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叡一嗤:“不怕了?” “怕……”怎么可能不怕,她的语调带上了十二分的祈求:“所以你能快一点么,东家叔叔,我真的害怕!还疼……” 徐叡却忽然烦躁起来,好半天,他把后背留给闻予锦:“上来。” “啊?” “上来啊。”啊什么啊?唱戏么? 闻予锦这才反应过来,他是要背她,这可太出乎意料了。过了这村没这店了,她立即爬上他的背:“多谢东家叔叔。” 徐叡半天没说话,只是沉默的背着她,他的肩膀宽厚又坚硬,闻予锦觉得安心极了,不说话就不说话吧,没丢下她就勉强还是个好东家。 然而,徐叡开口了:“不要仗着年纪小,就乱攀亲。”谁是你叔叔?倚小卖小的。 “哦。”闻予锦低低的应了一声,又小声的问:“我们是回马车那边么?” “不回。张芳和谢俊已经死了,马也死了。”现在回过头来看,她离开马车是对的,如果还在马车里头,可能第一个死。 听到这个消息,她的心头忍不住一跳。早在她大喊出声,而两名护卫没有回应的时候,她就猜到了事情的不对劲,所以才在密林里狂奔。现在猜测得到证实,心里更沉重了。 他的声音和夜色一样低沉,她分辨不出来他的情绪,但她想,他肯定是难过的,能记住两人的名字,总归比对待旁人更亲近一些。 “世子若是心里难过,就好好抚恤他们的家人吧。” “你是在安慰我?”称呼改的倒是快。 “您需要安慰么?” “不需要。” “嗯。我也这么觉得。” 她曾经有想过,徐叡是什么样的人。 和传闻中的一般暴戾冷血么?传闻未必属实,眼见也未必就真,她到现在也说不清他到底是什么样的人,但这一刻,她趴在他的肩膀上,她的心是安宁的。 黑暗中,两人的交谈声渐渐几不可闻,只留下徐徐前进的脚步声。 “我们得找个……”话说道一半,徐叡选择了闭嘴,这叽叽喳喳的姑娘好久没说话了,她睡着了。 往日里清浅的呼吸,此刻却有些重,估计是累坏了。 她紧紧的贴在他的后背肩膀上,那股熟悉的香气缠绕着他,这还不算,她奔跑中散落的长发垂下来,划过他的脸颊下巴,贴着他的脖颈,风一吹便钻进他的怀里,有些痒,这是他不太喜欢的感觉。 他想叫醒她,临了却又没叫,大概是懒吧。 …… 闻予锦醒来的时候,是在一个山洞里。 她眨眨眼睛,恍惚了一会儿,才看清周围的处境。 山洞很浅,洞口堆着新鲜的带叶树枝,洞口上沿留着一个不显眼的换气出口;山洞里燃着一个火把,不算很亮,但是昏黄温暖;而她脚踝传来一阵刺痛,是徐叡正在给她拔刺儿。 闻予锦缩了缩,徐叡松开她:“既醒了,自己处理。” “好。” 夏日衣衫淡薄,轻而易举的就被扎透了。 那荆棘丛有半人高,她身上的刺儿不至于到腰腹,但有些已经在膝盖往上,针刺儿在她身上挂久了,这会儿□□,有一些扎得深的开始往外流血。 徐叡就坐在火堆的另一外一边,她的对面。 他看着她。 暖黄的火光下,她将手背手腕上的刺儿一根一根的往外拔,越拔越是熟练,等拔到脚踝小腿的时候,就不轻松了,每□□一根刺,她的眉头就皱紧了一分,还没拔完,就有血顺着伤口从她的小腿蜿蜒而下。 她吸着鼻子,任由眼泪一滴一滴的滚落下来,但眼神却一直专注的盯着伤口,继续拔…… 徐叡觉得看不懂她。 寻常女子,别说自己拔刺了,恐怕哭都哭死了;她倒是也哭,但自始至终都没有停下手中的动作,也没有向自己求助,要说她倔强,她也不是,她好像就是单纯的觉得这是她自己的事情,她得把刺□□,疼也得拔。 他忽然想起老四中了毒箭的时候,那时候他们两个和军队走散了,他把老四安置在一处隐蔽的斜坡处,等他拎着个郎中回来的时候,四弟竟然拿着擦亮了的刀去挽大腿上的腐肉。 麻沸散没有,止疼药也没有,他就那么直接…… 小小的少年嘴唇都咬破了,额头上全是汗,但也没叫一声,那时候,他才十三岁。 闻予锦还在拔刺,徐叡觉得自己的情绪需要克制。 明明他自己受伤都不觉得如何,怎么偏偏她受了点儿伤,自己竟在揣度并笃定,她一定很疼了? 他压下超出预期的情绪波动,暗暗想,一定是想起了四弟的缘故。 闻予锦的五官皱在一起,不光眼睛哭得通红,连鼻尖都是红的,早上还光鲜的裙子已经破败不堪,浑身上下写满了狼狈,见徐叡看她,她也回看过来:“世子大人,就这点儿钱,我真的很难为您办事啊。” 徐叡:…… “您瞧瞧,我都伤成什么样了,也不知道会不会留疤。”她拿出金疮药涂抹在细细密密的伤口上,时不时的还抬头去看徐叡,那意思,我都这么惨了,你还不给加个薪? 徐叡直接别过脸去。 她的脑袋果然不正常。 闻予锦叹气,小腿都被他看完了,现在转过头去又是几个意思? 也就是她自己的腿,这密密麻麻的伤口,刚才拔刺的时候不觉得,现在涂上药,怎么看怎么渗人。她向来看不得密密麻麻的东西。 可惜徐叡这人心太硬了,竟是完全不接她的话茬。 不但不让自己喊叔叔,连个辛苦费都不给。 小气! 她原想着,等将来他的目标达成,自己找个远离京城的地方养老,再找个有权有势的长辈当靠山,那才真的是无忧无虑。本朝可立女户,但真正的女户又有几个? “嘶……”那药触到伤口又是一阵疼。 徐叡依旧背对着她,冷冷道:“别的没带几样,这药倒是随身带着了。” 闻予锦额头上冒出一层汗,疼的,但还有心情开玩笑:“所以医药费有么?我要是疼死了,太后再给您指个媳妇,可就不一定如我这般聪明伶俐了。”
第24章 她的脸上带着不正常的潮.红,贴在额头鬓角的发丝已经被汗水浸.湿,脸上沾着的污垢被泪水冲垮,一道道的挂在脸上,比往日里端庄淑丽的样子不知道差了多少,但一双眼睛又是那样的明亮,仿佛没有什么能压垮她。 徐睿忽然明白过来,她最大的优点不是美貌和无可挑剔的仪态。 而是,无论什么境遇,都不自苦。 想要的东西,就自己去争。 之前他偷袭她,又捏着她的脖子,她就反过来要捅死他,报仇也干脆利落,如果换一个身手和定力寻常的,怕是真就被她捅死了;现在,她想要自由想要钱,就要的坦诚知白、毫不避讳。 徐叡扒拉了一下跟前的火堆,淡淡道:“睡吧。” 闻予锦显然很失望,但也在意料之中。 睡就睡吧,她都快累死了。 山洞很小,火堆占了一方空间,徐叡已经和她划火而治,她直接原地躺平,背对着火堆和徐叡蜷缩起来,闭上眼睛。 碰到腿上的伤口又是一阵疼痛,她不再动了,一来会疼,二来平整的地方也不够她将腿伸开,她安慰自己,睡吧,睡醒之后就好了。 山洞里很快传出她均匀的呼吸声。 心这么大,也不知道脑子里都装了些什么,徐叡嘴角牵动了一下,跟着也闭上眼睛。 他的位置更靠近洞口,遇到危险还能挡一挡。 …… 刺客人多势众,他的人都被冲散了,徐叡并不敢睡死,谁知洞口外面没什么异样,洞口里面倒是出状况了。 半睡半醒之间,他忽然被一块冰坨子抱住。 横在两人中间的火堆早都熄灭了,她轻而易举的滚过火堆滚了过来。 她的脚努力的往他.腿.之间钻,冰冷的手不老实的往他身上探,可谓是将手脚并用发挥到了极致,这还不算,她整个人都贴了过来,毛茸茸的脑袋在她的脖颈之间蹭.呀蹭。 徐叡的脸一下子拉得老长,下意识的往外推了推,她跟着靠过来,徐叡把她扯了扯,她抱得更紧了。 这…… 徐叡的额角开始跳了,夏衫真的很轻薄,女眷的更是,而她今天这一身更是以轻薄飘逸著称的月绫纱,被扎得面目全非的同时,似乎也更薄了。 两个人紧紧的贴.在一起,她把他当成可以取暖的火源,他自己也觉得自己要.烧.起来了。 漆黑的夜里,看不清徐叡的表情,只见他有些无奈的呼出口气,然后开始对抗闻予锦不老实的双手,然而,他越推,她抱得越.紧……再然后,他妥协了,她浑身都在发抖,牙齿打着颤……罢了,与其放任她乱.钻,不如他主动将她的双手压在胸前。 钳制住她,让她别动。 终于,四肢的冰冷得到缓解,睡梦中的闻予锦也老实了。 徐叡不由的松了一口气。 然而,这口气松得有些早。 没过多久,闻予锦浑身开始发烫。这回她已经不动了,仿佛陷入了昏睡,叫都叫不醒。 徐叡起身,重新燃起火堆,想了想又奔出山洞外,不远处有一条小溪,他撕下一片衣角用水浸湿,又取来树叶掬了一捧水,再迅速折回山洞。 却没想到山洞里头的情态,差点儿让他再退出来。 因为高烧,闻予锦的嘴唇干裂起皮,脸上的潮红已经蔓延到了脖子,而她的手正在撕扯自己的衣襟,熊.前已经露出一小片雪.肤…… 双眼紧闭、眉头紧皱、衣衫凌乱、面若桃花。 徐叡确实已经退出去了。 非礼勿视。 外头的空气凛冽,夜空中不见星月,只有簌簌风声划过树梢和袍角,他在洞口盘旋片刻,不知道想到什么,终于一抬脚又迈步进去。 他别过脸将闻予锦的衣衫整理好,拿出湿润的衣襟擦拭她的手掌脚踝,但脚踝上全是伤又不能沾水,最后只将衣角放在她的额头上,希望能帮她缓解下灼热。 但作用似乎不大,因为她又不动了。 与之相伴的,是浑身滚烫如同火炭,严重时还会抽搐痉挛。 徐叡一时间不知该如何是好,竟有种想要化身为孙茗的冲动,女人这种物种,太脆弱了。 也许不该听了娘的话,带她来狩猎。 树叶上的水用完了,他又去取了一回,回来的时候闻予锦还保持着之前的样子,他伸手去摸她的额头,还是烫,但是四肢开始转冷。这回,他没有扭捏,直接将篝火拨弄的更旺了一些,然后主动抱住了闻予锦。 他甚至将衣服解了解,以体温帮她取暖。 睁着眼睛静待时间流逝,黑暗中穿出了他的叹气声,这简直不像他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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