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叡没有坐在马车上,闻予锦上车后招手让菘蓝进来,一名护卫却道:“世子爷有吩咐,除了您之外不能再带别的女眷了。” 闻予锦点头,看来此行有必要掩人耳目了。 马车从庄子的侧门而出,风有些大,闻予锦正四处张望的时候,就见徐叡从一侧小路上策马而来。 天半刚风如激箭,绿绡飘荡紫绡寒[1],山风猎猎之下,他踏着风策马而来,袍角高高的扬起,入鬓的长眉英姿勃勃,这一刻,闻予锦忽然觉得剑锋紫是种了不得的颜色,既含蓄又张扬,端看穿它的人是个什么样子。 她以为徐叡会上马车跟她说说后续的要求和目标,结果徐叡打马走到马车前头,完全没有说话的意思。 行吧,谁叫你是东家呢? 我打工还不行么? 小路并不好走,估摸着走了大半个时辰,马车越来越颠簸,走着走着竟然没了路。 闻予锦傻眼了。 这是要闹哪样? 走出很远的徐叡回来:“你自便。” 闻予锦:??? 自便个啥?她更看不懂了…… 连个脚蹬都没有,她心一横跳下马车,别说仪态了,腿都震得发麻,再去看徐叡,已经策马跑远了。 他从随从手上接过弓和箭矢,迅速的消失在密林之中。 而她站在原地,旁边是一辆马车和两个没有表情的护卫……简直像三个大怨种。 所以,他是来打猎?打猎带着自己干嘛啊? 她烦躁的走了两步,原本轻灵飘逸的裙纱被勾出了丝……她的新衣服啊! 两个护卫似乎也看出了她的暴躁和尴尬,默默转过头去四周,闻予锦则回了马车。她满脑子只有一个大写的“服”字,这位徐世子还真是好样的! …… 在庄子上的何氏心情不错。 小葱凑趣儿道:“今天世子带着三夫人一起出去了呢!” 何氏脸上的笑意藏都藏不住了:“这新婚燕尔的,夫唱妇随就对了!” 别人二十七,孩子都生了一串儿了,再看看老三,竟然放着媳妇不管自己一整天不见人,也太不像样了!好在他还是听得进去劝的,昨天夜里把他堵住教训了一番,他今天果然就带着媳妇出门了。 这两人感情上来了,大胖孙子离自己还远么? …… 闻予锦可不知道这些,她觉得她要饿瘦了。 早上走得急,饭都没吃好,想着午时前便能回去,又因着见客,怕太累赘不好看连个囊袋都没带。到了这会儿,太阳都要落山了,她的肚子也饿扁了。 她在狭小的马车里头躺着坐着,将唯一的一本志怪故事都翻烂了,这些都好说,都能忍,但是她想如厕……这个忍不得! 心里将徐叡骂了千八百遍,她怕再憋下去身体有损,终于下了马车。 风已经止了,日头渐渐西斜,那光是金色的,她的发丝和脸颊便也镀上了一层金色,睫毛卷翘、侧脸精致……两个护卫连忙垂下头不敢再看,可没想到闻予锦竟然提着裙子跑了起来。 “三夫人!您要去哪儿?” 闻予锦回头:“别跟来!” 一名护卫想去追,被另外一个拦住:“人有三急。”他们两个还找地方方便了呢,世子夫人也够能忍的。 闻予锦尴尬极了,徐叡这个东家真的不行! 不知道跑出多远,裙子被刮坏了也顾不得了,见前后无人,且距离马车已经有一段足够的距离,她终于……咳咳。 小解之后,她整了整衣服,才发现太阳已经落山,连半边天的云霞都暗淡了下来,四周一下子黑了起来……坏了,回去的方向在哪里? 她本来就有些路痴,何况在这四周都长得差不多的密林里。 四周静悄悄的,虫鸣声和不知道什么的声响被无限放大,她忽然想起下午看的志怪故事。 讲的是一个富家姑娘去庙里进香,回去的路上和家仆走散了,不知不觉竟然进了深山。深山里头住着妖魔精魅,每一个都想吃她的肉喝她的血,她吓得四处狂奔,可是怎么跑都不出密林,眼看着一条大蛇就要将她拆骨入腹,忽然一名男子从天而降…… 故事当然是美好的,男子救了姑娘,从此和姑娘幸福的生活在了一起。 但……姑娘是姑娘,她只是闻予锦啊,她又想起来,自己小时候在自家的新宅子里迷了路,爹爹带着傅母和魏叔叔找了好久才找到她。她当时在干什么?在假山堆里出不去,最后干脆找了个平缓的地方睡着了。 那时候,她踏实的很,家是她的家,而且笃定爹爹一定会找到她,累了也就睡了,但现在……她不敢。 她那个芝麻点儿大的胆子快要撑不住了,声音颤抖道:“我在这里啊!来人!快来人!” 喊声惊起一群飞鸟,但是并没有人回应她。 闻予锦的脸已经白了。 明明没有跑的特别远,她喊得这么大声,山林里又空旷,声音穿得更远,那两名护卫没听到么? 徐叡呢! 徐叡你在干什么?把我带来就不管我了么?我要罢工! 下次见面还要捅你! 害怕的时候,她通过骂徐叡来壮胆,骂着骂着好像还真的起效了。 于是她继续碎碎念:“大坏蛋,说话说一半,长大没老伴儿,说话不说全,□□就大蒜!”要是他早说是来打猎的,她肯定不会穿成这样,也肯定准备点吃的,最少最少,她会带两名女使……不至于要小解的时候,路都找不到。 她走了两步又被勾住,她伸手去扯裙子,手指手背传来一阵刺痛,原来,那勾住她裙子的竟是一片低矮的荆棘丛。 山林的夜,黑得很快,偏巧今天还没月亮。 她举着手适应了好半天,才勉强用另外一只没受伤的手给另外一只手拔刺。 这刺折进去的时候疼,□□的时候更疼。 又害怕又疼又饿,再想想成为闻予锦之后的种种,即便她每天麻痹安慰自己,即便她依旧恨着裴靖川,但还是当江淮棽的时候更快乐。 因为江淮棽有可以依靠的人,无论是父母还是魏叔叔,他们都是爹爹留给自己的后盾。 大滴大滴的泪珠滚落,四周都是荆棘丛,停下来才感觉到,不光是手被扎了,小腿也被扎了,细细密密的疼。 不知过了多久,忽然有一串细密的脚步声传来,闻予锦瞪大眼睛,努力想看清楚声音传来的方向,是那两个护卫找来了么? 她有些激动,渐渐看到一个黑色的影子,影子的动作很快,她甚至分辨不出是人是鬼,可心里隐隐有些不安……几个呼吸的功夫,黑影更近了,那外形不像是护卫。 闻予锦心里只有一个念头,跑! 作者有话要说: 闻予锦:徐叡,你娘说你有病 徐叡:…… 何阿秀:徐叡,你媳妇说你不.行 徐叡:是时候证明给你们看了 ~~~~ [1]出自宋代范成大的《题徐熙风牡丹──紫花》
第23章 跑! 她汗毛倒竖,本能的开始奔跑,连荆棘丛也顾不得了,裙子上身上很快挂满了荆棘刺儿,如同一只慌不择路的刺猬,在黑暗中做着最后的抵抗。 她又想起了徐叡,他不会是拿自己当诱饵吧? 就算是诱饵,自己后头还有用处啊,也不能说舍就舍了呀! 呼吸越来越沉重,脚步越来越没有章法,她恨死了身上的衣裳,颜色太浅了,黑暗中最显眼!而那个影子已经逼近过来,在相距不到三十步的时候,影子对着她掷出了一枚梅花镖。 梅花镖在空中划出一道利落的痕迹,掠起一阵疾风,照着闻予锦的后心直直而来—— 这一刻,闻予锦明白,当死亡将人笼罩住的时候,人是有感应的,她被这种巨大的危机感笼罩住的时候,没能跑得更快,在那一个瞬间,她甚至浑身动弹不得僵硬的像块石头。 她闭上眼睛,又要死了,希望不要痛太久。 ——下一瞬,身后传来金石相交之声,而她被一股巨力拉进一个坚实的怀抱。 那怀抱像是铜铁铸造,她又被撞得生疼,可是她什么都顾不得了,顾不得他是她的东家,顾不得她把他骂了千百遍,顾不得男女有别,她紧紧的扯住了他的衣襟,进而抱住了他。 是徐叡。 他总算来了! 徐叡的身体有瞬间的僵硬,但听到她压抑的哭声,到底没说什么。 他把闻予锦往上推了推,闻予锦顺杆上爬搂住了他的脖子,整个人挂在他身上,两个人以拥抱的姿态看着不同的方向,而他一手半托着闻予锦,另一只手解决了黑衣刺客。 几乎一招毙命。 闻予锦趴在他肩膀上,没有看到他利落的剑花和狠厉的姿态,但是她闻到了浓重的血腥味儿:“解……解决了么?” 她声音颤抖,身体也在微微发抖,徐叡想把她扯下来的动作就那样停了,只低低的应了声:“嗯。” “呜呜呜……总算解决了!”闻予锦开始哭,这一回哭的汹涌澎湃:“呜呜呜,你怎么才来!”她抽泣着,哪里还有白日里矜持的模样:“有你这样当东家的么?把人拉来就不管了,连口吃的也不给……呜呜呜!” 徐叡:…… 等她发泄的差不多了,徐叡道:“再哭,又要把刺客引来了。” “嗝儿!”闻予锦一下子止了哭,因为止得太急,还打了个响亮的嗝儿,跟着整张脸都涨红了。 她从徐叡身上滑下来:“虽然刚才是你救了我,但是如果不是因为你,刺客也不会来杀我,我虽然没事,但心里着实吓坏了,你作为东家,是不是应该给我点儿什么……补偿?” 连着两个“虽然但是”,徐叡嗤笑一声:“刚才怎么没见你有这胆子?” 闻予锦:“我……嗝儿!” 脸都又烧起来了,算了算了,不要钱了,这人抠门的很,按照两人签署的契约,她每次帮他办事,会得到五到五十两不等的银子作为酬劳,就跟打发乞丐一样,那时候她光顾着保证“要求”,这酬劳上面就有些吃亏。 大意了,她当时怎么就签字了呀。 那边,徐叡将刺客全身搜查了一遍,又清理了踪迹之后,喊上正在摘刺儿的闻予锦:“走了。” “哦。”闻予锦累极了,刚站起来一不小心又向下载去。 徐叡拉了她一把,才没至于摔倒,但他拧着眉,好像在质问,闻予锦便主动开口解释道:“好像脚扭了。”跑得时候没顾上,现在坐一会儿再站起来简直要人命。 今天可真是一个多灾多难的日子,怎一个“惨”字了得。 结果徐叡好半天没说话,似乎在嫌弃她这个累赘。 她看不清他的眼神,心里却已经怂了,小心翼翼的问道:“要不……要不你走吧,然后回去喊人来抬我?行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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