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夫见面前之人显是听说过此蛊,却还能保持镇定,心中暗叹一声,难得给了个好脸色:“公子,虽我也如旁的蛊医那样只能保你再活两三年,但此蛊并非无人能解。” 宁濯沉默一瞬:“大夫说的可是西疆那位姓曹的女蛊医?” 那便是阿涓的师姐,虽擅用毒也擅解毒,却残忍狠厉,从不将人命当回事。就算阿涓亲自去求她为自己解毒,她定也不会应的。 “她?”北狄大夫打了个哆嗦,“不不不,我说的不是她,这毒妇不害人就算好了。是个不到二十的小姑娘,虽笨笨的,但在蛊术上却有些天赋,自己琢磨出了个法子治噬心蛊。” 他先用良蛊为宁濯牵制住噬心蛊,再与宁濯和祁俞细细说了那姑娘的模样和住处。 宁濯听完与祁俞对视一眼。 倒是巧了,那姑娘与顾寂一家的流放之地离得很近。 二人休整了半日,让底下人灌满水囊,检查干粮便骑马往西疆去。 快马加鞭十日,终于到了那姑娘的家门口。 因此行绝密,他们也已承受不起半点意外,便在客栈沐浴用饭,等到夜色深了,见对面顾寂家中的烛火已灭,才潜入姑娘院中轻敲屋门。 一道轻灵的女声传来:“谁?” 宁濯压低声音:“某身中噬心蛊,不能让外人知晓,只得夤夜冒昧叨扰以求大夫医治,愿大夫莫怪。” 对方静了片刻,也低声回道:“公子稍等。” 这便是应下了,宁濯心头稍松。众人在外面等了不到一刻钟,门便开了。 一个穿着碧衣的年轻姑娘扶着门,见到这乌泱泱一堆人,似是吓了一跳,但只须臾便缓过来,看向为首的宁濯,然后便怔住了。 面容温润俊美,身形挺拔如松柏,气质超然若竹兰。 西疆的风沙养不出这样的人物。 宁濯抬袖行礼:“吾妻仍在家中盼我平安归来。恳请大夫收下薄礼,救我一命。” 祁俞将薄礼抬上来。 姑娘掀开箱子一看,见里头金银珠宝、药材、绫罗绸缎、胭脂水粉都有,且都是贵重之极的。 这也叫薄礼? 姑娘看了眼芝兰玉树的宁濯,心中暗叹一声。 可惜竟是个有家室的,好在她的顾公子也很好。 姑娘收回目光,点点头:“好,不过我得问问公子是何时中的蛊。若超过三个月,我的法子便无用了,因为蛊虫爬得太深,引不出来。” 宁濯眉头舒展开来:“十余日前中的。” “那就好。”姑娘将箱子合上,“公子明日中午来吧。最重要的那味药要正午才会开花。” 宁濯应下,抬袖行礼,肃然道:“事关重大,还请大夫为我保密。” “好,这是自然。” 宁濯犹豫片刻,又诚恳道:“为保无虞,某冒昧问一句,大夫可否允许我的人留在此处守护那株花,或者是否方便先让我们将花带走?” 姑娘一呆,看了看这群人高马大还佩着刀的男人:“它只能在花开时挪地方或者摘下,否则就无用了。至于留下你们,怕也是不太方便。” “我保证不会打扰到姑娘。”祁俞站出来,直接跪在那姑娘面前,沉声道,“大夫若能救我主子,便是我们所有人的救命恩人。日后若大夫有难,我们定万死不辞。” 其余近卫也都跟着跪下:“求大夫允肯!” “好吧。”姑娘复杂地看了眼跪了一地的人,“我带你们去。” 这花种在后院的药田里。像血一样暗红色的花瓣,同色的叶子,花梗上带着长长的尖刺,看起来颇为诡异。 闻起来也是,根本不像花香,倒像是人工将各种香料混杂在一起的怪香。 她见祁俞面露怀疑,便主动解释:“此花是用各色毒物饲养而成的。冬日播撒花种,种子发芽后在每日子时熏以八种毒香,每日丑时浇灌以半碗鲜血,每日寅时用九种毒蛇的毒液滴在根部,如此耗时一年后方能开花。” 她笑了笑:“巧得很,这花种起来太难,我去年冬日精心种了百株,也就这一棵活下来了,还刚好被你们赶上了花期。” 竟就这一株。众人听罢面色不禁一肃。 宁濯微微一笑:“那明日便有劳大夫了。”说完带着一半人告辞回客栈。 他今夜终于可以睡个好觉。 次日清晨,姑娘出门去买中午需用的东西,回来路上如往常那般绕到顾寂的小院后门,一脚踹开那被堵上的狗洞,钻了进去。 她笑吟吟走到那宽肩窄腰的男人身后:“顾公子!” 顾寂皱着眉回头,后退两步:“怎么又是你?” 她被顾寂的态度一刺,嗔怒道:“我给你买了你爱吃的软酪,来看看你都不成?” “我说过我有妻子。”顾寂再后退一步,冷声道,“你出去。” 又是这句话,哪有全家都在就妻子没跟来的?她自然不信。 她念着顾寂来西疆一月,他的三个家人便全都染病去世了,所以也不与他计较,只自顾自地说起趣事来逗他开心,可说了半天,面前的男人却连眼皮都不抬一下,羞恼之下抛下一句:“我不理你了,为那个从京城来的温润公子治病去!他比你好看多了!” 可她刚走两步就被拽住,回头对上顾寂深沉得吓人的眼神。 顾寂的声音比眼神还要沉然:“那位公子身边是不是跟着一个高高壮壮从来不笑的冰块脸。” 姑娘将他的话和祁俞那张冷脸对上,呆呆地点头:“是。” 她忙问:“你们认识吗?” 顾寂垂下眸子:“嗯。他是个很好的人。” 姑娘脸上绽出一个笑:“我也觉得,他是我见过最温柔知礼的男子了,他的妻子定然很爱他。” 顾寂脸上的表情僵了一瞬,却点头道:“确实如此。” 他温和地看向姑娘:“那位公子得了什么病?” 姑娘自幼没了双亲,从几月前被顾寂救过一命后便觉得他是世上最好的人,自然对他不设防:“不是病,是蛊毒,噬心蛊。还好他来得早又来得巧,中蛊半月便寻到我这里了,若是超过三月,我也救不了了。而且他来的时候我那血毒花正好开了!” “那真是太好了。”顾寂一笑,“你一个人未免太辛苦,我去帮你做些医治前的准备。” 姑娘头一次见他笑,几乎被迷了心智,怔然道:“好。” 顾寂又问:“他们何时来治?” “今日正午。不过有许多他手底下的人已在我院里守着那花了。” 顾寂便静了下来,片刻后笑道:“那我们走吧。今日起了风,别脏了你的脸。我们便走地道吧。” 姑娘脸一红:“你不是将那地道堵上了吗?” 当初她死皮赖脸地想求顾寂做自己夫郎,可他却闭门不见,她便叫人从自己家挖了条地道到顾寂的院里。 顾寂又是一笑,走到地道口将重物挪开,带着她进去。 里面很黑,姑娘抓着他的衣袖不放,头一回没有被他甩开。心神荡漾间,她听见顾寂柔声对自己说:“我不想让他们看见我,你等会儿帮我遮掩一二。” 姑娘一愣。顾寂是好人,那位公子也是好人,为何好人不敢见好人呢? 顾寂见她起疑,轻声道:“去年我与他生了龃龉,不敢明着见他,只想偷偷看看他如今好不好。” 又是头一回见他这般低落,姑娘心一软:“好。” 回到家中,姑娘带他到会诊用的侧屋中,与他到最里的药房坐着一同备药。 她偏头看去,顾寂极为认真,按照她说的步骤一丝不差地为宁濯备药。 看来他与那位公子原先交情很好。姑娘暗暗叹了口气。 快到正午时宁濯便上门来了。姑娘让他在侧屋的外间稍等片刻,自己走到后院把花摘下,带回侧屋里间。 经过宁濯时,姑娘听见他温声问自己:“某能进去一观吗?” 宁濯的声音很好听,温柔又磁沉,只是带着一分疏离与客气。 姑娘想到里面的顾寂才能狠下心拒绝:“不大方便。” 宁濯便很善解人意地点头:“大夫请便。” 姑娘回到顾寂身边,因担心宁濯听到,便压低了声音跟顾寂炫耀:“这便是血毒花了,今日最重要的一位药,我亲自种的,只此一株。” “此花有毒吗?” “那位公子身上有蛊毒,吃了自是无妨。正常人吃了也不会死,只是要狠狠受一番苦楚了。” “这样啊。”顾寂将花梗捏在手上细看这朵血腥可怖的话,眸光轻闪,“那若没有这朵花,蛊毒能治吗?” “自然不能,我的法子就是以此花为饵,将噬心蛊引到花上。若这花没了,那位公子便没救了。” 顾寂闻言嘴角噙上一丝微不可见的笑意,半晌,趁姑娘回身去寻她的银针,便迅速将花拔下来塞进口中,逼着自己咽了下去。 各种毒物同时在他体内起效,疼得他倒在地上。 姑娘听见动静回过头来,忙扑上去抱着他大喊:“顾寂!” 她抬头看见那朵花没了,心中大骇,失声道:“你……你吃了血毒花?” 宁濯等人听见动静冲进来,见到地上的顾寂,脸色通通变得铁青。 祁俞揪住顾寂的衣领把他拎起来,气得青筋暴起:“你做了什么?” 宁濯目光凝在那朵只剩花梗的血毒花上,手指轻颤。 顾寂大笑:“我把你主子救命的药吃了。” 屋内顿时一片死寂。半晌,众人才回过神,纷纷拔刀欲剁了顾寂。 宁濯闭了闭眼,示意他们住手,哑声问已惊成了一尊雕塑的姑娘:“大夫,可还有办法补救?” “让我想想,让我想想。”姑娘浑身发着抖,她现在脑子已经炸了,瘫坐在地上拼命地思考破解之法。 不知过了多久,姑娘突然跳了起来:“我知道了!顾寂吃了血毒花,他的整个身体就成了一朵血毒花,可以让顾寂割破手指将蛊虫引出来……” 她忽然安静下来,涩然道:“可是这样,蛊虫会立时钻进顾寂的身体里,中蛊的就成他了。” 祁俞冷笑一声:“那真是老天有眼。大夫,这便开始吧。” 姑娘愣了许久,忽然想到一事:“血毒花虽解决了,可还有一味药是引路蛊。引路蛊放于血毒花中,血毒花负责将噬心蛊引出心脏到达血脉之中,若无引路蛊,噬心蛊找不到血毒花方向便会立时折回。” “引路蛊很古怪脆弱,能感知宿主对他的反应,它若察觉到排斥,便会立时沉睡。血毒花无情无欲,它自然感觉不到什么,可顾寂不一样,他是活生生的人。” “所以若顾寂不是自愿,便成不了?”宁濯淡声问,“杀了他,让他变成一个无情无欲的死物,可以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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