屋外下起了雨,张破石正要上前把窗户关上,却被陶宜给阻止了。 “相公,您还伤着呢,不好吹风。”张破石劝道。 陶宜随手在棋盘上放了一粒白子,抬眸看向他:“那你就不会给我拿件斗篷来么?”言罢,轻轻摇头,“迟钝。” 张破石微窘,连忙去了。 不多时,有下人进来禀报道:“相公,景上相来探望您了。” 陶宜并无意外之色,只颔首道:“去备茶吧。” 景旭很快走进了室内。 陶宜站在坐榻前,垂眸向对方示礼,说道:“伤处略有妨碍,礼数未周,还请上相见谅。” 景旭即道:“你我之间何必如此客气。” 陶宜笑笑,却道:“礼不可废。” 景旭听出他这是不打算与自己叙私交,叹了口气,说道:“若谷,你我虽政见不同,但你应心知我绝非那等背后伤人的卑鄙之徒,我既用了陈子明,自也不可能让他做出这样的事。” “我不太明白上相之意,”陶宜说道,“怎么我受伤之事难道与陈副使有关么?我也是初次听说,十分惊讶。” 他说着惊讶之言,脸上却并无惊讶之色,景旭如何还能不明白?三司副使陈晶站定新派,或许的确多少是为了抓住这个机会取陶宜而代之,所以在很多新政主张上亦是秉持着激进的态度,与陶宜时有针锋相对。 “若谷。”景旭只好语重心长地道,“我知你并非像次相那样全盘否定新政,我亦知你碍于先夫人之故只得站定次相一派,但国事是国事,家事是家事,以你之见识,不可能不明白这个道理。倘我是你,绝不管那些人情世故,只坚定为国为民这一途。” 陶宜看了看他,却是浅然一笑。 “上相当日与我谈论新政,我原已表明了我的态度,不可操之过急,但上相也并未听从我的建议。”他说,“上相有上相的坚持,我有我的看法,上相为国为民,又焉知他人不是?” 这样的对话已不是第一次发生在两人中间,彼此政见不同,实难互相说服。 景旭见陶宜是铁了心要借此机会把陈晶按下去,他也觉无可奈何,怪只怪新政一派尚不足势,而陈晶也确实张扬太过。 可新政实施,若不张扬,只怕更举步维艰。 既是如此,那就只能先让陈晶退避锋芒了。 景旭心中如此想着,面露无奈地向陶宜礼道:“那我便不打扰你休养了。” 陶宜也未再多说什么。 陈晶之事,非他一人之利弊,到了此时此刻,即便他不露头,也自有人会出手。 景旭前脚刚走,后脚张破石便进来了,他一边将斗篷披在了陶宜身上,一边禀道:“相公,酥心斋的蒋老板在外头候着,说是亲手做了几样小食来探望您。” 陶宜并不奇怪蒋黎会找上门来看望自己,他原也没想为此与她多言,本打算让人收下她的心意便算了,但抬眸时不经意瞥见屋外风雨微寒,不知何故,忽想起了当时她身处那场混乱中,挺直了背脊,毫无低头之意的模样。 他犹豫了一下,颔首道:“让她进来吧。” 蒋黎进门时的步幅不自觉比起平时略小了些,因为紧张,她下意识地压低了视线,还未走近,已向着榻上的陶宜礼道:“民女蒋黎,拜见三司使。” 陶宜发现自己似乎还是第一次见到她这样谨小慎微的样子,对比其素日作风,不由莞尔,说道:“看蒋老板的模样,倒像伤人的是你。” 蒋黎愕然抬眸,迎着对方眉眼间的淡淡笑意,她先是一顿,继而也不由笑了起来。 “相公这样说,我就更感内疚了。”她说道,“您本是因帮我才受的伤。”说罢,她的目光落在了他的左臂上,关心地道,“相公的伤势我帮不上忙,只能做些吃的来聊表心意,希望您不要嫌弃。” 陶宜笑了笑,示意张破石将食盒接了过去,然后对蒋黎道:“蒋老板的心意我收下了,那些作乱之人如今都已被收押,此事你也不必太过挂怀,如常开店营生便是。” 蒋黎听出他这是在让她不用担心被牵连,心下感激,于是亦坦然笑道:“我原知相公是心如明镜的,所以有些事我也不想瞒您。今日冒昧前来,除了是为感谢相公出手相帮,也多少是为了走个替高家其他人求情的过场。” 陶宜不料她会这样说,微诧。 他突然生出了些兴致。 “蒋老板请坐,”他伸手示意面前的位置,含笑道,“愿闻其详。” 蒋黎也不再拘谨,犹如往常在酥心斋里招待他时一样,从容地走过去,依言端正地坐在了他对面。 “从前那些家务事,想必相公也都知道了,让您见笑。”蒋黎说道,“这几年因为一些人的刻意为之,我自知不少旁观者对我看法有异,故此时我若什么都不做,只怕是又要难逃责难。” “所以,我那位阿姑的情,我还是来向相公求一求。”她说,“但至于犯错之人应如何罚,全在相公与大理寺的公正之心。” 陶宜看了她半晌,忽而笑出了声。 蒋黎被他笑得有点不好意思,委婉地道:“相公也瞧见了这两次那些人在我店上闹事的样子,我实也是烦了,也不想再牵累如您这样的无辜。还请您睁只眼闭只眼地让我过去,小女子感激不尽。” 说白了,她就是要借陶宜之名,对外放出风宣扬自己已经以德报怨地帮高氏说过了好话,但奈何法不容情而已。 而之所以选择提前对他坦诚相告,也是因为她不想陶宜听到风声后对她产生不好的看法。 蒋黎不希望这样的事再发生第三回 ,所以她决定反过来利用这种世俗的力量。 陶宜觉得很有意思。 他当时帮她,也是有意利用这件事顺水推舟;现在她来谢他,却也是有意“事尽其用”。 他第一次见到像蒋黎这样的女子,瞧着坚韧不屈,但又世俗而狡黠。 “坦诚”这样东西,由她口中带着些圆滑之意道出,竟也不觉违和。 “蒋老板的意思我明白了。”陶宜抿了抿唇角笑意,说道,“其实这件事并不难,你只要在外不说,便是帮了她,也是帮了你自己。” 蒋黎有些疑惑:“不说?”那她如何宣扬自己? 陶宜也未多言,只是提示道:“此案自有人去查,你只静观结果便是。” 蒋黎本不傻,听他这么说,隐隐便猜到可能其中还有些自己不便涉入的内情,于是并不多问,干脆地点头道:“是,相公怎么说,那我便怎么做了。” 陶宜看了眼她拿来的食盒,兴有所起,问道:“你做的什么?” “哦,我想你喜食清淡,而且最近要忌口,所以就做了个豆腐羹。”她一边说着,一边主动取过食盒打了开来,“这两样点心,方便你处理公务的时候垫着用。还有这个琥珀蜜,是给你尝着玩儿的,吃药的时候也能润润口。” 陶宜顺口说道:“怎不见那陈皮酒酿元子?” 蒋黎笑笑,说道:“那个要现做才好吃的,等我拿过来时元子都坨软了,汤汁也不好喝。” 陶宜颔首,说了句:“外院厨房倒是能用。” 蒋黎一愣,因他这话说得很是随意,又没有后半句,以至于她都不敢去肯定他到底何意。 但她本是诚心来道谢,自然极识相地接道:“那我现在给您去做一碗?” 陶宜却道:“今天就不必了。” 蒋黎反应过来,忙点了点头,主动道:“那我明日再来。” 陶宜看了看她,扬起唇角,笑而未语。
第92章 怂恿 陶宜被伤案被送到大理寺后,很快就牵扯出了其他人。 据闻有当日闹事的闲汉称高秉义找到自己时,曾特意提了句那酥心斋酒阁子里的客人才最金贵,下手时须得往里冲。 这句供词一出,高氏父子两个便被大刑伺候了好几场,到最后两人中也不知道是谁供述的,说的确有人收买了自己,让他们打着找蒋黎算账的名头,趁陶宜去酥心斋吃饭的时候制造混乱,寻机对其下手。同时也极力声称自己并不知原来那就是计相,若是知道的话定不敢如何如何。 于是就有人倒了霉。 因为仅凭高氏父子的供词,并不能直接抓到幕后主使,于是大理寺便传了不少人入堂问讯,其中不乏朝官,甚至连三司副使陈晶也未能幸免。 事情迅速演变到了“证据未足,而流言已满天飞”的地步。 朝堂上更是一连数日都有新旧政党以此事互相攻讦,眼见事态牵连越来越广,原本因陶宜受伤而着令底下彻查的皇帝为平息纷争,便亲自站出来给这件事定了性,言:那高氏父子素性奸猾贪婪,本为勒索郑门嫠妇而去,现又为摆脱罪责不惜胡乱攀咬朝廷命官,罪实不可赦。 于是皇帝当朝下令,高氏父子充军发配边关,其余案犯依律判监。 或许是为了平息旧党愤怒,他又言陈晶德行不谨,以致同僚相猜,今去其三司副使,差领知省东院事。 朝廷里这才息了声音。 这日蒋黎来找陶宜的时候,他正在花园里侍弄盆栽,她笑吟吟地走过来,把准备好的小食一样样放在了槐花树下的石桌上。 陶宜转过头看了她一眼,微笑了笑,然后一边手里继续修剪着枝叶,一边随口说道:“今日蒋老板像是心情不错。” 岂止是不错,一双眼睛里幸灾乐祸的笑意都快要溢出来了。 “可是从前恩怨得了纾解?”他半带调侃地道。 蒋黎含蓄地反问道:“郑家金银铺没能扑得今年榷牌,可是相公帮的手?” 高氏父子被发配边关,高家那边的情况且不说,高大娘子反正是被郑家马不停蹄地给休了,她回了娘家后也不见冒头。至于郑家,虽明面上未被牵连,也因为休了高氏而得以在舆论上挽回了一些风向,但却终是未能得到准许继续经营的榷牌。 “不是。”陶宜语气如常地坦然回道,“这是盐铁部案下职责,我还未有那么多时间事事细问。” 不细问,但却不等于未料到。 蒋黎恍然,颔首笑道:“明白了,谢谢相公。” 陶宜看了看她,然后放下了剪子。 蒋黎便主动帮着把旁边矮架上的巾子递了过去给他擦手。 “有件事我有些好奇。”陶宜说道,“你既然与郑、高两家结怨甚深,又很高兴看他们倒霉,但为何自己从来不为此下过功夫呢?” 至少她一次都没怂恿过他严惩高氏。 蒋黎笑了笑,坦言道:“多行不义必自毙,眼见着已是要倒霉的人,我何必搭上自己的名声去踩两脚。相公是明白人,我做得过了没有必要,恐怕反让你以为从前那些事不过狗咬狗,便不如做得少些。” 陶宜倏然失笑出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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