屋里的人全部静默下来,就连在盆架前泡手巾的槐妈妈亦是怔住,吧嗒一声,巾子重新落回盆中。 。 “阿渝!” 蔚茵豁得睁开眼睛,胸口跳得厉害,睡裙已被汗水溻湿。 耳边听见脚步声,还未调整好呼吸,眼前一亮,床幔被人从外面揭开。 是傅元承,身上的斗篷还未来得及解下,带进来一股凉气,沉沉的眸光对上她。 他站在那儿,手里抓了一把幔布,蔚茵的那一声喊叫,他清楚的听见,也知道她在唤的人是谁。 “公子。”蔚茵轻轻叫了声,随后将手臂缩回被子下。 傅元承注视着她,明明伸手就能抓到她,偏偏生出一种远隔千山的距离。前些日子的美好一点点浮现,她听话、乖巧,心里有他,为他做各种事情。 那不就是重新开始吗? “怎么了?”他松开幔帐,就着床边坐下,手指落上她的发顶,穿进发丝中,试到她似乎僵了下。 蔚茵裹在被子中,几缕发丝贴在脸颊上,额上微汗:“没有,做了个梦。” 她依旧说话小声,柔柔如春风。但是傅元承听进耳中就是觉得不一样,带着说不出的疏淡。 他不喜欢这样。 见着蔚茵还往被子里缩,他干脆长臂一捞,将她从锦被上带来自己身上。 蔚茵惊呼一声,双手撑在傅元承身前,胸口起伏。 “头还疼?”傅元承问,帮她轻扫着额前落发,圈着她偎在自己身边。 蔚茵动了动身子,发现对方没有松开的意思,遂就垂下眼去:“可能是吹到风了。” 自从永安桥回来之后,这两日她的头一直疼,那些药丸只能暂时压制,后面还是会发作,细密的像针扎般。 但是伴随着的,却是脑海中出现的某些画面,断断续续并不清楚。她觉得那是自己的过去,所以她没再服用药丸,玉意送上来,她就偷偷放起来,谎称自己已经服下。 比起头疾,她更想找回自己。 这次,她没有向任何人说起,偷偷地自己一点一滴的拼凑。 方才梦中,有一个十一二岁大的男孩,就扯着她的手说想回家。她看不清,就一直跟着他走,紧紧抓着那只小手,生怕人走丢。 走过寒冬,去到一片湿润温暖的地方,男孩开心地笑,叫她“阿姐”。 蔚茵坚信,那应当就是她的弟弟。 “阿莹,”傅元承开口,垂眸看着她光洁的额头,“那个连翘的确是侯府里出来的,是我不让告诉你的。” 他看见她微闪的眸光,白皙的脖颈,以及胸前皱巴的薄绸。 “我是不喜欢你去碰侯府的事,那件事很深。你也看出面馆妇人的态度,同样掩藏了连翘的身份。但凡与侯府相沾的,人都会避开。” 蔚茵仰脸看他,抿唇不语。知道傅元承不是喜欢解释的人,话也很少,如今难得对她说这么多。 傅元承脸一仰看着帐顶,眸色深沉:“这样吧,侯府那一批送去边城的婢女,我让人安排你去一趟。” 帐内静下来,只留两人浅浅的呼吸。 蔚茵腰间的手箍着,隔着那层薄绸亦能感受到他手掌的热度。现在她内心又疑惑了,或许之前不告诉连翘之死,是怕她内疚。 “真想记起来?”傅元承问,并没有看她,只是手臂收紧了些。 “想。”蔚茵声音极轻。 傅元承盯着帐顶的眼神一冷,一侧嘴角勾了下:“好。” 蔚茵得到回应,心中一松,随之顺着他的意思,轻轻靠在他身上,脸枕在他的胸前。 这时天才刚亮,窗纸朦朦胧胧。 用过早膳,傅元承离开,去了书房。 蔚茵收拾好,照常坐在榻上绣花。玉意送来的药丸就放在身旁小几上,小指肚大,散发着淡淡药香。 等着房中静了,她将药丸捏起,埋进墙边架上的花盆里。 半晌的时候,蔚茵独自去了后门处。 这两日,曾娘子没再过来,大抵是家中事多。因人说过,年底会往各家长辈送些年货之类。 冬阳惨淡,落在那片嶙峋的假山,更加突兀出凌厉。 一个年轻男子扛着扁担正往后门走,蔚茵眼尖赶紧快走几步将人喊住。 男子回头,先是一愣,随后弯腰行礼,正是上回同郑三一道来送柴的小子。 蔚茵不知道人的名姓,只在几步外站定:“郎君可知郑三叔最近为何没来?” “三叔家中最近有事,可能得年后了。”他回答。 蔚茵笑着道谢,转身想走。 “夫人想知道侯府的事?”男人问。 蔚茵打量着眼前人,随后点了下头:“你在侯府待过?” “去过两日。” “那,你可知道侯府有位蔚夫人?” 男人抓抓脑袋,好像在思考,最后摇摇头:“平时我们见不到夫人,打交道的都是府中伙计。” 他说着,仿佛是怕蔚茵觉得这些信息没有用,又道:“倒是见过侯府的二公子穆明詹,我们当时过去做工,修缮的正是他以后娶妻的院子,千安苑。” “千安苑?”蔚茵念着这三个字,脑中一阵刺疼。 “对,”男人点头,不自觉脸上热了下,“当时说我们干得好,给了些赏钱。” 风大,呼呼刮过,像要揭掉廊上的瓦片。 这两日没用药,冷风又加剧了蔚茵的头疾,难受得抬手扶额,身形晃了下。 “夫人,你怎么了?”男人往前两步,试探的歪头去看,瞅见了蔚茵苍白的面颊,应当是身体不适。 他犹豫着伸手出去,想着扶一把。 傅元承再忍不下,几个大步上去,手臂一揽将蔚茵收到身旁,厚实的斗篷将她裹住。 送柴的男人一愣,一只手还擎在半空中。 傅元承细长眼睛一眯,余光扫去身后男人,冷冷送出一个字:“滚!” 男人那还敢留,只得扛着扁担离去。 蔚茵鼻尖撞得一疼,仰脸看着那张熟悉的面容,嘴角蠕动两下:“头好疼。” 说完,她眼皮一沉缓缓合上,搭在傅元承肩上的手也随之滑落,整个身子软软的靠在人身上。 “阿莹?”傅元承呼吸滞住,一只手拖着她的脸。 她像一朵枯萎的花,静静的没有回应。 他弯下腰将她抱起,沿着路往正院跑着:“你给我醒过来,别睡!” 蔚茵昏昏沉沉,身子在颠簸中几乎折断。后来,耳边聒噪不停,身上也不安生,有人为她各处拿捏着,又疼又痒的,临了又往她嘴里灌了苦药。 苦涩汤汁进了腹中,很快舒暖过来,身上每一处都很轻快,随后陷入沉睡中。 外间,傅元承站在墙边,盯着上面的一幅画。 “是这样,”沈御医微垂腰身,话语谨慎,“莹娘子没有大碍,就是这两日未曾用药,导致身体发虚。” “未用药。”傅元承站着不动,“还有什么?” 沈太医觉得口干,咽了口口水:“她可能是记起了些什么。” 傅元承眉头微不可觉得皱了下,随后垂眸看着面前那一株盆栽:“你当初怎么说的?” 当初?沈太医自然知道说过蔚茵不会好起来,可他那不是要保命,顺着傅元承说吗? “可以,有办法……”沈御医支支吾吾,话已经开始不利索,毕竟他知道的太多,怎能不怕? 傅元承斜睨了一眼,鼻间送出一声冷哼:“沈御医是觉得本宫还会信你?” “殿下,”沈御医双膝一软跪去地上,浑身发抖,“有办法,一种南疆蛊药,可以让人再记不起过往。” 室内无声,屋外寒风肆虐。 傅元承不语,手臂一抬,广袖滑下,骨节分明的手指探进花盆中。很快,便抠出了一礼药丸,接着又是一粒。 一颗颗的放进掌心中,带着沙土,十几粒:“你为何这样犟,非要回去?” 沈御医听不清傅元承在说什么,还跪在地上,一动不敢动:“老臣句句属实。” 傅元承舒出一口气,收紧掌心,随后松力,将半把的药丸重新埋回盆中。 转身过来,他拍掉手上泥土,看着地上的沈御医:“属实?” 。 蔚茵不知道自己睡了多久,醒来的时候屋里已经点了灯。 身上并没有不适感,头疼也已消散,有一股说不出的松快。 这时,傅元承走进来,径直走到床边坐下:“醒了?” 他手臂揽着她坐起,轻柔为她理着头发。 玉意端着托盘上前,送到傅元承手边,抿唇不语。 傅元承一伸手,端起托盘上的药丸,随后低下头吹着上面的热气:“阿莹,把药喝了。” 他把药碗送去蔚茵面前。 蔚茵看着黑乎乎的药汁,眼皮尤带干涩,抬眼看着傅元承:“什么药?”
第二十四章 所以,这算是补偿?…… 玉意往后退了两步, 托盘放下去,随后到了门边转身,离开了卧房。 踏出去的那一瞬, 她忍不住轻叹一声。也只是短短一瞬而已, 随后直起腰身出了正房。 房里静了,蔚茵没有去接那碗药, 心底里的想要的还是回忆。她忍着这两日的头痛, 就是想将脑中那些细碎的影子拼凑完整。 “我, ”她喉咙发涩,声音微哑, “不想喝。” 傅元承搭在碗沿上的指尖发紧, 盯着她的双眼, 那样轻柔而美好,暖暖的让他想去抓住。他喜欢那线光亮,想要拥有。 然而,他明确的感觉到,她在慢慢恢复, 以前轻易的阻止已经不管用,她心中已经生了对他的怀疑。她这样温顺的靠着他,醒过来后是什么? 是更大的裂痕,狰狞可怖,永远无法修补。 “怕苦?”傅元承脸色和缓,将人揽得更紧, “有糖怡和蜜饯。” 他示意一眼墙边桌上, 两只精致的小玉碟。 蔚茵下意识将脸一别,似乎想避开那苦药的味道:“不是。” 她不怕苦,她只是想记起过往, 哪怕受点罪。 感受到她微不足道的抗拒,傅元承心中生出一股燥意。如他所料,是有些变了,以前她是听话的,顺从的,哪怕是他送上一碗毒药,她也会笑着喝下。 “那是什么?” “我想,”蔚茵嘴角浅浅勾起,脸色苍白的几乎透明,“以后不再依赖药。” 傅元承在她眸中探视着,知道她并没有说谎。他总能控制所有事,朝堂的,东宫的,算计任何人,脚下白骨累累,把自己装成最讨厌的样子……可最终面对她,竟不知如何回她。 “不吃药,如何好起来?”他脸上控制的很好,内里的狂风骇浪总能在面上显出一副风平浪静,“后日,那些侯府女婢就要带离出城,不想去看看?” 蔚茵眉间轻凝一下,眼中闪烁:“公子会让我去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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