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意将果肉一片片切开,摆进玉碟中:“宫中也有荆桃的,虽说开得晚些,但也好看。” 蔚茵眼睛眯开一条缝,红唇莹润,知道这是玉意想让她出去走走,莫要总呆在清莹宫。 似乎也是这个道理,可她就是不想动,稍多走两步就累得慌,头晕眼花。不过闻闻花香的确会舒缓很多,殿里的香炉她都让人撤了,同样是香味儿,对香料就是排斥。 “这是什么瓜?”蔚茵支撑坐起,拿起竹签扎上一块,“这样大的第一次见。” 玉意讲碟子往人眼前推过去:“说是南疆过来的,为了新鲜,快马送的京城。一年出不了多少,娇贵的东西。” 蔚茵嗯了声,随后将甜瓜要进嘴里,甜脆甜脆的,微凉的汁水挤出滑过舌尖每一处,满足的眯了眼睛。 或许春天来了,水果多了起来,每日都会有不少送进清莹宫。枇杷,甘蔗,还有海外来的各种不知名水果…… 好像那些宫人也老实起来,不再懒懒散散。 蔚茵放下竹签,其实也隐隐有所察觉,手落上自己的小腹。 后宫的清净空荡,相比,前面朝堂却是翻卷起来。 有人大殿上书,直指平西候廖怀图谋不轨,坐拥西北军三十多万,现在想将半数掉回京城,即将落成的城西大营,便是明晃晃对京城的威胁。 面对指责,廖怀坦然对质,一条条一件件说得明白,一片忠心当真是日月可表。 朝堂半数是廖远中的门下,自是站在廖家一边,对于那些新提上来的官员各种打压。 作为一国之君,傅元承并不说谁对谁错,只表示相信平西候。至于平西军进京,他提出春汛将至,平西军进京城前经过沧江,先参与当地的春汛防治。 一时,新旧两派都没话说。尤其是廖怀,既然傅元承已经同意平西军进京,那么顺手春汛之事他也不好说什么。左右就一两个月时间,也不是大事。 廖怀提起立后之事,新君登基三个月,后宫不应该如此冷清,大恒需要皇嗣。 他是几次提出这事,有朝臣讥讽,身为臣子一次次的去管后宫之事,实在不像话;更说廖家不知道从哪里找了位年纪相当的姑娘,暗指廖家是一定要拿下皇后位子。 为此,两派人又是一番争吵,就差大打出手。 文臣们的嘴皮子斗得不亦乐乎,武将纷纷扶额,觉得站在朝堂上还不如去战场上策马扬鞭。 范岭高唱一声:“退朝。” 底下这才安静下来,一众官员收起口水,恢复之前的有礼模样,齐声道:“恭送陛下。” 傅元承连看没看,从后殿出去,坐上帝撵。 十六抬的辇加平稳行进在宫道上,底下范岭垂首抱手,臂弯夹着拂尘迈步跟随。 待到御花园中,傅元承挥手遣散众人,独自走上御湖水榭。 “臣参加陛下。”早已等候的陈正谊抱拳行礼。 傅元承脸色淡淡,上下打量着:“陈校尉真的想去?” “是。”陈正谊应道。 傅元承颔首,随后一步迈到立柱旁,眼望湖水:“男儿郎,的确该为自己挣一番功绩,只是并不容易。” 陈正谊身姿笔直,俊脸坚毅:“臣谢陛下给与机会。” “机会?”傅元承嘴角轻勾一下,眼中淡漠,“有命活着,那才叫机会。” “臣不会负陛下所托。”陈正谊斩钉截铁,心意已定。 “好,”傅元承轻道一声,“那你便启程罢。” 陈正谊称是,随后退下,大步离开,精神奕奕。 人刚走,庞稷又来了水榭,身上还穿着武将朝服:“陛下,城外那边已经摸清。如陛下所料,那些种子没被带走,途中扔进了永安河。” 傅元承转身,手指间习惯的捏着,才发现那串墨玉珠已经不在:“你跟了朕两年多?” “臣跟了陛下两年多,”庞稷应道,坚毅脸庞上两道浓眉,“原先是平西候留在陛下身边的眼线。” “他会饶了你吗?”傅元承问。 庞稷抱拳弯腰,字字铿锵:“臣祖上为名将,即便现在败落,但是家训犹在,庞家世代保大恒江山。” “好,”傅元承颔首,又道,“朕会把你的弟弟找回来。” 庞稷抬脸,一字一句:“谢陛下,为大恒,臣死而后已。” 一些事情迟早都要动手,傅元承知道把握时机,也知道对方也在准备,就看谁抢到那个时机。 庞稷走了之后,廖怀来了水榭。上次两人在这里相见,还是廖怀给傅元承来送解药。 “陛下。”廖怀身着朝服,行着君臣礼。 傅元承面色不变,转身看来:“平西候不必在乎别人说什么,朕这里是相信你的。” “谢陛下,”廖怀笑笑,“臣早已习惯别人的怀疑。” 两人相视而立,曾经的掌控者廖怀已经抓不住,他养大的棋子脱了手,不再受控与他。那个从小不言不语,眼神像个小狼崽子的贱种,不用再在泥地里拼命,而是双手操控一个王朝。 傅元承也不戳破,与人客气说着:“平西候要去寿恩宫?太后这两日精神越发不济,去看看也好。” 廖怀自然不会去寿恩宫,廖太后早在知道现在的皇帝是她小儿子时,就差不多已经疯癫。 “三月春猎,臣想与陛下商议。” 两人各怀心思,谁都想杀了对方,表面上还是一番客套的说辞。 。 过晌午的时候,外面有些起风,帐子摆动着。 蔚茵不想回屋,盖着毯子躺在露台上,迷迷糊糊的合着眼睛。 现在她可以肯定,肚子里带了一个孩子。身体的异样越来越明显,厌食恶心、闻不得油气、浑身无力。 最不想要的还是来了,来得不合时宜。她倒希望这个孩子随便投生去一户人家,也比跟着她强。 不是没想过弄掉这个孩子,可是想不到方法。一点点动静,傅元承都会知道。 虽然他没来过,可他当然知道。 有人来到她身边坐下,然后是削果皮的声响,蔚茵懒得睁眼,缩缩身子抱紧软枕。 傅元承手攥着削刀,似乎有很久,没有这样与她接近。他有来看过她,每次在夜里她睡下的时候,然后再悄悄离开,她不知道。 见着她清减不少,下颌更尖了,似乎是难受,眉间蹙起,偶尔就深喘口气。粉色的宫装衬出她的柔美,卷长的眼睫,细弯的眉角,猫儿一样慵懒的蜷着。 他脸上柔和下来,那样喜欢,现在反倒不想去碰触,这样简单看着就好,怕把她碰碎。 “姑姑,给我。”她软软开口,轻抬起皙白柔荑,指尖勾着,腕子上套着细巧的白色景泰蓝掐丝手镯。 傅元承一怔,低头看看手里甜瓜,水水嫩嫩。她这些日子极为喜欢这瓜,他就让人从南疆快马送进京城。新春熟的第一个,就是让她吃了。 他用刀削下一片,往她靠近些,想直接送去她的嘴边,想了想还是插了签子放进她手里。 春风浮动,帝王衣袖翻摆。 蔚茵蓦的睁眼,脸上懒色再也不见,一缕很淡的月麟香钻进鼻息,让她脑中炸开。 眼看她就像受惊的鸟儿一样弹起,瞪大一双眼睛看他,有抵触,有防备,唯独没有她最该有的温柔。 傅元承的手还擎在那里,指尖捏着竹签,那片果肉因为蔚茵的动作而掉落。 两人相互看着,久久都不开口,风摇晃着帐子,外面阳光刺眼。 “茵娘。”最终,傅元承先开了口,嗓音中有一丝难以察觉的微哑,剩下的又不知再说什么。 蔚茵缓缓松开紧绷的双肩,随后坐好:“陛下来这儿有何事?” “你看起来瘦了。”他道,以前对着她什么话都能说出,甚至一些荤话。如今面对,倒像是完全找不到话。 蔚茵低头整整衣袖,脸色淡淡,好不容易平复下的憋闷,此时卷土重来。 见她不理会,傅元承放下手里的签子,往后坐的远一些,不让她觉到压迫感。甚至这次过来,他穿了一件浅水色的袍子,看起来没那么凌厉。 “你有了朕的孩子。”他还是说出了,眼睛下意识看去她的小腹。 蔚茵后颈一冷,双手叠在腿上,借此挡住他的目光,唇角紧抿。她是有感觉到的,可是听他亲口说出,仍像是脑后被人敲了一记,瞬间茫然。 她也知道,他一定会留下这个孩子,当初在皇庄就已经看出。 “别伤害他,他是你我的骨肉。”傅元承看她,眼中从未有过的认真,“茵娘,留下他。” 蔚茵咬住唇,齿间不觉用力。本以为他还会像以前那样,手里攥着陈家或是蔚家,来逼她就范,唯独没想到他会这样与她商议的意思,甚至听出了他话语中的卑微。 “留下他?”她呢喃着。 傅元承不禁向前靠近,单臂撑在身前:“你是他的娘亲,他会想见你的,让他有个家。” 然后,他也可以有一个家。 “陛下又如何知道他想生下?”蔚茵反问,“您问问自己,出生在皇家意味着什么?” 意味着什么?争权夺利,阴谋算计,手足相残……世上所有险恶的事情,都在这宫墙内发生。 他不就是一个活生生的例子?亲生母亲不要他,他为了权利对付手足,逼父退位,将母软禁……而且,做这些的时候是那么理所当然。 “茵娘,你找太上皇说双生子的事,其实毫无作用。”傅元承坐直身子,显出帝王姿态,“弱肉强食,他说不定早已知道此事,只是不想点破。” 蔚茵皱眉看他,于宫中的事,总有她想不到的震惊。 傅元承看去院墙下的花,自嘲一笑:“傅元韫从来都坐不上皇位,他只是用来给傅元承练手的棋子罢了。” 帝王嘛,总要为自己的江山考虑。储君可以是不喜欢的儿子,但一定不能是草包。姚贵妃是得宠,傅元韫也会在太上皇面前得脸,只是皇位终究要选一个狠辣果决的人,而不是一个能说会道的人。 蔚茵心生奇怪,傅元承居然叫着他自己的名字,好像在说另一个人。 “茵娘,你想知道什么,我都会跟你说。”傅元承又道,眼底一抹松缓,“我们是双生子没错,然而我是那个弟弟。” 意料之中,他看到了她脸上的惊诧,眼中的不可思议。 蔚茵吸了口气,看去傅元承的目光带上认真。弟弟?不是已经被廖太后处理掉了吗,还做了锁魂珠,怎么能活着? 风大了,傅元承站起来,弯腰伸出手臂:“凉了,进去里面吧。” 他小心将她搀扶站起,手隔着布料触上她的温暖,指尖贪恋的不想撤去。 两人回到寝室,正好玉意端着药进来,傅元承顺手接了过去。 他低头帮着把药一点点吹凉,余光中她在看他,应该还是觉得震惊。也许双生子的秘密不能让太上皇在意,那么若是死掉的小儿子回来,太上皇定然会触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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