他后面,跨过了那道门槛。 鲁墘在自己的茶室里招待了他。 “家里可还好么?”他一边闲话家常似地问着,一边亲手递了杯茶过去。 沈约双手接过,恭敬地说道:“父亲的精神还不错,恢复得也好,只是祖母她老人家年纪大了,从前又已经生过一场大病,只怕是没有多少时日了……”他皱了皱眉,难掩内疚地道,“是我没有照顾好他们。” 鲁墘轻轻叹了口气:“年轻人,走一些弯路不要紧,只要还能回头,又能抓住机会回头,就已是难能可贵。” 沈约点点头,语气诚恳地道:“所以下官特来向亚相道谢,若非您肯信我,这次我也不能从那泥潭脱身。” 鲁墘摆了摆手。 沈约正琢磨着想提调任的事,忽然,鲁墘像是随口关心着说了句:“你和谢修注是一起长大的同年,如今他已快为人父,你这终身大事也该抓些紧才是,免得让家里长辈牵挂。” 沈约下意识回道:“谢亚相关怀,下官也已定有婚约了。” 鲁墘没有应声,像是未听见似地,慢腾腾地喝了口茶,又笑笑,继续拉家常似地问道:“子信若是尚无看中的人,那不如我来帮你做个媒,可好?” 沈约一愣,随即猛然意识到了什么,心头陡然一沉。
第146章 深渊 沈约一夜没有睡。 次日清早,他先是差了人去司农寺告假,然后将自己收拾好,去了姚家。 姚之如看见沈约这个时候过来找自己,不免感到意外,她立刻关心地道:“是不是家里怎么了?我正要过去来着。” 沈约微微笑了笑:“不是,我……来看看你,同你说说话。” 姚之如松了口气,又觉得也理解他的心情,于是点点头,把他领到了自己屋前檐下的茶席边坐了下来。 但是沈约迟迟没有开口。 她担心他压力太大,心中积郁伤着身子,就主动起着话头,先是宽慰了几句一切都会好起来的话,然后又温柔地问他有没有想过找谢暎聊一聊,说不定两人讨论过后又会有些豁然开朗的感觉。 沈约看得出她很努力地想要开解他,她还因为担心她自己见识浅,所以希望他能去找谢暎聊聊。 可她越是这样为他着想,他就越是感到痛苦。 “之如。”他唤住她,心下一横,沉声说道,“我来,是想告诉你,我已经和家里说过了,待会儿他们便会来与你爹娘商量,请姚家……退了我们的婚约。” 他说着这些话,却不敢去看她的眼睛。 姚之如愣了半晌,好像没有听清似地,呆呆问他:“你说什么?” 沈约攥住拳,认命似地抬起头,直直迎着她的目光,静静说道:“对不起,可是你也看到了,你跟着我只会受我连累,我爹现在这样,婆婆也不知什么时候就会……如果我不能保住仕途,那沈家就完了,我姐姐在高家也会被人轻视的。” “可是我从未怕过与你一起承担这些。”姚之如的眼睛已经红了,“子信,我不懂,普通人不也一样过日子么?那些中不了进士的不也一样活得好好的?世间有那么多那么多的行业可以做,为什么你们家就一定要你以后当大官才行呢?难道你做不了大官,你姐姐就不成亲了么?可婚姻大事是父母所命,她又不是因为你嫁的高家。” 沈约道:“不一样的。” 姚之如不明白有什么不一样。 “夫妻之情,本是同甘共苦、相濡以沫,沈姐姐若是只因沈家门第不如高家就在夫家过得不好,那这样的姻亲又有什么值得你们沈家留恋呢?”她按捺着喉间哽咽,好声劝说道,“大不了我们帮姐姐换个夫家,好不好?我们不要为了那些虚名放弃自己的日子,好不好?子信,我们走到今天那么那么不容易,我真的不求你飞黄腾达,你想为国为民做些事,从县官做起也是一样啊,那才是真正的父母官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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