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仿佛听到布料从带血的皮肉上撕开的声音。 明明这伤不在他身上,明明就算伤的是他,自己也根本不会觉得这样的伤有多疼,可此刻他还是痛得直喘粗气,额间也渗出汗来。 好不容易才将宋娴慈的里裤褪下,他拧干帕子,轻轻去擦她膝盖上的血。 她膝盖和小腿上可见一个个小小的凹印,应是跪地时压在沙粒碎石上留下的痕迹。 宁濯眼帘垂下,用一弯阴影掩饰眼底的情绪。 他为宋娴慈上好药,用干净透气的布条为她包扎好额头和膝盖,再替她换上新的里裤,掖好被子。 然后他便像是个等候宣判的犯人,坐在榻前候着沉睡的女子醒来。 熏炉内清香阵阵,他怔然看着这袅袅烟雾,有些卑劣地希望它能让娴慈睡得久一些。 让那场审判也来得晚一些。 天色一点点暗下来,肖玉禄第三次进殿悄声询问是否要传膳。宁濯视线不移地看着宋娴慈恬静的睡颜,仍是不发一言。 肖玉禄急得想跺脚又不敢,怕把榻上这位跺醒了,只得暗暗祈祷娘娘快些醒来。 可若是娘娘醒了之后忆起陛下骗她的这一遭事,恐怕陛下会在娘娘的问责下难受得更吃不下饭。 肖玉禄一凛,忙又劝了几句,可陛下仍像是没听见似的,一双眼睛看都没看自己一眼,只直勾勾地瞧着娘娘。 他正在心里连连哀嚎,却听见榻上传来一声嘤咛。 宁濯心里巨震,竟有些想逃,可又不忍离开,只能僵坐在原地,眼睁睁看着宋娴慈醒来。 宋娴慈缓了一会儿,意识渐渐清醒,记起了今日发生的事情。 她偏过头,与坐在榻前脸色煞白的宁濯对视。 她看出宁濯在她的目光下越来越忐忑无措,于是移开视线,双手撑着床榻想要坐起来。 宁濯见她起得艰难,犹豫着伸出手去扶她。 她没躲,余光瞥见宁濯暗暗松了一口气。 肖玉禄适时开口:“娘娘睡了许久,定是饿了。陛下方才一直陪着娘娘,也还未用膳呢。” 宋娴慈听罢抬眸看了眼宁濯:“那便传膳吧。” 肖玉禄一喜,暗道娘娘果然还是心疼陛下,忙扬声叫人上膳食。 宋娴慈起身去洗漱净手,偏头看见宁濯跟在自己身后,微顿了下,抓着他的手放入盆中。 宁濯的眼睛一下子就红了,在水中握着她的手不放。 她仍是没躲也没挣扎,只等着膳食上全之后宁濯自己松开,然后与他一同到桌前用膳。 她如往常一般给他碗里添菜,叫他多吃些,自己也没因为今日之事而少吃一碗饭。 只是沉默了许多,而且笑不出来。 宁濯便跟着沉默,跟着没有笑颜。 用完膳,又是如往常一般漱口净手。 一切都如以往那样。 但沉默却在整座宫殿中蔓延。 宁濯终于受不住这无声的煎熬与刑罚,扯着她的衣袖,哑声道了声歉。 宋娴慈静了须臾,然后将清澈温和的眸子望向他,又问了白日那句重复多次的话:“你当真没中蛊?” 宁濯点头,顿了顿,然后叫祁俞、阿涓、肖玉禄、女官都进来,甚至把神医沈不屈也叫来了。 宋娴慈坐在窗边,听着所有这些参与过欺骗她的人一一将事情从头到尾说清楚。 原来是宁濯让沈不屈写了一张让他看起来像是中了噬心蛊的药方。 原来是宁濯教阿涓如何让自己一点点起疑心,让自己主动回宫留在他身边。 原来是宁濯吩咐祁俞告诉自己,他因为活不了几年所以硬扛着不选秀,在不想耽误别的女子和来自满朝文武的压力下左右为难。 原来都是假的,都是骗她的。 她视线缓缓扫过面前站着的所有人,最后定在低头不敢看自己的宁濯。 “让他们下去吧。”宋娴慈轻声道。 宁濯指尖一颤,抬头用目光示意他们下去。 肖玉禄欲要开口为宁濯说清,却被宋娴慈打断。 她此刻终于像是一个高高在上的娘娘,声音没有一丝一毫的感情:“下去。” 肖玉禄暗叫不好,却也不敢再留,只得听从吩咐。 宁濯怔怔看着她,觉得如今像是回到了她对自己说要出宫的那天。 他突然失去了去抱她亲她的勇气,甚至连开口哄她都不敢。 他只能一瞬不瞬地看着她,等待着接下来的责骂。 若是责骂已是对他的宽恕。 就怕,就怕是。 他不敢再想,直直地看着宋娴慈的脸。 宋娴慈静了半晌,开口道:“他们都是你的人,说辞不可信,还是无法确定你是不是真的没中蛊。” 宁濯抿紧唇瓣:“那我找……” “整个大昭都听命于你,我都不信。”宋娴慈打断。 宁濯一愣。 “我想了个办法,或许能从陛下口中听到实话。”说完宋娴慈起身往床榻走去。 宁濯被那声“陛下”一刺,还没来得及从痛苦中缓过来,就看见宋娴慈端坐在榻上,正慢条斯理地解着衣衫。 他浑身一颤,脑海中闪过无数个念头。 宋娴慈身上只余一件兜衣,她弯下腰,娇躯弓成一个极柔美的弧度。 她迅速解开膝盖上包扎好的布条,一双玉白纤手在宁濯反应过来之前触及伤处。 稍长的指甲此刻像是利爪般对准那两片青紫。她淡笑着抬眸:“陛下,你真的没中蛊吗?” 宁濯已无瑕去管她称呼自己什么,眼睛死死盯着她的指甲:“我发誓我没有!你快松手!” “那请陛下以娴慈性命发誓。”宋娴慈声音清冷,“若陛下仍是骗我,娴慈明日便暴毙身亡。” “不许说这种话!”宁濯气得脸色发白,“天底下哪有女子逼着男人用自己的性命发誓的?你若是不信,我用我的性命起誓就好了。” “在陛下心里,娴慈之命怕是比陛下之命重要许多。”宋娴慈低声道,“陛下若说的是真话,为何不敢以此为誓?” “我是不敢。”宁濯声音发抖,“可是娴慈,你须知这世上不仅有正直讲理的神佛,还有以人痛苦为乐的妖魔。我虽说的是真话,但若以你之命起誓,被妖魔窥见我的心意,当真将你性命收走了,那该如何是好?” 宋娴慈静了许久:“那便别发誓了。” 她笑了笑:“直接问应该效果也差不多。” 下一瞬,她定定地看着宁濯,双手下了力气,指甲狠狠掐着青紫的皮肉。 居然不怎么疼,她皱眉,或许是宁濯敷的药止疼效果太好。 还好幸好自己这娇嫩皮子不错,总能吓到宁濯。 宁濯倒吸一口气,仿佛疼的是自己。他过去欲制住宋娴慈,却听她大声喝止:“别过来!” 他看见宋娴慈掐着自己膝盖的双手用力到指节发白,胸膛如被豁出一个大洞,疼得他几欲跪在宋娴慈面前。 于是他真的就这么跪下来:“你松手,宋娴慈,你松手。” 在他的声声哀求中,宋娴慈轻轻地笑了笑,柔声问他:“现在,陛下可否告知娴慈,你,当真没中蛊吗?”
第55章 第 55 章 ◎娴慈,别用自己惩罚男人(一更)◎ 宋娴慈静静等着。她猜想宁濯定会又急又心疼地立时做出反应。 她等的就是他着急到极致时的回答。 他是帝王, 若想欺骗她,简直易如反掌。无论她找谁去求证都无用,只能通过他最真切的反应去判断。 可她却发现事情发展和自己预想中的不一样。 宁濯似乎……在生气? 如果他所言是真, 被骗的是就是自己,他为什么生气? 她还没来得及开口问, 一个高大身影就朝她覆来,接着双手就被紧紧攥着高高抬起。 宁濯将力道控制得很好,既不会弄疼她,又让她无法挣脱。 宋娴慈皱眉:“放手。” 宁濯弯下腰与她平视, 眼底压抑着怒火:“为何要伤自己?” 宋娴慈平静道:“除了我自己, 我不知你还有什么其他在意的。就算有,也远没有用自己来威逼你来得方便简单。” 宁濯看着这样的她, 心里涌上一丝荒谬,正要跟她说什么,低头看见她膝盖上的伤, 气得胸口剧烈起伏, 腾出一只手去拿旁边放着的那根为她包扎时多出的布条,缚住了她的双手,再将薄被裹在她身上。 然后便出去端水拿药进来,为她重新清理包扎。 宋娴慈看着他专注又如被寒霜覆盖的神情,竟莫名不想再追问。 宁濯打好结,再把她手上绑着的布条解开,淡淡道:“正好你把衣衫脱了,我就抱你去擦擦身子吧。” 宋娴慈一愣, 还没开口说答应或拒绝, 就被扛进了净房。 宁濯小心地避开她的伤处, 替她擦了三遍身子才又抱回来, 为她穿好里衣。 宋娴慈端坐在榻上,觉得此刻的气氛诡异到令她无所适从。 她觉得自己像是从问责方变成了过错方,而对面坐着的宁濯则是在酝酿着教训她的话语。 宁濯终于开口了:“宋娴慈。” 这是他生平第二次连名带姓叫她,第一次是方才她自虐时。 但那次是他心疼极了时带着恳求喊出来的,这一次却很冷静。 宋娴慈于是真的生出一分异样的情绪来。 像是愧疚,像是委屈,又都不像。 宁濯伸手安抚似的摸了摸她的脸:“别用自己的身子去惩罚一个男人。” 他声音很轻:“就算是我也不行。” 宋娴慈美目怔然。 宁濯倾身上前紧紧抱着她,一边轻拍着她的后背,一边慢慢教她:“你若想逼我,可以寻机扯下我系在腰间的玉佩,你知道的,翠色那块是我母亲遗物,白玉那块是你赠我的定情之物。你随便抓哪块都成,若我不说真话便摔碎。这是第一个法子。” “第二,你可以像刚醒之时那样不同我说话,日日夜夜冷着我,在紫宸殿照常吃饭睡觉,那样我自己就会想法设法证明给你看我没中蛊。” “第三,你可再狠一些,搬去棠梨宫住,甚至出宫。你只要冷下脸来,我就拦不住你,那样我连一日都撑不下去。” …… 最后,宁濯深吸一口气,自嘲般低声笑道:“这些法子都很好用啊,娴慈,为何你,偏要选那个伤害自己的呢?” 宋娴慈愣愣地听完:“我……”可只说了一个字便沉默下来。 为什么呢? 大抵是因为知晓他是为了留她在身边才这样骗自己,知晓他其实也忐忑不安了许久,知晓自己欠他许多,所以才会选择这个连自己也一起折磨的方式吧。 既威胁他说真话,又顺便惩罚自己。 宁濯与她稍稍分离,双手捧着她的脸,轻声道:“这样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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