思索间,宁濯的神色已恢复正常,却仍不似以前那样对她温柔地笑了。 她开始担心,担心他变成这样是因为出了事。 宋娴慈一直一直看着他。可敏锐如他,却像是察觉不到自己的目光一样,只自顾自地吃着东西。 她便又如他不在时那样,连肉都吃不下了。 可这时候宁濯却突然侧过身子,默默给她碗里添了块肉:“你只用了一碗半,再吃些。” 宋娴慈怔怔地瞧着,竟有些看不明白宁濯方才是不是在关注自己。 若是,为何她看他这么久,他都不曾转头看自己一眼。 若不是,为何他方才明明没有看她,却又能立时发现她停了筷。还知晓她用了多少吃食。 她不禁伸出手扯住宁濯的衣袖。 宁濯衣袖下的手指一颤,偏头看她。 “夫君。”宋娴慈有些忐忑,声音轻轻,“我心悦你。” 昔日甜蜜的话语,如今却像是裹了刀,扎向他的脏腑。 他哄得娴慈把心欢欢喜喜交给他,却最多只能再陪她三年。 宁濯闭了闭眼,不知该如何回应她的心意。 既不忍她越陷越深,又不愿舍弃这好不容易才得来的幸福。 角落里,顾寂手握酒盏,眼睁睁看着宁濯为娴慈夹菜,看着娴慈几乎是将目光钉在了宁濯身上。 娴慈从未这样看过他,从未。 他心痛难忍,好不容易才缓过来,却又见到娴慈主动触碰宁濯,用那样温柔深情的眼神同宁濯说话。 他不得不承认:不是宁濯以权势迫她,不是宁濯一厢情愿,而是娴慈也动了心。 他的弦月离开他之后,在另一个男人那里得了圆满。 密密麻麻的疼痛攀上全身,顾寂脸色煞白,浑身发颤,手上一用力,竟生生捏碎了酒盏。 动静不大不小。他有些慌乱地低下头。 高座上的宁濯轻抬眼帘,目光往角落里一扫,顿了顿,又垂下眸子,掩盖眼底的杀意。 宫宴结束。宁濯牵着宋娴慈登上宫楼,身后跟着诸臣及其女眷。 一声声巨响之后,道道火光冲向天幕,须臾后绽开朵朵盛大瑰丽的花,照亮夜空和大地,恍如白昼。 宋娴慈看过许多次烟花,只这一次,是以宁濯妻子的身份与他共赏。 她余光瞥见有几个十四五岁的姑娘正对着烟花闭目许愿,心中一动,四处看了看,见无人注意这边,便也悄悄合十。待她许完愿睁开眼,却猝不及防地对上宁濯的眼神。 宁濯低头看她,清俊的面容比烟花还夺目:“许的什么愿?” 娴慈想要什么,他就叫肖玉禄明日去办。 宋娴慈眉眼一弯,虽压低了声音,语调却不掩轻快:“愿我俩白头偕老,福寿绵长!” 她眼神晶亮地看着宁濯,祈盼他听到这句话后像以前那样绽出笑来。 可宁濯却又沉默下来,甚至将视线移开了,昂头看着半空中转瞬即逝的烟花,只留给宋娴慈一个轮廓分明的侧脸。 红色的烟花炸开, 不对,这太反常了。 要么是出了事,且于他来说极难解决,甚至无法解决。 要么就是,他不那么喜欢自己了。 宋娴慈忽然觉得那些烟花像是在她脑子里炸开,震得她一片茫然。 她仿佛一下子什么都听不见了,只能愣愣地看着烟花放完,看着宁濯的薄唇张张合合似是对群臣说了什么。 直到宁濯牵起她的手,微凉的温度覆上来,她才终于恢复听觉。 “走吧。”宁濯的嗓音和掌心一样是微凉的,就算此刻对着的是她,脸上也没有一丝笑意,“回紫宸殿。” 热闹远去,冬夜的寂静与寒冷侵上来。路过风口,宋娴慈的斗篷被吹得飞扬,下一瞬,宁濯便从她身侧走到身前。 高大挺拔的身躯为她挡住这刺骨的寒风,让她那扬起在半空的斗篷下摆得以柔顺地垂落,他身上的玄色大氅却在风中猎猎作响。 宋娴慈唇角勾起,上前一步躲进宁濯的大氅里,双臂强硬地、紧紧地搂着他的腰。 温热的娇躯紧贴在宁濯身前,甜香携着暖意进入肌理,为他驱散寒意。 夫为妻挡风,妻为夫取暖。 宁濯纵是知道自己没几年好活,纵是不想耽误她,却终究没能狠下心将她从自己身上拔离,一路揽着她回到紫宸殿。 宋娴慈才刚褪下斗篷,正欲叫宫人为宁濯煮碗姜汤,却见他竟往殿外走。 “夫君。”她顾不上穿斗篷,小跑几步追上宁濯,“你去哪里?” “宣政殿。快进去,外面冷。”宁濯皱眉道,“你若无聊了,可去棠梨宫寻阿涓和兰瑾。” 如今诸臣都在归家路上,他去宣政殿找何人议事? 但涉及国事,她还是乖巧地说:“那夫君早些回来,我等你。” 宁濯静静看她,用目光描摹她眉眼,半晌点点头,转身离开。 * 宣政殿,宁濯与次辅一坐一立,商谈许久,最后淡声道:“谢卿回吧,今夜是除夕,好好陪陪你的妻子。”说完便起身离开,却被次辅叫住。 “陛下。”次辅直直地看着他,“即便噬心蛊无解陛下也还有两三年寿数,娘娘只需再调理两年不到便能孕育子嗣。您可与娘娘生一个皇子,届时让娘娘垂帘听政。陛下爱重娘娘,将娘娘的身家性命交托于亲子之手,终归比交托给皇叔要好许多。” 次辅跪地,上身却挺得笔直:“臣以谢家百年清誉为誓,定拼尽全力替陛下护好娘娘和皇子。” 帝王长身玉立,闻言并未回头,只是轻声道:“多谢次辅,但不必了。” 他不会告诉次辅,自己从没想过要把娴慈的身家性命交给别人。 他也不会让娴慈垂帘听政,否则届时娴慈就要殚精竭虑十余年。就算次辅忠心由始至终,也无法替她挡去所有的明枪暗箭。总有那么一杆枪,一支箭,会重重扎在她身上。 扶持幼帝即位太难,太危险。不如趁自己还活着,趁皇权还紧紧握在手里,送她远离这个漩涡。 他走出宣政殿,怔怔看着天空中不知何时飘起的细雪。 许久,他看向肖玉禄:“陪朕去南梦小筑走走。” 然后他又将视线移到祁俞面上:“今天过年,你不必守着我,弟兄们都在等着和你一起喝酒守岁。” 祁俞下意识想说自己要跟着他,可又记起顾寂的话来。 平常他需寸步不离跟着陛下,根本找不到机会和娘娘单独说话。今夜是难得的机会。 于是祁俞便将到嘴边的话咽下,行礼告退。 宁濯看着祁俞往侍卫处走,耳边传来肖玉禄的轻唤:“陛下?” 他将目光收回:“走吧。” 刚走了没几步,肖玉禄就急忙道:“陛下,走错啦,去南梦小筑可不是走这条道呐!”这明明是回紫宸殿的小道。 宁濯脚步未停:“朕知道。” * 祁俞自侍卫处绕去紫宸殿,于人前迈大阔步,于无人处狂奔,终于到了紫宸殿的大门。 只要踏进大门,穿过庭院,再走进正殿,就能把顾寂的要求告诉娘娘。 他稍稍平复了下呼吸,正欲迈步进去,却见一个熟悉的身影自门后走出来,隔着门槛挡在自己面前。 祁俞瞳孔骤然一缩。 * 芝兰殿。肖玉禄让人搬来张圈椅让宁濯坐下,又挪了个火炉来。 宁濯将玄色大氅褪下,露出里面那件娴慈为他选的绯色龙袍,火光之下,更显得他眉目如画。 顾寂被缚了手足丢去偏殿。祁俞则跪在宁濯面前。 “祁俞。”宁濯神情淡淡,“你胆子变大了。” 祁俞绷紧下颌:“在属下眼里,陛下的性命比什么都重要。” “何况娘娘对陛下有情,若能用一月换陛下的数十年,想必娘娘也会和属下一样觉得划算。” 明明火炉就在自己和陛下面前,肖玉禄却还是冒着冷汗。 祁俞已做好了和吴江一样被宁濯处死的准备,朝他重重磕了个头:“属下清楚或许顾寂是在骗我,可现在已没有别的路可走,只能试一试。属下问过那蛊医,她说就算医治到一半顾寂反悔了,也不会对陛下的身子造成损伤。” “陛下,您是一国之君,总得为江山百姓考虑啊!只不过是一个月而已,很快就会过去。待陛下好了,属下定剁了那杂碎为娘娘受的屈辱报仇。” “祁俞。”宁濯目光凝在他脸上,“你跟了朕十几年,应当知道娴慈受辱对朕而言意味着什么。” 祁俞闻言浑身一抖。 “朕告诉你,顾寂就是在骗你。” “他吞下那朵血毒花,就是不惜千刀万剐遗臭万年也要斩断朕的生路,又怎么可能会用自己的命换朕的命,再让朕与娴慈恩爱白首?” “他要娴慈陪他,不过是想在死前再……”说到这里,宁濯闭上眼,无法将剩下的话说出口。 半晌,宁濯睁开眼继续道:“况且就算他说的是真的,朕也不会答应。祁俞,中了噬心蛊朕还能活两三年,若要朕将娴慈送给顾寂玩弄,她离开的那一日朕便会没命。” 祁俞抿紧唇瓣。 宁濯走过去,将他扯起来,淡淡道:“你抗旨不尊,念在你多年对朕忠心耿耿,今夜朕饶你一命。但若你仍执意要跟她说,朕一定会杀了你。” 祁俞看了他许久,闭了闭眼,低声道:“属下知晓。” 宁濯点头:“出去吧。” 祁俞木然转身,正要踏出正殿的门,却又听见宁濯的声音。 “十余年了,祁俞,你我虽是主仆,却更似兄弟。”宁濯扯出一个笑,“我父母已故,世上所念唯娴慈一人。待我去了,还要劳烦兄长费心护她一护。” 祁俞瞬间泪如泉涌。 * 宁濯看着祁俞走远,方转头道:“把顾寂给我提来。” 殿中的近卫应下,去偏殿将顾寂拎过来,丢在正中。 肖玉禄端来一碗汤药候在一侧。 宁濯冷声吩咐:“把毒药灌进他嘴里。” 顾寂瞪大了眼睛,不敢相信道:“陛下要杀我?” 宁濯懒得跟他解释,用目光示意近卫动手。 顾寂挣脱不开,被近卫强行掰开嘴灌了毒药。这些人都被调教过,知道如何动作能让人没机会把药吐出来,等确认毒药已入腹,才将顾寂放开。 这毒药名唤寸绞,服下之后体内体外每一寸都绞痛难忍,直让人痛得用手将自己的皮肉一块块撕下,以求身上少一寸疼的地方。 只一瞬,顾寂便疼得汗湿全身,知道自己今日难逃一死,便艰难抬起身子,笑道:“无妨,你也活不了……多久了,你也不能……和娴慈白首……” 宁濯垂眸在火炉边取暖,听着火中时不时传来的噼里啪啦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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