蒋娇娇这才放了心,伸手揽着她,静静让姚之如靠了会儿肩膀。 “娇娇,”她忽然开口问道,“你说,门第真的有这么重要么?” “重要个屁。”蒋娇娇忍不住粗鲁了一回,“舍本逐末,还沾沾自得,这种人你与他们有什么可纠缠的?你生在你们家,耽误你是这么好的女孩子了么?他沈约倒是士家出身,自己也是士大夫,可他就是个狗屁!不,他们沈家就是个大狗屁,用人朝前,不用人朝后,我翻书都没他们那么勤快!” 姚之如缓缓叹了一口气。 “是啊,都是狗屁。”她红着眼,极浅极淡地笑了一下,“既然他们想求,那便让他们去求吧。” “娇娇,我真得好累。”她说。 “我能够理解他,但是,我再也不想体谅他了。” 傍晚,谢暎刚进自家院门,就被在树下乘凉的谢夫子用眼神给招了过去。 他这才知道沈约和姚之如的婚约已经没了。 谢暎大感诧异。 但他转念一想,很快就猜到了事情的大概。 他不由皱了皱眉。 谢夫子和他说这些也没有别的意思,就是想提醒他蒋娇娇从姚家回来的时候心情不太好,让他注意着这个孕妇的身子。 谢暎颔首,安抚过对方两句,便转头进了屋去看蒋娇娇。 她果然有些恹恹的,眼睛还有一点点肿,他心中了然地暗叹了口气,走过去坐在妻子身旁,伸手将她揽入了怀里。 蒋娇娇安静地在他怀中靠了一会儿,说道:“之之要离开汴京了。” “她家里要她称病去乡下避风头,估计再回来的时候,就是要把她嫁人了。” 谢暎轻抚着她,柔声道:“娇娇,这个世界上有很多事我们都没有办法去改变。身为朋友,往往也仅仅只能做到朋友这个身份可以做到的事。” 蒋娇娇觉得眼睛又有些发酸,她闭上眼,回身抱住谢暎,把脸埋在了他颈畔。 “我今天看见她拿了个箱子出来,里面放的全是她和沈约这些年的往来书笺,还有他送给之之的东西。”她缓缓地说道,“她一直保存得很好,可是今天,她把它们都烧掉了。” “我让荷心拾了点灰屑残物放在这个锦囊里,回头你帮我带给沈二吧,就说——”她顿了顿,平声续道,“这是他应得的。” …… 谢暎当天晚上就去了沈家。 他见到沈约的瞬间,便立刻明显地感觉到了对方身上的变化。 沈约没有了从前的锐气。 谢暎略一沉吟,还未开口,就听见沈约说道:“我出来之后还没机会好好与你道个谢,我听说了,这次你们也没少为我的事费心。” “言重了,我也没能真正帮到你什么。”谢暎顿了顿,看着他,委婉地道,“子信,姚小娘子就要离开汴京了,等她再回来,大概已是你们各自婚嫁的时候,你当真觉得这样值得么?” 沈约沉默了良久,淡淡回道:“这不是值不值,而是能不能。” 谢暎还是想劝他:“其实你若是担心日后起复之事,我们还是可以为你尽尽心力的,以你的情况,先外放几年等朝中冷却下来,不管是坐在什么位置,只要能拿出些政绩,就算你什么派也不站,一样是有机会重新打开仕途的。” “你说的这些不过都是理想。”沈约涩然地牵了下唇角,眼神里一点波澜都没有,“但是万一呢?” “我爹为我折了一条腿,也丢了仕途,我不能再让他因为我失去更多。” “万一我外放后出了什么意外,朝中局势再变,就连你们也无可奈何。沈家怎么办?我身边的亲人怎么办?那时家里就真是一点支柱都没有了。” 谢暎有些意外。 他觉得沈约现在就像是一朝被蛇咬,然后连想都不敢想井绳这两个字的人,任何带有不确定,或者冒险可能的提议都会被其立刻排斥在外。 谢暎没有办法再多说什么。 “人各有志,既然你决定了,我也不再劝你。”他说着,拿出锦囊递了过去,“娇娇让我转交你的,这里面装的是姚小娘子烧过的东西,我想你知道是什么。” 他并没有把妻子说的那句话直接转述出来,但他知道,沈约明白。 谢暎把东西给了对方之后就离开了,只留下沈约一个人拿着锦囊,在原地又入定似地静静站了片刻。 他缓缓打开囊袋,将盛放在里面的细物倾倒在了掌心上。 一角烧过的纸笺,还有,一对蒙了层黑色烟灰的水晶耳坠。 那角纸笺上剩着几个字,是他的笔迹,写的是:卿心似我。 沈约心头一阵钝痛。 他闭上眼,紧紧攥住了掌中的耳坠。 姚之如离开的这天,拂晓未至,蒋娇娇和苗南风就都来了,就连得知消息的蒋黎也赶在了这个时候特意过来给她送行。 蒋黎还送了她一条石榴裙。 “女孩子,不管什么时候,都要漂漂亮亮地给自己看。”她这么说着,温柔地笑了笑,“路而已,走着走着就通了。” 姚之如红着眼眶点了点头:“谢谢蒋姑姑。” 蒋娇娇和苗南风则直接给了她一个食盒。 “这些吃食都是我们亲手做的。”蒋娇娇貌似轻快地说道,“还有我肚里的孩儿,你这个做阿姨的可不要辜负娃娃的心意,拿着路上吃,必须得吃啊。” 姚之如含泪笑道:“嗯。” 苗南风也道:“常写信给我们,不管有没有什么事,都要让我们知道你好不好。” 姚之如颔首。 苗南风还有意无意地补了句:“要是缺什么又不好买的,就告诉我们,不管娇娇还是我,总能帮上点忙。” 孙氏在旁边看着,听见这话便笑着接了句:“苗大娘子放心,如娘是我们自家人,家里岂有不照顾好的?” 要是姚之如真因为缺衣少食都跑去找蒋家人救济了,那他们姚家,不,主要是她,还不得被戳穿脊梁么?苗南风这话明显就是在警醒她。 孙氏白白受了这场教诲,其实心里也有点不舒服,但她在照金巷生活了这么久,知道蒋家这三个女人都不是好招惹的,所以也没把话还得太多。 不过她还是故意催了句:“如娘,时候不早了,晚些人多。” 姚之如没有搭理她,只是握着蒋娇娇的手,微红着眼睛,笑道:“你要好好保重,一定要把小宝宝生得白白胖胖的。” 蒋娇娇也红着眼眶,点头道:“我一定养得很好,等你回来看。” 姚之如笑了笑,然后又对着蒋黎和苗南风一礼,祝道:“大家万事顺意。” 言罢,她这才转过身,缓步登上了马车。 眼见着车轮滚动,载着好友就要远去,蒋娇娇忍不住带着哭腔喊了一声:“之之!” 姚之如立刻撩开窗帘探出了头。 “我等你回来啊!”蒋娇娇还追出了几步。 姚之如忙点头,随即担心地扬声回道:“你别追了!” 然后她就看见蒋娇娇听话地停住了脚步,站在原地擦了擦眼角,蒋黎和苗南风都在旁边安慰着。 还好。她想,娇娇身边有那么多人呢。 姚之如放心地坐了回去。 玲儿正好打开了蒋娇娇和苗南风送的食盒。 “大姑娘,你看——”玲儿示意道,“我说怎么这么重呢。” 姚之如顺着对方的目光看去,只见那食盒的下层竟然铺了层软布,然后放着一个鼓鼓囊囊的锦袋,面上则端端正正地搁着张叠好的纸笺。 姚之如把纸笺拿了起来,展开。 ——“藏者,用也。” 是蒋娇娇的笔迹。 玲儿则已经解开了锦袋,里面果然装的是钱。 姚之如看了看袋中的钱,微顿,又缓移目光,复又看着手里的纸笺。 少顷,她不由一笑,泪已落下。 …… 姚之如离开汴京后的第九天,照金巷里便又传开了一个消息。 沈约与大理寺卿徐焕的侄孙女定了亲。 八月初十,沈老太太病逝。
第148章 新人 三月暖春,欢喜堂庭前小院里的海棠又开了满满一树,蒋黎使人摘了几朵用银盘盛着,然后递到了她二嫂嫂金大娘子面前。 “换换。”她眨了眨眼睛,讨好地道,“你让二哥哥给我抱一会会儿嘛。” 金大娘子忍了忍笑,故意道:“计相夫人收买人就只用几朵花这么抠门呀?” 蒋黎正式得了诰命已有大半年了,陶宜身为三司长官,正妻按制可封郡君,且又因三司使别称为计相,所以一般也常呼其妻为夫人。 故而家里就有些爱拿这个称呼打趣她。 “那我再给嫂嫂亲手戴上!”蒋黎笑嘻嘻地就上了手。 金大娘子含笑,配合地转过了头。 蒋娇娇在旁边起哄:“小姑,难道我这个身份可以没有么?好歹这是我亲自生的。” “你生的管什么用,每回都抱不住,一到家就让你爹给抢走了,我都沾不上手。”蒋黎故作嫌弃地说着,但还是携着笑,把剩下的盘中花直接都递了过去。 “那只能怪你手慢嘛,”蒋娇娇接过来之后,还顺手分了一朵给旁边的苗南风,“你看爹爹,这才叫老当益壮,抱孩子多利落。” 正在逗外孙的蒋世泽一听,立刻不情愿了,挑着眉道:“什么老当益壮,你爹才四十出头。”说完还挺了挺背,有意无意地朝妻子看了一眼。 金大娘子唇角抿笑,转了话题道:“你就让阿黎抱一会儿。” 蒋世泽只得无奈放手,依依不舍地把怀里的小外孙交了出来。 蒋黎曲线计划得逞,一抱上就稀罕开了:“哎呀我们珩哥儿怎么这么可爱呀,谁抱你你都不闹闹,这么文静大方,肯定是随了你爹爹是不是呀?来让姑外婆看看,是谁家的乖乖这么乖,哎呀,是我们珩哥儿呢!” 四个月大的珩哥儿在她臂弯里果然不吵不闹,被他姑外婆抱得踏踏实实,从容地咿咿呀呀接着话。 这简直把蒋黎稀罕地恨不得上嘴香几口,但她担心口脂对孩子娇嫩的皮肤不好,便只隔空嘟着嘴对着珩哥儿直呜呜。 珩哥儿大约是被她逗得高了兴,咧着嘴向蒋黎伸出了自己胖乎乎的小手,他姑外婆便配合地笑着凑过脸来让他摸。 谁知珩哥儿却意不在此,竟然直接抓向了她鬓边的海棠绢花。 蒋黎感觉不对,连忙避开,口中“哎呀”一声,说道:“这个抓不得,是你姑外翁送给我的定情信物。”说罢,她抱着珩哥儿三两步就走到了蒋老太太身边,怂恿道,“抓你外曾祖母的,值钱。” 众人听地都笑起来。 苗南风调侃道:“姑姑对珩哥儿这稀罕劲儿,一遇到姑夫就全打水漂了。” 蒋娇娇也故意道:“这就叫叶公好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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