丁宝枝没理睬刘生花,倒是巧云一个箭步上去理论,“刘姑娘,你说话可兜着点下巴,我家宝儿小姐脾性内敛不代表没人为她出头。” 丁宝枝听了颇为无奈,巧云还不如不帮腔,遇着这种事本就不用搭理,反正气的是别人,她何必管别人怎么想。 刘生花果然来劲,“我一家老小就没人在朝廷做官,锦衣卫管得着我吗?” 巧云哪懂这些,只好道:“我们来买你的东西你怎么这个态度?” 刘生花笑道:“我态度不够好吗?那还要我怎么做啊?” 荣宝斋的门槛踏进一双官靴。 靴子的主人道:“不知道怎么做?不如就谢谢我们指挥使和丁小姐吧。” 丁宝枝见是方阿宁,绷起脸来,他怎么擅自跟来了。 方阿宁赔笑道:“丁小姐,我实在不能违抗指挥使的命令,就自作主张偷偷跟着来了。先别生气!你看,这不就有用得着我的地方了嘛。” 刘生花见方阿宁穿着官靴,认出他是锦衣卫,气焰顿时灭了大半。 “我为何要谢锦衣卫和丁宝枝?” 方阿宁上前道:“刘生花是吧,我记得你,宫女的出宫名录还是我盯着尚宫局写的呢。” 丁宝枝听得一怔,不明白宫女的出宫名录为何会与锦衣卫扯上关系。 方阿宁继续对刘生花道:“你只知道你是得了特赦令才出得宫,却不知道万岁爷为何要赦免你。” 刘生花道:“不是因为马志忠伏诛吗?” 方阿宁问:“那马志忠是谁杀的?是指挥使带领锦衣卫的一干兄弟追击千里才将他拿下的,刘姑娘可真叫得了便宜还卖乖。” 刘生花好歹也曾是六品典饰,面对方阿宁一个普通军士不至于露怯,“好,可是那跟她丁宝枝有什么关系?” 方阿宁道:“你们这一千人能够出宫,就是乘了丁小姐的东风,是指挥——” 丁宝枝听到此处唇角紧抿将他打断,“方阿宁。” “啊?丁小姐我还没说完呢。” “你跟我出来把话说清楚。”丁宝枝转身就走,也不管方阿宁那边战得正酣。 方阿宁只好撂下刘生花跟上,巧云见状赶紧朝刘生花翻个白眼,跟了出去。 丁宝枝站在马车边上,垂手看向方阿宁,“说吧,宫女出宫的事,什么叫乘了我的东风?” 方阿宁抠抠眼尾,心说今时不同往日,当初指挥使想着把丁小姐往外推才不允许他们说出实情,现在两人都要成婚了,那误会当然是越少越好。 他道:“其实就是当时指挥使诛杀了马志忠,万岁爷特许他要个恩典来着。” 丁宝枝沉着脸,“他要的恩典是放一千宫女出宫?而我刚好在列?” 方阿宁摇头,“当然不是了,指挥使只问万岁爷放丁小姐你出宫,可是万岁爷说那样BBZL不合规矩,只放一个宫女实在太特殊,索性就借马志忠伏诛这件大喜事赦免了一千个宫女,所以我才说她们都是乘了你的东风。要不是指挥使提出来,本来是没这事的。” “为什么?”丁宝枝问得很快,“他为什么这么做?” 方阿宁茫然道:“我说过的啊,指挥使他对丁小姐你真的很上心。” 丁宝枝却道:“这不是原因,这是结果,我想知道的就是他为什么对我的事上心。” 方阿宁挠挠脸,“这我不知道,丁小姐还是自己去问指挥使吧。” “我现在见不了他。” 她得带着这份抓心挠肝的费解直到新婚之夜,才能亲口问他。
第10章 车架撵着石板,将车里的丁宝枝晃得悠悠出神。 临近午间,路上热闹起来,喧闹声不绝于耳,丁宝枝的思绪也随之飘向刚入宫的某个夜晚。 那阵子她刚入尚服局,后妃的训诫还在耳边,嬷嬷们不敢懈怠,对她颇为‘照顾’,是以她在尚服局和浣衣局之间两头跑,干起了最苦差事,也就是被人呼来喝去,让做什么做什么。 那晚是上元节,宫外烟火爆竹火树红花,宫内清冷得像是被人偷走了月亮,黑得一点光都不见。 丁宝枝抱着缝补好的衣物从浣衣局出来,宫闱的彼端绽开一朵烟花,她那时才十四岁,正是最活泼好动的年纪,也是没吃够板子,一朵烟花就将她勾得擅离职守。 她算算时辰,此时万岁应该在紫禁城的正阳门上与民同乐,撒钱币,赏灯会。 大内侍卫也都集中调派,维持正阳门的秩序,唯独宫女宦官和不得宠的妃嫔们落了单。丁宝枝心想只远远看一眼焰火就好,然后就低垂着头沿金水河悄悄往角楼的方向走。 正走着,正阳门传来此起彼伏的惊声尖叫,吓得丁宝枝贴在宫墙上不敢动弹,她听见宫中别处的侍卫全在健步如飞往正阳门赶,嘴里大喊‘有人行刺,封禁宫闱,保护万岁爷’。 这下十四岁的丁宝枝更不敢动了,生怕被当成刺客。 黑暗中她贴着冰冷的宫墙等了很久,直到周遭安静下来才挪动脚步,转脸却在金水河上发现了一具漂动的身体。 她以为是刺客,转身跑了几步才反应过来那人身上穿的是大内侍卫的衣服。 虽然河上有人不知生死,但她第一反应还是想跑,直到听见水里的人开始扑腾她才慢下脚步。 她要是走了,那就是杀人。 金水河通着城外的护城河,天这么黑,人一旦顺着河道漂远,没被发现就只有死路一条。 丁宝枝往回走过去,眼看那人意志坚强拼命往垂直的河岸上爬,她咬咬牙,决定当一回菩萨,将手中才缝补好的衣物抛了下去。 “抓着,我...我拉你上来。” 她怕自己拉不动那人,还将衣服在石栏上缠了一圈。 说来也怪,她第一次见识濒死之人,居然有这么大的力气,他借上力便攀BBZL着石栏自己爬了出来。 在水里还看不清楚,他一上岸身高腿长浑身湿透,紫绀的侍卫服过了水变成黑色,而他又刚好水鬼似的垂坠着脑袋,姿态别提有多吓人。 丁宝枝还来不及毛骨悚然,他忽地仰躺在地,大口喘息起来,如同一条濒死的鱼。 才从水里上来该浑身干净才是,可他却满脸是血,丁宝枝没见过这种场面,腿肚子都开始转筋。 她得赶紧走了,一旦被人发现她是偷跑出来的准得挨顿板子。 “...你...你在这躺着吧,会有人来救你的。” 丁宝枝想着说完就跑,谁知他张口答话了。 “别走...” 她脚踝被那人抓住,鸡皮疙瘩登时爬满全身,再加上他被水呛得嗓音嘶哑,感官上别提有多吓人。 丁宝枝着急道:“你别抓着我,这会儿侍卫都在正阳门,很快就会发现你的,我就是个宫女我救不了你,你快放开我,要是让人看到我们在这,你是得救了,我可就惨了。” 那人呛出一大口水失去动静,丁宝枝倒吸凉气以为他死了,可自己脚脖子还让他抓着,只得蹲下去探他鼻息,谁知他猛地掀开眼皮—— 一张血红的脸突然有了眼珠子,这可差点吓跑丁宝枝的三魂七魄,她第一反应是半张着嘴失魂落魄地瞪回去。 那人让血糊得满脸都是,血染进眼底,连睫毛也湿濡成簇。 二人对视着,一个眼里模糊不堪,一个心中思绪乱飞,目不转睛的相视良久也不知道有什么可看。 此时终于来了巡查的侍卫,他们老远瞧见金水河边有两个可疑人影,上去不由分说先将还能自由活动的丁宝枝用刀拿下。 丁宝枝生平第一次被人拿利器架住脖子,马上就哭了,她悔不该当初地说道:“我是尚服局的宫女丁宝枝,不是行刺的刺客。” 侍卫应该是听进去了,叫来宫正司的人将她提走,她摸摸完好无损的脖子,感慨日后再不多管闲事。 当晚她因为玩忽职守挨了顿责罚,第二天才知道自己救的是个护驾的侍卫。 那侍卫替皇帝挡了一支冷箭。 放箭的刺客据说是某个开国将军的后裔,他家中长辈皆因谋逆罪处死,先皇仁慈,念及功臣苦劳留了他家一条血脉,不成想却在二十年后酿造大祸。 刺客行刺一箭不中当场被抓,而那替万岁爷挡驾的侍卫却在混乱中跌进金水河,漂到了擅离职守的丁宝枝眼前。 本来也是好事一桩,丁宝枝还盼着侍卫回来报恩,可惜后来听说他伤得太重,三日后便不治身亡了。 丁宝枝心有戚戚了一段日子渐渐将他忘记,随之抛在脑后的,还有那双差点吓跑她三魂七魄的漆黑眼瞳。 车架在丁府门前停下。 巧云唤了声‘宝儿小姐’,将丁宝枝从尘封已久的回忆中唤醒。 她回过神陡然掀开车帘,两眼清明地逮住方阿宁问:“方阿宁,你们指挥使额头上的疤痕BBZL是怎么来的?” 方阿宁懵住,没料到她会问起这个,磕巴道:“指挥使额头上的疤痕...该是五年前的事了。” 丁宝枝急切道:“五年前的什么事?” 方阿宁吞口唾沫娓娓道来:“...五年前万岁爷在正阳门遇刺,指挥使那时还在大内任职,护驾有功却被乱党所伤,不过好在福祸相依否极泰来,指挥使得万岁爷赏识,从大内调来了锦衣卫担任百户。” 丁宝枝蹙眉问:“但那个侍卫不是死了吗?我那时也在宫中,他们都是这么说的。” 方阿宁回忆道:“是死了个侍卫,不过不是指挥使。当时在正阳门上护驾的侍卫有十来个呢,但替万岁爷挡下冷箭的只有指挥使一个,据说那箭擦着头皮‘嗖’的过去,指挥使差点连命都丢了。” 他停下来观察丁宝枝脸色,“丁小姐,所以你也别觉得指挥使行事狠,要我说,他都是鬼门关走过一趟的人了,不从阎王爷那学点手段都算白去。其实指挥使平日里还是很...很...很体恤下属的。” 憋了半天,一个跟‘温柔、和善’沾边的词都联系不上。 丁宝枝听罢在轿厢里久坐不动,半晌才皮笑肉不笑地扯了扯嘴角。 原来是这么一回事。 所谓的薛邵在宫中见过她,从来不是什么惊鸿一瞥,而是鲜血糊着眼睛,生死之际若即若离的朦胧一眼。 * 三日后,紫禁城。 薛邵明晚大婚今日还要入宫觐见,实属操劳,不过这不妨碍他身心愉悦,大步流星和毛丰一前一后挎刀穿过正阳门,走过金水桥。 饶是毛丰和薛邵相识多年,也不知道他曾经差点溺死在这条河中。 若不是五年前丁宝枝哆哆嗦嗦又大无畏地将他救起,他可能早就死了。 今日觐见也不过是例行公事,皇帝说起朝野上的事一脸苦闷,聊着聊着就扯到了薛邵的婚事。 薛邵权当陪旷日无聊的皇帝聊会儿闲天,忍着从未有过的羞赧,说起了这几天在府上他都忙些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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