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昭皇室祖训,非清白之身的女子不得嫁入皇家。 这么一想,家里有才貌兼备的妙龄女儿的夫人们倒是开心了,新帝即位,怕是不多久便要开始张罗选秀。 几个有些小聪明的夫人已开始细细观察宋娴慈的妆容打扮,闻她惯用什么香,回家好让自己女儿仿一仿。 老夫人见新帝一来这些妇人便盯着自己儿媳瞧,哪里不知她们心里都在想些什么。她看了眼成了人妇后愈发娇艳动人的儿媳,心里也不免惴惴,担心这张脸会给顾家带来祸事。 她只能安慰自己:陛下要什么女人没有,何必不顾名声体面地来抢她的儿媳!若真如此,只怕那群文官就要撞柱谏君了。 想到这里,老夫人心里安定了些。如今最重要的,还是顾家的香火。 宴席到一半时宁濯便走了。待散席后,宋娴慈略坐了坐,就与婆家人分乘两架马车回去。 老夫人与吴顾氏同乘一辆。路上,老夫人微阖着眼,幽幽问自己的大女儿:“你觉得你弟媳的那个庶妹如何?” 吴顾氏一愣:“很不错……母亲想纳她进门?可老镇国公定过规矩,宋氏女不得为妾。” 老夫人嘴角微微扯起:“老国公夫妇死了快四年,如今的宋家主君又是个懦弱无能的,只要搞定了她家主母,这事就成了。” “苏氏再怎么说也是娴慈亲娘,怎会塞一个姿色不错的庶女过来给她添堵?”吴顾氏犹豫道。 老夫人眼中闪着精光:“容易得很,过两日你同我再走一遭宋府便好。” * 第三日,宋娴慈在窗边翻着兰瑾收集来的各家适龄公子的信息。 这是月前就吩咐了兰瑾去做的,兰瑾最是细致,每位公子的信息都写了至少三页纸。 宋娴慈从前日晚间看到现在,又叫来兰瑾和与她一同办事的丫头小厮细细问过,终于从里头择出了一个。 兰瑾凑过去:“淮南沈家的公子?” 宋娴慈点头笑道:“沈家是,又很是富裕。前些年我谈生意时曾去拜访过,见沈家诸人都是和和气气的,即便是他家那出生寒门又五年无子的大奶奶,也是爽言爽语满面笑容,显是在沈家过得极好。” 阿涓皱眉:“可是淮南也太远了,京城没有更好的人家吗?” “没有。”宋娴慈摇头,“旁的也就罢了,最重要的是,这位公子是沈家主君的亲叔叔。” “叔叔?” “嗯。”宋娴慈也觉得有趣,“他是沈家过世老主君唯一的弟弟,今年才二十二,品貌俱佳,只因几年前腿有残疾所以还未成婚,不过如今已大好了。娴姝若嫁给他,既无公婆也无妯娌,更无需管家,就连当家主母也得恭恭敬敬喊她一声叔母。岂不妙哉?” 兰瑾和阿涓双双感叹。这般好的亲事,真是打着灯笼也找不着了。 宋娴慈轻声说:“过两日我去找父母亲说一说,若是娴姝愿意,我便请沈家主母来京城相看了。” 门外一个婢子忽地进来,低声禀告宋娴慈:“夫人,老夫人和大姑奶奶方才出门,往您的娘家去了。” 宋娴慈微一颔首,婢子退了出去。 阿涓骂道:“这老太婆还真敢想,叫小姐与庶小姐共侍一夫?” “有什么不敢想的?”宋娴慈笑了笑,“姐妹共侍一夫在大昭是美谈。” “夫人,”兰瑾忧虑道,“老夫人当真半点不念您的苦劳吗?” “兰瑾,你不知道么?”宋娴慈将面前写满字的纸卷起,轻声道,“升米恩,斗米仇啊。” * 镇国公府。 苏氏听了老夫人和吴顾氏的来意,忍着把人丢出去的冲动,冷声说:“亲家,不知我这女儿做错了什么,竟惹得你想出这么一个磋磨她的点子来。” 真是好笑,她是与女儿不和,但也不能任凭旁人踩她女儿! 老夫人慢悠悠抿了口茶:“娴慈很好,只是如今大夫说了,娴慈三年不能有孕。我只有阿寂一个儿子,总得为后嗣打算。昨日在贵府见到娴姝,很有眼缘,且若是娴姝进门,定会敬重娴慈。” 苏氏也是知道这回事的,当下驳道:“莫非亲家一站起来便忘了是谁为你千里迢迢寻医的?” 老夫人脸色一黑:“亲家没生养过儿子,想是不清楚,我是她的婆母,即便她为救我丢了命,也是应尽的孝道!” 苏氏一听她嘲讽自己生不出儿子,艰难道:“只是等个三年罢了,三年!亲家都等不得吗?” 老夫人噙着一丝笑:“她身子差成那样,谁知道三年后能不能调养好?即便调养好了,万一还是生不出儿子,那我顾家岂不白等了三年?我是躺了多年的人,身子早坏了,还不知道有几个三年能活,这妾,我家是一定要纳的!” 苏氏抿唇不语。 老夫人扫了她一眼,又凉凉道:“亲家,您自己生不出儿子也就罢了,总不能累死累活生出的女儿还要断了别人家的香火吧?” 这一句话如同一柄寒刀,重重捅在苏氏心上。她与丈夫婚后多年无子,好不容易怀上了,生下的却是个女儿,还因生娴慈而再也不能生育,导致妾室进了门。如今这道最屈辱最沉痛的伤疤被人毫不迟疑地揭开,她瞬间双唇煞白浑身颤栗,怔怔看着女儿的婆母。 顾老夫人忽然软下来,一副善解人意的模样:“我也是做过媳妇的,知道你不想让那贱人生的女儿好过。便嫁她进我顾家,既解你之恨又不会动摇你亲女儿的地位,岂不是两全其美?” 作者有话说: 亲亲你们!
第30章 第 30 章 ◎和离(1)◎ 待顾家人走后, 苏氏瘫坐在椅子上良久,双目无神地侧过头:“李妈妈,我好冷。” 虽屋里烧着银丝碳, 暖和得紧,李妈妈还是心疼地依言拿来件厚实毯子裹在她身上, 柔声劝道:“夫人,您别听那毒妇的话。她这是承了咱大小姐的恩,不好撕破脸,这才撺掇着您去做这个恶人!” 苏氏掩面痛哭:“可我与官人当初那般恩爱, 若不是因为生了这个孽障, 官人怎会忍心纳妾!” “我的夫人!”李妈妈急得眼泪直掉,“快二十年了, 您怎么还这般作想!大小姐是您唯一的亲骨肉,您就算不疼她,也不能跟着旁人一块儿戳她的心呐!” “亲骨肉……”苏氏癫狂地笑了半天, “她明知我因那贱人而痛苦多年, 却仍是处处袒护,不让我发泄,好一个亲骨肉!” 李妈妈叹息一声。大小姐这些年护着冯氏和她生的子女,何尝不是为了苏氏的名声着想,毕竟外头不知有多少人家背地里骂苏氏刻薄心狠,甚至都影响了苏氏娘家小辈的姑娘们说亲。苏氏的嫂嫂心疼这个嫁出去的小姑子,也从没说过苏氏什么。 这些年李妈妈劝过多回都无用,此刻眼睛滴溜一转, 想到个法子, 开始破口大骂宋娴慈。 苏氏初时听着还觉解气, 后来听李妈妈把宋娴慈说得恶毒, 眉头皱得发紧,忍不住制止:“她也没这么不好,你骂得太难听了。” 李妈妈暗喜,忙告罪一声,说道:“也是。咱大小姐幼时听说夫人喜梅,大冷天的从早到晚在梅园守着等开花,小脸冻得通红,可怜的哟!后来一场大雪过后花终于开了,小姐觉得雪落红梅意境美,三岁的小娃娃,担心花上落的白雪化了,路上跑得飞快,在雪地里跌跤了也不喊疼,爬起来接着跑……” 苏氏失神地望着门口。她记得,娴慈当年就站在那里,双手拿着梅枝,忐忑、欣喜、期待地看着她,脸蛋上还有擦痕,身前衣服都湿了。 她似是当即便让女儿回婆母院里换衣服。小小的人儿忍着没哭,还以为母亲不肯要那枝红梅是因花上的白雪跌落了,小声地道了歉,离开前还不忘行礼。 娴慈小时候傻得很,十次来主院,有九次被拒之门外,还有一次就算被放进来,也是最多一炷香时间就被请出去了。即便如此,还是不死心地找各种理由黏上来。 直到这孩子九岁,苏氏烦透了,扇了女儿一巴掌。当晚老太太院里就派人来主院说娴慈发烧了,她没理会。等两日后娴慈醒来,便再也不缠着她了。 苏氏两眼怔然,想了片刻:“去叫娴慈过来,就说我头风发作,想见她。” 生而不养,到底还是亏欠了娴慈。就给女儿一次机会,端看她能不能抓住。 * 宋娴慈踏进母亲的内室,将手里的食盒交给旁边站着的李妈妈,然后向榻上的苏氏行礼问安。 苏氏瞥了眼李妈妈手上的食盒:“这是什么?” “鱼汤。”宋娴慈看了眼苏氏红肿的双眼,“母亲喝了或许能好一些。” 苏氏见李妈妈用眼神求问她要不要打开,淡淡道:“先放桌上吧,我缓缓再喝。” 宋娴慈垂眸静立不语。 苏氏看了眼女儿:“今日你婆母来了,说要纳宋娴姝为妾。” 宋娴慈抬头:“母亲是如何想的?” “你也知道,我不想让冯氏的女儿过得太好。”苏氏盯着女儿,“你要是看重我这个母亲,就让她嫁入顾家当姨娘,以后看你的脸色过活。” 苏氏小心地掩下眼底的希冀,轻声道:“你若答应我,我们以后就好好地做母女。我会给你亲手制冬衣,为你做鞋子,经常去顾家看你,给你撑腰。” 若你答应,我就信你将我这个母亲看得比你祖父母的教诲和手足之情更重,信你仍将我看作这世上最重要的人。 只有你抛下自己看得极重的体面和自尊,向我低头,我才敢信,不管我对你做出什么事,你都会爱我这个母亲,就像你小时候那样。 那么,我愿意为你退一步,放过冯氏,放过她的儿女,甚至可以给宋娴姝找一个好夫郎。 屋内一片死寂,连众人的呼吸声都清晰可闻。 良久,宋娴慈艰难开口:“母亲,我不想与人共侍一夫,更不希望与我共侍一夫的是我妹妹。” 苏氏像是没听见似的,重复着方才自己说的话:“你答应我,我们就好好做母女,好不好?” “您要亲手往我房里塞妾室,我还怎么和您好好做母女啊!” “你不愿意?”苏氏忽然大笑一声,把眼泪都笑出来了,“那你也拦不住了。你婆母要给你夫君纳妾,你还能拦着?” 宋娴慈只觉寒意入骨,颤声道:“我是您亲女儿!” “对啊,亲女儿。”苏氏笑得越来越癫狂,“我们真是亲母女。我当初生不出儿子,你如今也三年不能生,岂不是一模一样。可你既对你父亲纳妾视若无睹,为何到了自己身上,却又是另一种说法了呢?” 宋娴慈脸色发白。 苏氏忽然温柔下来:“你为了护着宋娴姝,半点不顾被她娘毁了的我。那我便让你的好妹妹,把你也给毁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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