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大娘子微笑了笑,安慰地道:“官人放心,修哥儿的缘分定是好好在那里等着他的。” 蒋世泽无奈一笑,说道:“也只能这么想了。” 沈庆宗进屋的时候看见女儿也在,便佯作无事地开口说道:“掌珠,我和你母亲有些话要说,你先出去吧。” 沈云如恭敬应下,又端端朝父母告了个礼,然后转身出了门。 唐大娘子见丈夫脸色不太好,又见他刻意让女儿回避,于是略猜到了些,便问道:“官人,可是与云娘有关?” 沈庆宗点了点头,面色微沉地走过来坐下,叹了口气,说道:“你可知蒋家那儿子跑去做了什么?他竟去从了军!” 唐大娘子蓦地愣住了。 “他、他怎会跑去从军呢?二哥儿不是说蒋修书读得不错,这次科考也是有希望及第的么?”她简直不敢相信,眼见着秋闱也没剩几个月了,怎么会有人这时候放弃大好的前途不要,跑去走武官……不,是兵卒这条路呢! “蒋家人也没阻止么?”唐大娘子问道。 沈庆宗沉声道:“他是先斩后奏,蒋世泽知道的时候已经晚了,所以今日特地来找我说明此事,主动解除了婚约。” 门外的沈云如紧紧攥住了掌心。 唐大娘子的心情很是复杂,蒋家有自知之明,愿意主动解除婚约固然是好,可……这三年他们岂不白等了? 沈庆宗顺了顺心气,淡淡道:“算了,如此也好,若二哥儿能顺利考中,蒋家这样的姻亲也着实有些拿不出手,到时我们再给云娘挑个榜上有名的也不难。将来我们与蒋家只当友邻走动,反而诸事方便。” 沈云如转身快步走了。 她径直出了家门,来到蒋家大门前,也顾不上平复呼吸,强忍着翻涌的心绪让门房去通知蒋修说自己有事找他。 蒋修大约是在练功,跑出来的时候身上还穿着短打,额上也挂着汗。 “什么事?”他想沈云如难得找自己,多半是遇到了不好解决的难处,所以也没耽误。 沈云如看着他这个样子,突然觉得很生气。 她转身往榕树下走去。 蒋修微怔,旋即举步跟上。 两人在树下一前一后站定,蒋修见沈云如背对着自己不说话,便又问道:“怎么了?” 沈云如攥了攥掌心,回过身看向他,说道:“蒋善之,你这么做可有想过将来,想过蒋家,想过别人?你从小到大便是如此,为何凡事就不能成熟些?” 蒋修愣了一下,然后明白了她在说什么。 他皱了皱眉,说道:“你又知我没想过?但我不像你们,一辈子只为家里的长辈活,你婆婆让你规行矩步,你连笑都不敢露齿,你觉得你这是大家闺秀作风,瞧不起我妹妹没规矩,又焉知别人也觉得你做作?” 沈云如只觉一阵热气倏然冲上天灵,她想也不想地扬起手便一巴掌甩在了蒋修脸上。 “啪”的一声,周遭随即陷入了死一般的寂静。 蒋修的半边脸颊顿时红了,沈云如回过神来,不由紧紧蜷起了有些发抖的手指,但她没有道歉,只是愤愤地看着他。 蒋修的呼吸有几分粗重,但他慢慢平静了下来。 “你是女子,我不与你计较。”他冷冷地说,“但沈小娘子与我非亲非故,还请你往后也不要扮作我母亲姐妹来对我指点教诲,我要走什么路只有我自己能决定,无需旁人多管闲事。” 他说完这话,也不去看她,转身抬脚就要走。 却听身后乍然传来一句:“你可知我与你有婚约?” 蒋修蓦地顿住了。 他倏然回头,愕然地道:“你说什么?” 沈云如交握双手于身前,下颔微扬,看着他,淡淡地道:“当年你父亲和我爹爹为你我定了口头婚约,你若不信,可以去问你爹爹。若非因你这般任性,原本秋闱之后两家就应该正式议亲了。” 蒋修震惊不已,以至于足足用了半晌他才反应过来。 “既是如此,那也就是说这桩婚约已取消了?”他说。 沈云如想象过许多遍蒋修得知两人婚约时的反应,但从未想到过会是这样。他的脸上没有丝毫惋惜,反而明显透出了几分解脱之意。 她顿觉如当头一棒,打得她几乎站立不住,往后趔趄了半步。 蒋修下意识伸手要来扶她,却被沈云如挥袖避开。 “我只问你一句,”她说,“你若早知这桩婚约,可还会做出这样的决定?” 蒋修微顿,旋即忽然意识到了什么。 他万万没有想到,沈云如这般生气他放弃科考,竟然是因为心仪于他。 她不是生气他走了一条前途不好的路配不上她,而是气他丢掉了他们之间的可能。 蒋修沉默了片刻,说道:“对不住,但我从未想过。” 沈云如闭了闭眼,听见自己几乎是脱口而出地说了句:“那你现在可以想想。” 蒋修明白她的意思,虽木已成舟,但也不是全然不能挽回,只看他愿不愿意为她去做到。 “云娘,”他说,“不保国,何以保家?你们人人都觉得我是在自断前程,好像明日便要去送死,的确,是有这个可能。或许到了那时候,所有人也会嘲笑我的愚蠢,但在我看来,却是谁也不知明日到底是何事先至。” “我不愿做事后孔明,只想尽己所能。” “至于你我,”蒋修斟酌地道,“我们不合适。就算没有这件事,我也希望你不要因我误了终生。” 他这话说得委婉,可沈云如却把他的意思听得明明白白。 蒋修从未喜欢过她,就算没有这件事,他也不可能答应与她成婚…… 是她一厢情愿。 自作多情。 沈云如再也待不下去了,她不想再把仅剩的尊严都丢掉。 “随你吧。” 她面无表情地说完这话,便径直从他身边走过,没有再回头。 蒋修站在原地看着沈云如离开的背影,久久没有挪动脚步。 方才她让他现在想一想的时候,他脑海里竟倏地闪过了苗南风的模样。 想起当年两人坐在苗家的屋檐下看银河,她说相信他会成为一个让自己不后悔的人。 他好像突然明白了为何自己对她来不了汴京的事觉得这样失落。 但有些遗憾大约也永远只能是遗憾。他走了这条路,而她来不了,这或许是天意。 连他自己都不知道将来如何,又如何能去拽着她? 她今年也十八了,说不定,就在东阳给他写信的时候,她已经遇到了更好的人。 蒋修垂下眸,缓缓深吸了一口气。
第90章 误伤 午时,陶宜走进了酥心斋。 正在外堂忙活的琥珀看见他,便立刻殷勤地把人引入了“梅花里”,一面吩咐人上茶,一面客气地询问道:“客官今日打算吃点什么?” 陶宜亦客气地道:“蒋老板今日可掌厨么?” 琥珀怔了一下,旋即明白过来,于是笑道:“老板今日在店,原也是吩咐过我们,陶郎君若来了便直接入内席就是。” 在店,并不等于掌厨。她显然是在委婉地特意说明蒋黎的确是将他视为贵客。 陶宜笑笑,没有多说什么,只道:“那便请她随意安排两个菜吧,只清淡些便好。酒就不必了,我饮茶。” 琥珀应喏。 饭菜没过多久就被送了上来,而且是蒋黎亲自来送的。 “正好昨日送来了些新鲜板栗,陶郎君尝尝这金玉羹可合口味。”她笑着说道。 因为陶宜不喝酒,所以她也就没有准备按酒果子,除了金玉羹这个“开口汤”之外,便另外做了份蟹酿橙和一盘炒山脆,并配了一小碟蜜糕。 而这盘炒山脆正巧也是那天晚上她送给他的其中一道菜式。 蒋黎似看出他有所察觉,便主动说道:“那日我见郎君这样菜用得多些,想是更合口,所以我就这么安排了。” 陶宜看着她,微微一笑,礼道:“有劳。” 蒋黎回笑礼罢,也不再打扰,转身退出了阁间。 她回到账房,迎着珊瑚笑嘻嘻的目光,莫名道:“乐什么?” 珊瑚笑道:“娘子,您说那位陶郎君家中可有妻室啊?我猜他没有。” 蒋黎觉得好笑:“你又知道人家没有?” “因为身边有贴心人的男子是不会为了一份小食这样麻烦的。”珊瑚头头是道地说着,“您想啊,他若是早些回家,想吃什么元子没有?偏来咱们这里干坐着。” 蒋黎想了想,旋即又摇摇头:“关我什么事?你莫带着我一起八卦。”又伸指往她脑门上一敲,调侃道,“你一个未出阁的小娘子知道的还挺多,看来我也是该把你嫁了。” 珊瑚有些红脸,忙道:“也不是我一个人在猜他有没有妻室,琥珀姐姐她们也好奇呢。” 蒋黎无语失笑,说道:“你们私下里扯两句就算了,可别在人家面前失了礼数。当日那桌席面既是明清堂掌柜来定的,但他本人却未出席,可见席上这两人的地位比他只高不低,很有可能是明清堂老板或是其友人。再有,那日他身旁扈从出手相帮的架势,一看就是真正的练家子。” “此人无论气度涵养还是衣着打扮,本就已不同一般,身边还能用得上这样的人……”蒋黎沉吟道,“反正当作贵客以礼相待定是没有错的。” 珊瑚听得有些发怔,连连点头:“知道了,我们也只是自己说说。” 蒋黎见她听进去了,也就不再多说,只吩咐道:“你回头也要与琥珀还有底下那几个焌糟提醒几句,虽要视他为贵客,但也不用太过热情。我看他这么喜欢清静,应该也不喜欢殷勤太过的,反正只拿捏好度,既让他觉得未被怠慢,又要让他舒心不嫌烦。” 珊瑚恭顺地应了下来。 主仆两人说完了话,蒋黎便又继续做起了自己的事,谁知半盏茶还没喝完,琥珀就一脸凝重地快步走了进来 “娘子,”她说,“高家人领了一帮闲汉来捣乱。” 蒋黎一愣。 珊瑚当即不淡定了:“他们有病吧?娘子和郑家早就断了关系了,姓高的又来闹什么?” 蒋黎皱着眉,起身便往外走去。 外堂里的客人此时已跑光了,每张桌子都被几个形容吊儿郎当的闲汉占据着,而当头的不是别人,正是郑麟的表弟,他外舅之子,高秉义。 “哟,这不是我那表嫂,可舍得出来见亲戚了?”高秉义一条腿踩在凳子上,手中则拿着筷子在锅子里有一下没一下地挑着肉往嘴里塞。 刘重阳等人也在,但碍于对方的身份,没有蒋黎的意思他们也不敢贸然上手。 何况高秉义这次显然有备而来,动起手他们并不占优势。 蒋黎冷脸看着他,说道:“你想做什么?我与你们高家早已无亲,天下没有把手伸得这样长的道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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