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贵妃恰巧与宋皇后有几分相似,薛卿想是认错了。”帝王缓缓道,“皇后故去,朕心痛甚矣。薛卿还不容朕寻个与皇后相像之人解一解心中郁结吗?” 御史中丞一滞,憋红了脸:“天下怎会有如此相似之人?陛下,臣五年前携妻女去拜访老镇国公时可是见过宋皇后长何模样的。” 宁濯一笑:“薛卿也说了,那是五年前,如何还能记得真切?且女貌易变,五年前与如今怎会一样?” “……”御史中丞脸色白了几番,再次抬袖行礼,“臣确定那日所见确为宋皇后,陛下不听臣言,臣只能再请出一个人证。” 宁濯眸光轻闪:“谁?” 御史中丞低头恭声道:“帝师,贺大学士。” 其余诸臣一听此人名号,不约而同倒吸一口凉气,纷纷暗道这薛大人真会找人证。 却见陛下无一丝惊慌之色,闻言手指轻扣龙椅几下,笑了笑:“难怪今日恩师突然入宫。” 他看向门外:“那就请恩师进殿吧。” 御史中丞一愣。 陛下……为何是这个反应? 难道他们真认错人了? 片刻后,一个鬓须皆白却精神矍铄的老人稳步迈入殿门。 宁濯走下来,亲自扶起朝自己行礼的贺大学士。 贺大学士看着自己一手教出的好学生,简直恨铁不成钢。 陛下原是无瑕白玉,却为了一个女子,弃祖宗礼法于不顾,平白留下了一块污点。 贺大学士冷声道:“陛下,草民那日恰好也往京郊去,路遇薛大人,得其相邀同乘马车,与薛大人一同在角落歇脚时见到陛下怀中抱着宋皇后,一同听见陛下以皇后闺名称呼怀中人。” “陛下莫说草民眼瞎看错人。宋皇后少时常入宫,草民算是看着宋皇后长大的,无论如何也不会错认。陛下,您还要否认吗!” 宁濯看着义愤填膺的贺大学士,转身重又坐上龙椅:“恩师,您确是看错人了。那只是与宋皇后长得有几分相似的贵妃罢了。” 贺大学士气得发抖,连说三声好,怒道:“草民辜负德宗皇上所托,未能教好陛下。陛下如今为了袒护一个女子而扯谎,草民实在无颜面对先帝,只能以死谏君了!”说罢,趁着所有人都还没反应过来,朝着一根柱子狠狠撞过去。 殿内大臣忙去阻拦,却追不上拦不住这发狂的老头子。 千钧一发之际,宁濯自上首一跃而下,挡在柱前,以肉身生生挨了这一撞。 这一下可不得了,宁濯眉头紧皱,吐出一口血来。 “陛下!” “陛下——” “传太医!传太医啊!” 宁濯摆摆手,强撑着站起来,看着焦急的贺大学士:“朕绝无欺瞒恩师之言。若恩师仍觉得江氏是娴慈,便请熟悉娴慈之人亲去看一眼,便可知晓。” 他看了看吓得连大气都不敢出的镇国公:“镇国公虽是娴慈生父,却不方便见朕的妃子。便请镇国公夫人与苏老夫人一同入宫吧。” “镇国公夫人是皇后生母,苏老夫人是皇后外祖母,她们二人是世上最熟悉娴慈之人。江氏要真是娴慈,她们必定一眼就能认出。” “朕许诺,若镇国公夫人与苏老夫人说贵妃是娴慈,朕便立即下罪己诏,并送贵妃出宫。” “如此,诸位卿家可还满意?”
第60章 第 60 章 ◎贵妃确非我女儿宋娴慈◎ “如此, 诸位卿家可还满意?” 帝王轻描淡写的一声问,让殿内所有大臣都跪地大呼“陛下圣明”。 唯独已致仕的贺大学士保持着刚刚摔坐在地上的姿势呆了半晌,才站起来别有深意地看着面色苍白的帝王:“陛下此法甚好。只是镇国公夫人与苏老夫人到底是皇后血亲, 心都是向着皇后娘娘的。若只请这二位夫人,难免有失公允。不若再将薛夫人与贱内叫进宫来一同去验看, 如何?” 肖玉禄心里一咯噔,低头掩下眼中的惊慌之色。 薛夫人应只是与娘娘见过几次罢了,但贺夫人,她可是娘娘少时的女夫子! 却见宁濯只考虑了一小会儿, 便点头道:“可。” 肖玉禄惊得险些露馅, 暗暗哀嚎陛下怎就答应了。 贺夫人是个刚正不阿的,当初教娘娘时就极严厉, 如今又岂会替娘娘隐瞒! 可陛下已开了金口,他也只能吩咐人去请这四位夫人立时入宫,顺便悄悄派人给紫宸殿递消息, 请娘娘想个办法变一变模样, 或许能瞒过贺夫人的眼睛。 * 紫宸殿。 宋娴慈听了肖玉禄让人来传的话,便迈步到镜前,叫来此处手最巧的宫女,沉声道:“帮本宫重新妆扮,妆浓一些,看起来越不像本宫越好。” 宫女乖顺地应下主子的要求,站到她身后熟练地解开那秀雅精致的髻子,巧手翻飞, 将这一头墨发梳成一个无比繁复高贵的发髻, 状似牡丹。 然后去净过手, 恭声请宋娴慈侧过身子, 精心为她画了个娇艳至极的妆容。 再是将库房里的那最是贵重的华瑶金玉十二件请了出来,一一戴在宋娴慈头上。 最后由女官找来贵妃仪制内最华丽的一身衣裙为宋娴慈换上。 末了几人站得稍远些去看宋娴慈,却都纷纷愣在原地。 宋娴慈端立殿中,见她们一个个瞪大了眼睛看着自己,心里猛地一跳:“还是不成吗?” 女官反应过来,忙道:“不不,只是……只是头一次见到娘娘盛装打扮,险些认不出来。” 平常的娘娘清丽淡雅,不喜用脂粉,纯靠天生的那张粉嫩白皙的好皮子,一眼瞧上去只觉她温柔矜持,只在对着陛下时多了几分女儿家的娇憨。 今日上了浓妆,着了华服,衬得娘娘肌肤愈发如雪似玉,容貌娇艳妩媚,原本一双清澈的小鹿如今顾盼间风情万种。 倾国倾城,国色天香。 宋娴慈心头一松:“认不出来便好。” 这一打扮废了许久,宋娴慈略坐了坐,一个内监就进来同她说四位夫人已都进宫了。 她唯一颔首,仍是不放心,自去长镜前看了看自己,静了片刻,忽开口唤了女官一句。 女官忙应了一声。 宋娴慈眸光微暗,轻声道:“宫中若有雪中绿,便寻来泡一壶吧。” * 宁濯因被恩师狠狠撞了一下胸口,便先去偏殿让太医来看。诸臣自是没有异议,战战兢兢地恭送他离开。 太医把了脉,叹道:“贺大学士今日当真是心存死志,这一下撞得厉害。好在陛下身子康健,体格强壮,微臣即刻为陛下开个方子,内服外敷,养上半月也就好了。” 待方子开好,肖玉禄让人拿方子去煎药,并送太医出去,然后焦急地问宁濯:“陛下,今日之事……” 宁濯忽地打断:“薛夫人可入宫了?” 肖玉禄便把方才那句话吞了下去,回道:“到成南门了。” 宁濯听罢淡淡道:“待薛夫人来了,你让去迎她的宫人提点她一句,就说,她丈夫女儿到底要在北境待多久,全看她今日能否好生验看贵妃的身份了。” 肖玉禄会意,躬身应是,末了又忐忑道:“那贺夫人那边……” 宁濯垂眸皱眉,手指在桌上轻扣许久,才长长呼出一口气,低声道:“罢了。” 他声音轻得几乎听不见:“若是师母说了实话,其实也好。” 肖玉禄一惊。 也……好? 为什么? * 紫宸殿是皇帝寝殿,不便会客,宋娴慈便带着宫人去了棠梨宫。 过了一会儿,宋娴慈听到宫人来报,说是四位夫人已往这边来了,便叫人备好茶,再端坐上首静待来客。 一阵脚步声传来,宋娴慈站起身,看向宫门处。 只见母亲苏氏搀着外祖母李氏走在最前,身后跟着一个有些脸生的妇人,贺夫人走在最后。 四人一见宋娴慈便齐刷刷怔了一瞬,然后陆陆续续回过神来,表情各异地向她行礼。 宋娴慈不动声色地避开祖母和母亲的礼,让人将四位夫人扶起来,请她们入座。 苏氏直勾勾看着这个独女,愧疚、委屈、思念齐齐涌上心头,眼睛倏然一红,险些失态,直到听见旁边坐着的老母亲以帕子作掩轻咳了声,才恍然回神,将眼泪憋了回去。 宋娴慈语调轻快之中带了分媚,听上去十足十是个独得盛宠的贵妃:“四位夫人看过本宫,还觉得本宫是死而复生的皇后娘娘吗?” 苏老夫人不着痕迹看了眼对面坐着的薛夫人和贺夫人,率先出言:“回娘娘,依老身之见,娘娘虽与皇后娘娘恰巧有几分相像,通身气质却截然不同,显然不是同一人。” 宋娴慈笑着点头,与外祖母对视一瞬,在那一瞬用目光细细描摹她慈祥的眉眼,然后狠心移开,看向其余几个。 薛夫人攥紧帕子低头说道:“臣妇虽只与皇后娘娘有过两面之缘,却记得皇后娘娘温柔如兰清冷似菊,与艳若桃李的娘娘大不相同,是以臣妇与苏老夫人想的一样。” “臣妇也觉得……”苏氏说到这里,喉咙忍不住一哽,却又强自抑下,平静道,“也觉得娘娘不是小女。” 闻言,宋娴慈搭在金丝楠木椅上的纤手微微一颤,抬眸与母亲的目光对上。 方才不敢细看,如今才发现,母亲竟瘦成了这般模样。 她的心也跟着颤起来。 她忍不住去想,母亲是不是因为伤心自己假死而消瘦,却又瞬间否定了这个猜测。 不会的,不会的。母亲不喜她多年,怨恨了她多年,怎会因她的死而难过? 以往自己几次生病昏睡不醒,母亲听了之后连眼皮都没抬一下。这次假死,母亲应当也是如此才对。 想到此处,宋娴慈定了定心神,重又摆出那客气的笑意,再看向贺夫人。 贺夫人默默看着上首的贵妃,却许久都不出一言。 苏老夫人见状心中紧张万分,连手心都渗出了汗,暗暗求神佛保佑这贺夫人认不出来。 不知过了多久,贺夫人笑了笑:“回娘娘,民妇还需细想片刻。应要见了陛下之后,民妇才能想清楚娘娘是不是宋皇后。” 剩下三位夫人听罢都是一震,暗叫不好,齐齐去看宋娴慈,却见她仍是笑吟吟地看着贺夫人,神色镇定自若。 贺夫人笑容不变,低头抿了抿桌上摆着的茶,只一口便尝出是自己十年前教宋娴慈时常喝的雪中绿。 她抿茶的动作瞬间一顿,然后又如无事人一般继续品茗。 说到这里就差不多了,四人纷纷起身告辞。 宋娴慈站在正殿门口目送她们离去,却见母亲苏氏似是刻意放缓了步子,落在众人最后,继而回眸,看向自己。 眼神哀戚痛苦,却只一瞬便收回了目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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