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可不敢。你说他叫张栓福?”丁宝枝看向那男孩,“没想过给他换个名字?” 这个名字在宫里可栓不住福。 宦官宫女大多出身贫贱,初进宫时名字要是叫得难听不是件好事,直接就被人分出三六九等来,不受待见。要是用着贱名的奴婢受到提拔,往往都会被各局各监的主子换个新名字,也讨个好口彩。 容予道:“既然夫人提出来了,不如就由你替他起一个?” 三人说着行至屋内,丁宝枝推辞无果后想了想道:“他既然跟着你认了你当干爹,那这个名字将来一定会被万岁爷时常挂在嘴边,嗯,我想想...不如就简简单单取个平字。” “平安的平?” 丁宝枝点头,“也有安定平稳的意思。” 安.邦定国,平乱稳世,简单上口的名字叫着不累,也更显沉着可靠。 容予招呼张栓福到丁宝枝近前,跪下磕头,“奴婢张平叩谢指挥使夫人赐名。” “快起来,这也没别人,我更不是你的主子。” 丁宝枝扶了张平胳膊一把,将人带起来。 容予道:“张平,去给夫人要些茶水来。” 丁宝枝本想回绝,但难得相聚,她前几次和容予碰面甚至都不能说上一句话,想着那就喝口茶再走,反正薛邵不在流云小筑她也不知道该上哪儿寻。 张平退出去后,容予和丁宝枝都安静下来,五年间对方发生的变化彼此也都看在眼里,要想寒暄都不知该从何说起。 “容太监...” “夫人你...” 二人撞上了话头,相视一笑让对方先说,丁宝枝喝了点酒,脸色透着丰盈的红润,容予端详她良久,含笑将目光看向别处。 “见你过得都好我就放心了,其实在我当上秉笔之后我想过去司衣司找你,权当衣锦还乡。但没多久万岁爷便让尚宫局整理了一千人次的特赦名录,我见你在上头,松了口气,这口气一松便觉得不见你也挺好。” 丁宝枝垂眸笑道:“我初任典衣也找人问过你的下落,可你那时已经到了司礼监,改换了姓名,我找人问询无果还以为你...” “你找过我?” 丁宝枝笃定颔首,“是啊。” 容予释怀一笑,转而问:“白天你和指挥使是从外埠刚刚回京?” “从曲州回来。” “曲州。”他顿了顿,“曲州好山好水...是个人杰地灵的地方,你们去曲州做什么?” “他有公务。” “噢,我听说了,曲州知府被革职,所以那辆车里是魏光禄魏知府?” 丁宝枝摇摇头,“我们回来时半夜遇袭,车里是袭击我们的人。” “竟有此事?”容予担忧道:“这也太危险了,真是不堪细想,我看往后指挥使去外埠办案,夫人还是别一道去为妙。” 丁宝枝笑道:BBZL“我也是这么想的。” 去要茶水的张平回来了,出乎意料的是跟他一起回来的,还有薛邵。 见是他,丁宝枝和容予先后离了椅子。 张平站在薛邵边上被衬得更像个没发育的孩子,唯唯诺诺端着盖碗不敢吱声。 丁宝枝见薛邵右胳膊果然染了血迹,上前道:“你去哪了?建安王妃说你在流云小筑,我过来却没有找到你。” 薛邵面无表情转向容予,“容太监也是听了王妃的话,来这儿寻我的吗?” 丁宝枝闻到好大一股醋味...... 他到底吃什么长大的?醋泡火药? 容予笑道:“指挥使说笑,我和夫人是在这儿偶然碰上的。” 丁宝枝只得拉上薛邵小臂,“既然找到你了,那我们就回席上去吧。” 她掌心一点也不热,是在这更深露重的园林里久坐不动的缘故,那点冰凉的温度透过衣料传达给薛邵,熄了他的无名火。 分明是个宦官,怎能叫他如此气不过? 丁宝枝朝容予微一颔首,拉过薛邵出了小筑。 目送他二人背影隐入黑夜,容予拿过张平托盘中的茶杯喝了一口,启唇问:“还喜欢张平这个名字吗?” “儿子十分喜欢。” 容予白皙的手拍拍他后脑勺,“好好用着,别辜负了指挥使夫人的一番美意。” 屋子里间的布帘后边发出响动,一双赤金盘璃的锦靴踏步而出。 靴子主人哼笑了声,“容太监与薛邵的女人竟也有过一段交情。” 张平本就端来两杯茶,一杯给丁宝枝,一杯给容予。 容予让他将多的那杯奉给里间那位,“聊这些太浪费时间了,我们还是说说曲州失利的事吧。” * 那厢丁宝枝跟薛邵出了流云小筑,默默跟在他身后回到山雨厅。 桌上男人们都已经走光了,说是在梁国公的书房小坐说事,留女人们在一块儿看戏谈天。 看样子书房那边完事也就该散了,薛邵只和建安王妃打过招呼便领着丁宝枝出府。 方阿宁傍晚赶来马车,这会儿正在角房跟车夫们一块儿吃席侃大山。他做常服打扮,没人知道他真实身份是锦衣卫,勾肩搭背聊得酣畅。 见薛邵和丁宝枝从里边出来,方阿宁赶忙干了碗里的酒,又往嘴里塞了块蹄髈肉。 “我家爷和夫人来了,哥几个慢吃,有缘再见。”方阿宁窜出角房迎上去,跟在薛邵身后出了国公府,“指挥使,马——” “闭嘴。” 月色朦胧硬是没削弱半分薛邵脸上的硬冷。 方阿宁闭上嘴冒出个酒嗝,怕挨呲,赶紧脚底抹油牵马去了。 丁宝枝在晚风中揣着手,凝望向斜前方薛邵的侧脸,念及他才替自己挡下过滚烫茶水,她决定先服软哄他一哄。 刚要开口马车来了,薛邵一掀衣袍抬腿上车,她嘴边那声‘薛邵’硬是咽回肚里,只好在方阿宁热切的帮助下钻进轿厢。 算了,她也没做什么出格的事,凭什么让她热脸贴冷屁股。 就这BBZL么无言地回了府,徐嬷嬷领着珠珠迎上来侍候,丁宝枝最终还是叹口气,小声嘱咐珠珠去烧些热水,再拿些府上常备的金疮药来。 仔细想想,往后还得一张床上躺着,得罪谁也不能得罪他。 进屋后珠珠来过一趟,将东西都准备妥当。 薛邵脱了那身还发潮的圆领袍走出来的时候,丁宝枝已经摘下满头簪环,素淡淡好整以暇地坐着等他,她一手揽袖,一手将棉布金疮药都排开在桌上。 丁宝枝见薛邵赤着上身出来,心说正好,拍了拍身边红木圆凳,“你伤在右手不好处理,不然你口述给我该怎么做,我试着帮你清创。应该不难吧?要是弄得不好你就自己上手。” 他没接话,只是朝她走过来。 丁宝枝视线随他靠近逐步上挪,“怎么了吗?” 见他眼神蒙上层阴翳难辨的情绪,丁宝枝还没来得及慌,便被拈起下巴吻了个彻底。 窗影上,因她坐着,薛邵弯曲的脊骨躬得极为夸张凶猛,像是有兽就快挣脱而出。 分开时丁宝枝连颌骨都是酸的,按着脸颊愕然凝望向他。 这要是一口气上不来,她只怕就得变成大纾被吻憋死的第一人。 与她的大惊失色不同,薛邵若无其事拉过凳子在她边上坐下,抬下巴指向桌上某个碧绿色的罐子。 “先用这个清创,然后敷上那个白瓷瓶里的药末防止作脓。” 丁宝枝听他话锋一转险些没反应过来,“...不先擦洗一下吗?” “那就随便擦擦。” “随便?为什么随便,我帮你,你急什么?” 他直勾勾看她,眸光炽烈,“你猜我急什么?” 倒也用不着去猜,谜底就在他眼睛里写着。 丁宝枝手心发汗地将白棉布在热水里搓了搓,悉心擦拭干净他胳膊上的血迹。 表面稳如泰山,心里兵荒马乱。 她甚至还没弄清楚薛邵是怎么情难自控到这一步的...... 他怎么可以变脸变得这么快? 路上还臭着脸好像跟人有过婚约的是她一样,结果到家她刚想曲折婉转地借上药缓和一下气氛,药瓶子才摆上桌他自己气就消了。 丁宝枝无语凝噎。 其实要是别的日子倒也罢了,她今天身体确实不太舒服,在梁国公府的时候就隐隐预感月事将近,偏头痛到现在。 同一个理由用第二次...好像有点危险...... 希望薛邵小时候没听过狼来了的故事。 作者有话说: 某人自我攻略有一套的。
第27章 丁宝枝动作愈发的慢了,不像在上药,像是在描摹什么惊世之作。 薛邵就静坐着纹丝不动地看她绞尽脑汁,别有番趣致。 心里的气也随之烟消云散,气消了他才想明白,为何容予这个甚至连男人都算不上的阉人,能叫他如临大敌。 薛邵记挂丁宝枝五年,俨然渗入血肉骨髓,那日上元节护驾是他第一次见识死亡,濒死时刻,他起初是释然的,转念想到他若是BBZL就这么死了,梁国公府的人会怎么说? 耳边传来山魈低语... ‘长姐到底和我们不一样,过过苦日子眼界短,非要嫁给村夫,搞得众叛亲离。’ ‘男人死了丢下儿子殉情也不肯回家,真是造孽,这样的孽种,老天当然不会留他......’ 生死界限,薛邵猛然睁眼,看到是一张又惊又怯,鲜活生动的脸。 那是他十九岁第一次经历生死,然而就连他自己也没有想到,往后五年间的每一次命悬一线,他脑海所能想到的,竟然只有再见那名叫丁宝枝的小宫女一面。 可在丁宝枝眼里却并非如此。 他只是她某天夜里大发善心救起的陌路人,在她人生中最艰难最难捱的五年里,小宦官荣达才是她唯一的羁绊。 思及此,薛邵呼出口浊气。 丁宝枝哪知道他在想什么,被盯得面上灼热,以一种拉家常的口吻道:“建安王妃说你和舒眉表妹有过一段婚约。” 薛邵果然皱眉,“多少年前的旧事了,她跟你说这个做什么?” “不知道,王妃说什么我听什么罢了。” 他话锋一转,“你和容予独处时都说了什么?” 听薛邵将话头指向自己,丁宝枝抬眼向他,心道这个问题答不好那可就危险了。 他扬眉问:“这你也不知道?” 丁宝枝泰然自若道:“容予在司礼监认了个干儿子,原名叫张栓福,我说这个名字在宫里不讨喜,容予就请我给他想个新的。” “他认的儿子,让你给起个名字?” “是我提的,他做这个顺水人情不是正好?我是锦衣卫指挥使夫人,他得给我这个面子。” 这个答案薛邵听着舒服,变了变坐姿,垂眼看她,“他顺水推舟你就要答应?” 丁宝枝小心翼翼将纱棉覆上薛邵手臂,紧了紧,信手拈来道:“他手下那个孩子看着就聪明有出息,将来他在御前要是得力,我于他不也有个赐名之恩?这样的好事不做白不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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