容宁意识到:“所以蒲先生才会去找她。” 秦少劼应声。 “同一个师门,朕师傅因庞太师当年的遭遇,不乐意出山为官。别人说起来,当然不能说真的理由,干脆就说不知道什么缘故。钟如霜出去游山玩水,不愿再回京城,自然也相当正常。不仅朕师傅在找她,父皇明处暗处派了不少人在找她。朕至今尚不知道派出了多少人。” 这些都是他上位之后,锦衣卫宝坤和他师傅告诉他的。这些事不算国事,他即将登基,要关注的事太多,于是这种既不能让旁人知道,又不算国之重事自然被搁置放后。 秦少劼登基后,让容宁回来也才一个多月。这一月有余,光处理日常事务和山西一事,就花了他太多心思。再加上他想要容宁当皇后,心思也放了很大一部分在这事情上。 容宁浑然不知道,秦少劼没和她说那么多的事,全然是因为太忙。其中忙碌的一个原因还是她。 她问秦少劼:“钟如霜是打算替当年的庞太师复仇?” 秦少劼顿了顿:“当年那些人基本上在父皇在位时就已经死的死,被处理的被处理。不然也不会让庞太师得以好好安葬。朕师傅临走前,说她不是在复仇,而是在践行她的理念。庞太师不希望她沉溺于个人情感,而她一向来听庞太师的话。” 容宁:“那她想做什么?” 此时的江南,橙黄落叶如蝴蝶飘然落下,被白衣长袍的蒲盛宏捏住。 他带着兴味拿着小巧落叶扇了扇秋日凉风,和自己三徒弟凌子越说着:“江南的景色真是一年四季各不相同,各有韵味。” 凌子越手持长剑,冷漠站在那儿一动不动。 不远处推着一辆小车匆匆过来的华服青年,看见蒲盛宏如此休闲的作态,额头青筋都要冒出。他怒冲冲推车到人面前:“师傅,你要找人赶紧出门去找!为什么我辛辛苦苦帮忙找人,还得给你推一车日常生活用具过来?我这江南的生意不做了吗?” “哎,符伦,你身为大弟子,体贴一下凌子越。他年年跟着我,好不容易可以休息休息,你怎么能让他赶到江南,还要受这种苦!”蒲盛宏将落叶插在大弟子符伦头上,“好看。” 符伦:“……我没说不体谅他。我说的是师傅你!再不济你让小师弟给你派两个人啊。他都当上皇帝了,怎么不能安排两个人?” 他知道自己说不过师傅,无奈转了话题:“说起师姑。师姑之前应该是在山西。现在又不知道换了一张脸跑哪里去了。她这么些年也不知道在各地埋下了多少的事。” 蒲盛宏又在空中捏了一片落叶,看上去童心未泯。 符伦在旁习惯了,自说自的:“她的观念一向和师傅不同。同为治世。师傅你不入朝为官,但也主张自上而下,让帝王多关注百姓,为百姓谋求福利。” “师姑不同。师姑可是一心认为,人心不可测。朝堂之上也非帝王一人之朝堂,还有明争暗斗的一群朝臣。只有自下而上,威逼他们一心对外,才能推进朝堂上下关注天下。” 这种念头极为危险,偏偏师姑那么多年以来,一直在各地走动。她布下的一个个杀招,几乎是从未停歇过。而靠着这些,从边塞罗卜藏青来看,先帝和群臣确实对此上下齐心。 这种事情损了不知道多少人的性命。万一这些事导致王朝覆灭了怎么办,天下动乱、战火纷飞,只会愈加可怕。 可在师姑眼里,要是王朝覆灭,便是这个帝王和朝堂不适合再存在。既然如此,天下干脆动乱、战火干脆纷飞。不破不立,新的皇朝自会诞生。 古往今来,一直如此。 这种念头简直可怕。 蒲盛宏在大弟子嘀嘀咕咕不停念的话中,翻看着叶子,想起过往。 他还记得那年在京城郊外的屋子前,师姐收拾好了所有行头。她戴着不知道哪里弄来的假发,脸上的模样普通极了。 那时雪落的很大,洋洋洒洒不适出行,但她执意要走。 她仰着头,任由白雪落在她的头发上:“风雪满头也算白首。” 他喜欢她,却知道他留不住她:“师姐,你要去哪里?”他以后可以在哪里找到她?可以往哪里写信问候她? 她勾起唇,背身离开:“天下。”
第80章 “学文的人就是会讲话。” 容宁听秦少劼说完钟如霜师姑, 拍了拍手上糕点碎屑。 “听起来像有道理。打仗是这样。哪怕军中有些人心里头有事,一遇外敌,事都得放一放。” 容宁眼神没有变, 很是认真:“但有共同的利益也会让他们合作。为什么一定要造就危险?其他人在这种事中凭白死了算什么?我兄长于天下, 难道不是一大功臣吗?难道不无辜吗?他凭什么要为了这种念头而遭难?” “他可以一帆风顺做到大将军,他可以成为天下将士的标杆,镇守在边塞。即便天下太平,再无战事,他也能站在大乾朝堂之上, 为百姓救助付出一份心力。” “天下人与天斗,已是万般辛苦,为什么还要去承受这点?边塞常年战事频发,耗费人力财力, 所造就的损失不是一点两点。” 驻守过边塞, 容宁才更清楚。一旦开打, 那就是在烧钱。 军备会耗损, 粮草医药支出会增加。要是不打仗, 这些钱财可以用的地方会更多, 可以用给边塞修建更稳固的防守, 可以拨给当地百姓吃饱喝足。 容家即便权势一点点衰弱, 那也没有关系。她容家人可以活得更久,而非在每年祭祖时垂泪, 生怕来年多一个人。 容宁看过很多兵法书,听过很多朝代战役。她拿自己听过的战役来解释:“要是亡一城百姓,守一国百姓, 我必誓死守城。可要是有其他方法既可以守一城百姓,也能守一国百姓。我为什么不去做?反而要剑走极端, 去展现这种大无畏,慷他人生命之慨?她和她看不起的那些内耗文臣有什么差别?” 秦少劼重复了容宁的话:“……慷他人生命之慨。” 是这个道理。 秦少劼不认同师姑的想法,但他知道的比其他人更晚:“父皇不喜,师傅不认同。但发现她动作时已经迟了。总有一些人,固执己见,轻易无法将念头掰正。” 他说着:“哪怕她经常变装,只要她有所动作,发现她踪迹不难,难的是怎么将她布下的那些事一一翻出来解决,难的是怎么不让去找她的人轻易被她说服。” “身为师姐弟,她的口才就连师傅当年都险些被她说服。师傅一直以来都认为他们算是在民间为民请命,只是所思所想有点差异而已。”谁想多年之后,他发现师姑惹出一件又一件大事。 自家师门的事自家肯定要处理,这才彻底出去“游山玩水”了。 容宁听到这话,撇嘴:“人都是这样。” “每个人都会站在自己的角度去想事情。他们肯定认为自己的做法很有道理。就连残忍的罪犯也是这样想。她只要顺着这些人的念头去说,去把她的想法融进去传递进去,被哄骗的人肯定不少。” “陛下在朝堂之上听群臣吵架,不就是为了越辩越明白么?把利弊都分析清楚,才可以去做让大部分百姓都过好日子的决策。” “陛下该从根出发,细想如何设一条底线。就像从军之人,不管旁人怎么说怎么做,不叛国是最基本的。其后才是一点点去想办法,在平日里用最简单的道理解释给他们听一些事为什么要那么做。” “这回金吾卫的问题,下次也不能再出。” 秦少劼看着容宁。 容家一向来教的很好。容宁不管旁人怎么说,或许会有成长,但该有的忠君爱民念头从来不会变化。这是一种独属于武将的耿直。 利落来利落去,不会轻易被文臣的花言巧语所骗。 哦,也不太容易被他所骗。 秦少劼想到这点,有点惋惜。 不想再谈那么严肃的事,他问容宁:“京城事毕,马上入冬迎新。还要去山西么?有徐缪凌在那儿,他对你兄长一事肯定上心。” 容宁本来已经觉得秦少劼“刺客”一说,基本上是在骗她。但她前脚刚去山西,后脚逼宫都出来了。一个潜藏在暗处的危险人物,实在让容宁放不下心。 新年没有宵禁,以前每年她都要值守。 容宁:“臣留下。” 容宁很愁:“陛下洗个澡都能昏过去,实在令臣很是担心。” 秦少劼:“……”这倒不用再提。 容宁不仅提,还嗅了嗅鼻子:“桂花味很香,陛下身上比桂花味都香。之前洗澡的时候香过了头,现在闻着倒还好。” 秦少劼见容宁闻着闻着朝自己贴近了点:很好,下次再放。 君臣将话说开,关系和之前愈加不一样。 两人这段时日是秦少劼走到哪里,容宁跟到哪里,半步不离身。 瑞亲王一事牵连不算大,尤其是瑞亲王和王妃皆死,王府中没有什么子嗣的问题,简单定罪抄家就成。朝廷之上处理起来风风火火,很快将事解决。 瑞亲王一支被贬为庶民,再无入皇室可能。所有财产一全部被抄。就连拥有煤炭的五道皇庄也被收入内库。 金吾卫打散重组,新的侍卫长,正是当年容宁年少时,经常给她安排矮脚马车的那侍卫。容宁不得不承认,有的人天生就容易升职。 宝坤指挥使和容宁以及一些侍卫救驾有功,纷纷涨了一级身份和俸禄。容宁明明没有打胜仗,莫名从少将军荣升为中将军。 当然,手下的兵数量没增,毕竟她现在不在边塞驻守。 为了服众,她这位中将军是全大乾最年轻啊、俸禄最少、统兵最少的中将军。看着光鲜亮丽,实际上空有头衔。唯有哪天出门打仗,才能拥有真正实权。 百官哪怕有人对容宁升职太快不满,想到她只是空头衔,又啥话都不说了。怎么说?说人救驾有功,但不能给升职? 这话和说皇帝命不值钱有什么差别? 于是容宁在永安园里安稳度日,日常唯一多干的事情,就是写信给徐缪凌,内容基本上是:在?案子查的如何?人找到没? 整个京城云淡风轻,再也没人提瑞亲王夫妻,好像这事从未发生过一般。 就连容府,现在关心的事情也只是曹夫人每天愁的:“京中男儿算起来,本来一个个就配不上小宁儿。现在真是更加配不上。一个个靠过来的都像上容府吃软饭的。” 门当户对里还要挑一个看对眼的,太难。 林芷攸对此笑出声:“娘,要是真有看上的,她肯定直接拉过来和您说了。再强求也没用。之前给了那么多选择,她一个没看上。你看名单中的姚锦澄,转眼没落。这等男儿还是算了。” 曹夫人叹气:“要是实在看不上,咱们想开一些。随意找个长得不错的,不成婚留个孩子也行啊。一年年过去,再过年就二十了。谁家二十还不成婚的!再这样下去,万一哪天成大将军了,这天下哪里还有人配得上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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